第17章 第17章
沈珺踏着月色来到东六所,就看到闻骁抱着手炉站在窗户边上,抬头仰望着圆满的月亮,神色颇为惆怅。
他脑海中陡然冒出一行字:柔惠公主与裴世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似感情甚笃。
之前,他见闻骁算计裴夙裴家毫不留情,还觉得那看似是这个小骗子做戏。
这会儿看闻骁眉心微蹙,神色惆怅的样子,难不成是听说裴夙伤势颇重,一进家门就人事不省,因此心软心疼了?
沈珺下意识的有些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猜测。
“督主来了?”
闻骁一扭头,就看到沈珺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有点奇怪。
“外面冷,督主快进来,请坐。”
闻骁招呼着沈珺坐下,亲手给人斟了一碗热腾腾的山药红豆沙,“吹了一路的冷风,督主用一碗这个,暖暖身子吧。”
还兴致勃勃地给人推荐:“我这儿还有白芷今年新酿的糖桂花,加上两勺,甜滋滋香喷喷,更好吃,督主试试?”
见沈珺从善如流地往红豆沙里加糖桂花,闻骁觉得自己的推荐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一边让红蔻招呼服侍沈珺的小太监们去耳房里暖暖身子,一边开心地又拿过来一碟子肉脯往沈珺手边送。
“这肉脯子有两种,红一些的是麻辣口儿,粘了许多芝麻的是五香的。督主尝尝,绝对比尚御监的手艺还好,配着这个甜汤吃,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种拉家常给人塞饭式的相处模式,让沈珺有些懵。
恍惚间,沈珺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彼时的他还是个肉丸子,甩开奶娘悄悄跑去院子里玩雪,玩的尽兴后一进门,就看到正在等着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心虚又害怕。
可母亲没有训斥他,反而是好笑又好气地伸手戳了他的脑门,带着他去洗漱换衣,然后再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给他。
母亲温柔地絮叨着:“看看,手都冻的冰凉,快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真是傻小子不怕冷炕,你啊。别只喝汤,再吃两个小烧饼垫垫肚子。”
沈珺觉得嗓子有点噎得慌,他赶忙端起碗,喝了两口。
桂花糖的香甜滋润着沙沙糯糯的豆沙,一口下去,热流顺着食道涌向四肢百骸。
闻骁看沈珺的画皮逐渐松动,微微蹙着眉心颇为挑剔的样子,可眼神里却浮起淡淡的柔光,她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起来。
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温柔的画皮下藏着一个娇气别扭的魂魄,明明挺喜欢却非要做出一副不怎么样的表情,殊不知那双漂亮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他的内心。
吃喝完,重新上了清茶,闻骁才开始今天的正题。
“说好要送督主一条发财路,我也不卖关子了。想必督主早就知道我的人在京城中开了好几家茶楼,对吧?”
沈珺笑而不语,暗中查盟友老底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怎么可以直白的说出来呢。这个殿下,真是个不讲究的人。
闻骁看他又把画皮穿好了,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开茶楼有两个原因。”
“臣愿闻其详。”
“其一,探听消息,这个督主想必早就知道了。其二便是,我的茶楼会收粗茶,无论多粗的茶叶,甚至是茶沫子我都收。”
沈珺预感到了什么,身子微微前倾。
“我收到的茶叶以后,都会送去北边儿的瓦剌,卖给瓦剌人。”
沈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他早知此女胆大好弄险,未曾想还是低估了她的胆子。
先帝在位期间,吏治尚算清明,瓦剌又乖巧称臣,是以大周跟瓦剌的商道流通,互通有无,各有所获。
可是,自从当今上位以后,吏治腐朽,民间起义年年发生,时局混乱。渐渐地,通往瓦剌的商道就基本断了。
瓦剌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不做耕种,饮食主要以牛羊肉这些燥热油腻,不易消化的肉类为主。对于瓦剌来说,茶叶是解决饮食带来的种种不适的好东西,能让族民不易生病,身体更加健康,是他们非常需要的东西。
虽然本朝只有盐铁专卖,茶叶并不禁止民间流通,可是因为茶税极高,大周的茶道几乎全部被江南的大茶商们和茶商背后的朝廷官员们把持在手中。
瓦剌需要茶叶,那通往瓦剌的茶道便是再肥不过的一块肉了,这些人当然是要紧紧攥在手里的。
可是,相比起大茶商们对茶叶的高昂定价,私茶的价格就亲民太多了。瓦剌人也不傻,能买到便宜的,为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去买贵的。
因而,大茶商们对于贩运私茶之人那是变着花样打压,通往瓦剌的茶道上,不知有多少私茶贩子死在了大茶商的手中。
闻骁居然干着往瓦剌贩卖私茶的活,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别说她只是个公主,就算她是个皇子,那些大茶商和背后的人也会想办法弄死她的。
“督主放心,我走的茶道,是耗费数年时间,重新开辟的茶道,已经安安生生走了三年有余。”
闻骁拍了拍桌子上的账本,笑弯了眼睛,挺得意地说:“瓦剌那边有好马,我便用茶叶换马,这几年断断续续已经在边境建了个马场出来。”
能建马场,最少也得是数百匹马才行。而能让闻骁建马场,那换到的必然是好马,只要有了好马,便能训出一支骑兵来。
沈珺知道闻骁很能耐,可没想到还能更能耐。
至此,沈珺才终于从内心认可了之前定下来的盟约,真正拿闻骁当盟友来看待了。
他曲着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他想了想,问:“那殿下拉我入伙,是想做什么呢?”
他之前哭穷并不是假装,这几年为着那上万人的饷银,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之所以能把锦衣卫攥的紧紧的,收拾的如同铁桶一般,让西厂那边嫉妒的直跳脚却毫无办法。就是因为深谙‘端谁的碗听谁的管’这个道理,所以纵使户部那边拖欠锦衣卫的饷银,沈珺也一直想办法填补,没让锦衣卫短了缺了。
人人都道沈珺贪婪成性,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贪的银子去了哪儿,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已经替朝廷养锦衣卫养了整整三年了。
闻骁拿出两个杯子,先推一个到沈珺面前,说:“锦衣卫这些年来也有不少受了伤退下来的人,督主把这些人给我一半。我想要扩大自己的茶道,此后这条茶道的收益,我折算成银子,给您两成。”
沈珺想了想,这些年负担在岗的锦衣卫就已经够吃力了,那些伤残退下去的锦衣卫们他着实有心无力。那些人拿不到该有的抚恤银,这几年也是过的够凄惨了,能找条活路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闻骁还愿意拿出收益的两成分润给他,这样的好事他只希望多多益善,怎么可能不同意。
他点头,“可。”
闻骁再推一个杯子过去,“另一半人手成立一个商行,不对百姓,只对接大商户。”
“锦衣卫遍布大周搜集情报。他们搜集到的很多东西,实际上陛下是不需要看,也不会去看的。比如某地棉花大丰收,当地商人一口吃不下,我们的商行便可介入全部吃下来,然后再倒手出去。”
仗着信息优势去做倒买倒卖,可比她走私茶叶赚的多太多了。
他问闻骁:“殿下可知,太|祖曾立法,锦衣卫不许行商,违令者,斩。”
“我没有让锦衣卫行商呀。”
闻骁笑着摊开手,“只不过是有人成立了一个大商行,而那些伤残退下来的前锦衣卫们拿不到朝廷发的抚恤,只能去这家商行里找个饭辙,求条活路罢了,这也不行吗?”
“这可是笔好买卖,若不是真心想要跟督主一起发财,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说着,她搓了搓指尖,“这一份子生意,我要三成利。”
听她这么说,沈珺气笑了,唇间微微露出的齿列在月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他敲了敲桌面,质问闻骁:“哦,我的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赚来的银子,殿下就要坐收三成,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殿下,你难不成以为结盟了,我就会任你予取予求,不敢翻脸吧?”
闻骁非但不怕,还笑的可甜了。
“督主误会了,我何曾想要对你予取予求了,这分明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你看,商行要走起来,商路得打通关节吧?货物到手该去对接哪些商户得清楚吧?你的人杀人行,可做生意嘛,可远远不如我的人了。”
她冲着沈珺眨了眨眼,笑的更甜了:“商路我有,商户名单我也有,这些东西对于一家想要尽快起步的商行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花费人力心力,将一家商行扶持起来,只要三成利。”
“督主,我已经很厚道啦!”
像只小狐狸。
沈珺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地伸出一根食指。
“一成,不能再多。”
“虽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但督主你也还的忒狠了点吧?两成半,两成半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闻骁想着往后定然日进斗金的商行,苦着脸表示再不能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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