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秒钟唱完生日歌

养一只还没打完疫苗的小狗，实在是不容易。

        秋梨膏没有猫咪生来就会使用猫砂盆的本能，只是笨拙地学习如何在尿垫上如厕。一半时间它都会尿在外面，弄湿附近的地毯。

        我不停地用纸巾擦干，疫情之后家里存了很多酒精喷罐，酒精喷在地毯上，再擦一遍，撒上小苏打粉末把味道吸收掉。

        这是个错误的方法，酒精的挥发更助长了狗毛、粉尘、小苏打粉末在空间里翻腾，它们飞舞着，窜进我的呼吸道，导致我的咳嗽越来越厉害。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我把地毯卷一卷丢进了小区垃圾桶，用消毒液把房间地板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窗户大开，阳光铺洒进来，照在锃光瓦亮的地板上。我瘫在沙发上，喘气、咳嗽。

        我把音箱打开，声音调得惊天动地，在那喧嚣里剧烈咳一阵，希望邻居不要听到咳嗽声心生疑窦。

        jan打电话来，我把房间里的新面貌拍给他看。

        “真抱歉，宝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像是……产后抑郁。”我半死不活。小黑狗在脚底下一口一口地咬我的白色长毛拖鞋，像是争抢一只兔子。拖鞋终于被它脱了下来，它乐不可支地扭着身体，甩着拖鞋满房间撒欢儿。

        “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每天过来擦地板。”我扭了扭一只赤脚。

        “哦，我希望我很快可以，我先给你一张擦地的券吧？”

        “啥？”

        过一会儿，他发过来一张签字笔手绘的图案，一只胖嘟嘟的棕熊抱着长柄扫帚在扫地，下面用中文写着：“扫地券，加送一天全套服务放松券。期待和你一起战斗的日子，我爱你。”

        旁边是几行英文：“iwishicoulddiscribeadaywithoutyou,theonlywordthatesintoiness”

        我喝着伯爵茶，听着edithpiaf在房间里用巨大的音量歌唱，想着我有多少年没有领教过这些小男孩们幼稚的把戏了。jan总是挺起他宽阔雄壮的肩膀，昂着轮廓俊朗的下巴，绿眼睛微微眯着，两只巨掌交叉握在一起，语调高傲地说：“我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很多人要用五十年才做得到。”

        现在这个虎背熊腰一介大汉，握笔在纸上画小棕熊，写“扫地券”。

        真能糊弄小姑娘，没点儿实际的。我抽了几张纸巾，猛擤鼻涕，试图把狗毛擤出去，然后找出口罩戴上。

        除了弄脏地板的毛病之外，秋梨膏真的是一只太可爱的小狗。

        每次我手里拿了零食，它总会立刻在我面前乖乖做坐好，认认真真把两条后腿并齐。我把零食靠近它漆黑的大鼻子，它微微翕动嘴唇，发现咬不到，就不再冒险尝试。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敢轻举妄动。我把那根狗咬胶放到它的鼻梁上，它就僵成了木头狗，直到听到指令，才有礼貌地小口含在嘴里，欢天喜地叼去五斗柜角落啃。

        猫有时候经过五斗柜，会火眼金睛地发现缝隙里有可疑物品。它会趴在那里伸出爪子划拉一会儿，发现划拉出来的只是狗啃剩下的咬胶碎屑，就会愤怒地把那碎屑再一爪踢回缝隙。跳到椅子上，趁狗经过的时候，伸爪子在它脑袋上开个瓢。

        小钉子每天上午聚精会神地盯着ipad听几个小时网课，小狗总是趴在他脚底下，睡得露出肚皮，耳朵耷拉在地上，任凭小钉子不安分的小脚在它身上踩来踩去。猫趴在桌子上，尾巴环着ipad，下巴搭在桌子边，从高处窥视小狗有无不轨的意图。

        我戴着口罩，拿着本书歪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生机勃勃，意趣盎然。

        我从没有想过不得不居家的这一年，竟然过得这么有趣味。

        jan生日的前一天，小钉子扔下课本，去姥姥家骑自行车了。我提前预订了两个蛋糕，塞在冰箱里。

        jan进门的时候，小狗正热情地跟着猫满屋子探险，猫一边嫌弃地回头张望，一边施展矮子功，从各种矮腿的家具底下蹚过去。小狗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大脚掌啪嗒啪嗒拍在地上。

        jan带了一条训狗的p绳，“我来教一教它走路，等疫苗打完，就可以拉它到室外去解决排泄问题。”他抱着小狗亲亲热热地玩了一会儿，把绳子套在小狗头上，站起身，试图拉着小狗向前走。

        接近九公斤的小黑狗被拉了几下，纹丝未动，只是脖子被扯得越抻越长，实在挣脱不过，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个跟头，哀嚎起来。

        猫显而易见地来了精神，兴奋地窜到沙发背上，趴了一个惬意的姿势，托着下巴看戏。

        jan再拽了几下，小狗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站在那里伸着舌头喘。jan蹲到它旁边，一只手扶在狗的背脊上，拍拍狗屁股让它坐下。另一只手托起狗下巴，迫使它的目光与他对视。

        我一边咳嗽，一边不失时机地抬手录视频。

        jan眼神专注地盯着小狗，眼里的光芒虽然温和，但也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小狗有些被震慑住了，仰着头，收着尾巴。“来，再走一会儿。”jan轻声说，又继续拉着绳子向前，小狗开始试着跟它向前走，走几步又摔了一跤，jan就再蹲下，轻拍着它的背，和它对视。

        他们一直走出客厅，去了外面的走廊。我和猫面面相觑地等着，过了半晌，等一人一狗再走回来，秋梨膏已经是一条乖乖跟着绳子前进的小乖狗了。

        猫从鼻子里轻蔑地喷出一声。

        “你还真是有一套，怎么好像换了一条狗。”我歪着头看着秋梨膏，这么一会儿，它的表情好像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温顺谨慎。

        jan挑挑眉毛，笑嘻嘻地一边摘绳子一边说：“小意思。”秋梨膏像是耗费了极大体力，一头扎到沙发底下，只露出两条胖胖的后腿，无比松懈。

        “你的咳嗽好像更严重了。”jan坐到扶手椅上，拿起茶杯。

        “是啊，我还以为过敏几天就适应了，结果腹肌都咳得紧绷了起来。”我摸了摸肚子，用手指弹了弹。

        jan像是横下心开口：“宝贝，你用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我真的非常喜欢，但是你这么咳下去不行。我们如果要养狗，就要做好准备。等搬到一起了，我先带你去医院测试一下过敏原，知道该吃些什么药，然后慢慢找一只不会让你过敏的狗，我们再一起照顾。”

        我摇摇头，用茶杯挡住脸，尽量压住咳嗽声。

        他鼓着嘴，皱着眉，把手放在我膝盖上，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我不置可否，笑嘻嘻地说：“别管它了，我们先庆祝你的生日吧。你猜冰箱里有几只蛋糕？”

        我打开冰箱门，拿出一只纸盒子放在他手里，又拿出另外一只。

        “为什么有两个？”他一脸惊喜，一边拿着纸盒子向餐厅走，一边把脸贴在盒子的透明窗口往里瞧。我打开盒子，抽出点缀了一串玫瑰花、树莓和马卡龙的蛋糕，是数字4的形状，再抽出一只同样花团锦簇的数字3，放在铺了绿格子桌布的长桌上。

        他“哇”了一声，刚要把数字3摆在4的前面，我却伸手把顺序换了一下。

        “看，小哥哥，现在你的年纪比我大了。”我吐吐舌头。

        他哈哈大笑着跌坐在椅子上，“哎哟，我的大妹妹，你竟然是这种小心思，可是真让人印象深刻！”

        我嘿嘿笑着，摆好陶瓷盘子和镀金小叉子，点上一根金蜡烛。

        “终于有人认真为我过生日了，真好真好。这么顺利就活到43岁了，不错不错。”他咧着嘴，呲着满口的牙，前仰后合，笑得看不见眼睛。

        我摸摸他的头发，花四秒钟唱完了生日歌，看着他许愿吹蜡烛。

        “谢谢你宝贝，真是一个令人心满意足的生日。”他拿起蛋糕刀，笑嘻嘻地打量着应该切哪一块。

        “送给你的礼物你又没收，只好送你另外一件了。”我看着他游移不定的手说。

        “还有礼物？没有礼物比小狗更好了。”他搂搂我的肩膀，亲亲我的头发。

        “其实是……我改了门锁的密码，换成了你的生日。”我对他眨眨眼睛。

        “啊？真的？”他扔掉蛋糕刀跑了出去。

        过一会儿手舞足蹈、仰天长笑着回来了：“这个礼物好啊，哈哈哈哈！”

        我扭着身子歪在椅子上，手抚秀发，摆出娇媚的姿态。

        他左手得意洋洋叉着腰，右手又把蛋糕刀拾起来，比比划划：“哈哈哈，这位妹妹，我先切哪一块好？这蛋糕保质期多长时间，等我回来，咱们再切另一块，再庆祝一次怎么样？”

        “您可真节约。”我撇撇嘴，用手一指，“要不你把那个‘3’留下吧，冷冻起来，每年过生日都拿出来拼一拼，能用好几年。”

        “哈哈哈哈……”他笑个没完，“明年我不就44岁了？”

        “也是。”我也笑起来。

        小黑狗闻到奶油香气，跑过来呜咽，我挖了一指头奶油，抹在它的鼻子上。

        “别一直和它呆在同一个房间了，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让你舒服一点。”jan低头看了看小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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