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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天鹅


【喜欢你的每个瞬间,就像做了一场关于童话的梦。】

        结束最后一天在便利店的收银工作,跟老板拿到这个暑期的所有工资,盛酒梨揣紧衣兜从便利店里出来时,乌云已沉甸甸地挂在将暗未暗的灰空上,路边绿树沙沙摇晃作响,颇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平常喧闹的街道在这种时候也有些行人寥寥起来,场景略显破败萧条。

        她在便利店兼职的这段时间里,很少回家吃晚饭,基本都是下了班买两个热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走回去,回到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看书,一闷就是一整晚。

        盛酒梨抬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就往便利店的右边走,打算先去买包子填填饿了一下午的肚子。

        来到第一个街巷转角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狂躁的末夏风贴着盛酒梨单薄的身体掠过去,夹在耳后的长发猛地被吹开,像糖纸窗似的糊了她一脸。

        等她站定重新找回视线,转角里走出来三个浓妆艳抹衣着时尚的女生,并成一排拦在她面前。

        其中穿高跟鞋的那个抱胸一笑,头往转角旁边一条小道歪了歪,示意盛酒梨进去。

        这三个女生在附近的职高学校就读,是老城区出了名的不良少女,仗着认识几个社会混混就拽上了天,经常性来找盛酒梨的麻烦,有时去她兼职的地方捣乱,有时无聊了就在放学的路上堵她,抢她的书包玩闹,说她妈妈未婚先孕,给她贴上野种或是私生女的标签,拉帮结派地骂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价值,更甚者口口相传她和她妈一个下贱德行,在外边靠身体赚脏钱

        久而久之,和她一个学校的学生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了点,议论和评价她的声音越来越盛。

        但是盛酒梨向来不会过多在意这些,老城区挨家挨户人多口杂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出另外一片天地来,自打她记事起便是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长大,所以在面对恶意挑衅时,她更多表现地是冷漠,和异乎常人的淡然。

        她从小就不怎么交朋友,也不与人多言片语,时常是一个人穿梭在校园里的状态,习惯了独来独往,对这些流言蜚语视而不见。

        然而她这种孤僻行为在外人看来却没那么顺眼,大家反倒觉得她沉闷安静不谙世事的透明人人设是故意做秀。

        女生们对她天生优越的相貌和身骨嫉恶如仇,部分男生视她的传闻如鬼魅般避之不及,于是前赴后继地欺辱她,瞧不起她。

        应证了那句话,在乌鸦的世界里,再落魄的白天鹅都是有罪的。

        不合群的人,会永远成为大众评议的“焦点”。

        盛酒梨无视高跟女的示意,收回眼神就从旁边绕着走。

        高跟女一把抓住盛酒梨的肩膀给拽回来,另外两个跟班也围上来,严严实实地将她堵在小道入口前面。

        “交出来吧好学生,”高跟女抱胸趾高气昂地盯着盛酒梨那张脸,眼底一抹妒忌的意味悄然划过,她伸手摊在盛酒梨眼前命令道,“刚在便利店门口我们可都看见了,那老板给了你一沓的工资呢,你全部上交,以后我们就不去你的新学校找你玩了,怎么样?”

        盛酒梨一言不发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木色信封来,丢在地上,听起来很有分量。

        高跟女用眼神吩咐跟班赶快去捡起来。

        盛酒梨两手揣进衣兜,抬脚便走出小道。

        跟班兴冲冲奉上信封,高跟女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五十的人民币,其余的全是白纸,方才沾沾自喜的表情骤转急下,高跟女气急败坏地举起信封就砸在盛酒梨后脑勺上,怒吼道:“操!你他妈耍我玩呢!”

        跟班们见老大生气了,立马跑上前去拦住盛酒梨,两人合力上手推她。

        盛酒梨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往后踉跄两步,随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到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后背也撞到旁边的砖墙,疼得她皱了下眉头。

        其中一个跟班把喝到一半的纯牛奶盒砸在盛酒梨的卫衣上,“五十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盛酒梨无视胸前被牛奶溅湿的地方,她收拢膝盖没站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盯着鞋尖,“就这些,要么你们平分,要么鸡飞狗跳地在我面前抢,二选一。”

        高跟女一听,觉得刺耳非常,弯腰想把盛酒梨揪起来教训一番的时候,外边的马路忽然传来警车的声音。

        三人身形一愣,面面相觑。

        看样子是怕警察的。

        高跟女咬牙切齿地踢了盛酒梨的小腿肚一脚,随后迅速着俩跟班从小道里侧跑了。

        天色趋近昏暗,陆陆续续有豆大的雨珠砸在干燥灰白的地面上。

        雨夜要来了。

        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忽起两声震动,盛酒梨拿出来了眼,是母亲李怀均发来的新家地址。

        在城南,跟老城区是完全对立的方向。

        盛酒梨没去过,仅是前几天找新房子的时候,母亲有跟她聊过一些。

        她从小到大都是跟着母亲和继父张晓国在老城区生活,此次突然搬离是因为上个月张晓国在外赌博又输了一大笔钱,债主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地头蛇,“前朝旧怨”一起翻出来合计,本金利息算下来,张晓国统共欠了近六百万,还不上就用房子抵债,否则只能用别的方式来偿还,后半辈子都休想好过。

        那帮人心狠手辣特别混账,还曾去学校打听过盛酒梨的情况,想以此来威胁张晓国拿钱,不料这事被张晓国知道后,第二天他居然把盛酒梨骗去债主那里,想用盛酒梨来抵债。

        当时债主也没想到张晓国会这么丧心病狂,便嘲讽张晓国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干什么,嘴上这么碎,心却不是这么想,债主一边同张晓国打哈哈,一边悄悄吩咐小弟把一声不吭的盛酒梨带到身边来瞧看。

        张晓国当即在心头笃定抵债这事能成,谁知盛酒梨性子烈得很,挣扎反抗不得,情急之下,最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恶狠狠地咬伤了债主的耳朵,满嘴都是血。

        这一出发生得猝不及防。

        债主后知后觉地丢了面儿,当场铁了心只要房子,让张晓国带着妻女马上从那房子里滚蛋,不滚就带人抄家,用来抵债的盛酒梨他也不稀罕要了。

        债主掌握着张晓国当初盖手印的借款协议,条例合法合规,报警根本没多大用。

        房子一夕之间没了,李怀均四处奔波相求才换来几天的宽限,赶在这位债主带人上门前,在城南那边找到了能够落脚的地方,就是从今往后,每个月都要额外支付一笔不少的房租了。

        张晓国成天只知道喝酒赌钱,这十多年来,家里的开销全是李怀均一分一厘赚出来的,而张晓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赌徒,死都别奢望他有多顾家。

        为了让李怀均少辛苦一点,盛酒梨在兼顾学业之余,会挤出时间去做能做的兼职,如今又多出来一笔开销,还得供盛酒梨上学,这让本就不宽裕的家庭已然更加雪上加霜。

        见盛酒梨迟迟不回消息,李怀均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发来消息问她:【妈这边的事情都弄完了,买了些菜回去,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今早张晓国又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她还得去便利店上最后一天班,离不开,搬家的事只有母亲在操持。

        盛酒梨简单回了个好字,快速记住地址后,她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顶,手机揣回衣兜里,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赶在大雨降临之前,朝最近的地铁站口跑了过去。

        新家在城南的鲤鱼巷,之前是市机关单位分配的家属小区,靠山靠水,环境设施比较老旧,离市区较远,但因为还有一些单位里退休下来的老人居住在这里,治安就还算不错。

        盛酒梨第一次来,绕了些冤枉路终于找到家门口时,外面又下来一刷瓢泼大雨。

        “快进来快进来,家里暖和。”

        李怀均拿着一张厚的干毛巾跑来给盛酒梨开门,却见她身前没湿,倒是后背被雨淋了一片,脸也是,李怀均赶紧用干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水渍,拉开鞋柜找出来一双凉拖给她穿,“明天就要去新学校报道,可不能感冒了,快回房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妈去给你放热水,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对了,光顾着给你做晚饭,忘了得把你箱子里的衣服先拿出来晾晾,哎我这记性”

        盛酒梨站着没动,双臂抱在怀里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她目光静寂地看着走到堆满纸箱难以落脚的客厅,忙前忙后给她找衣服的李怀均,头发裹成一团用长竹筷固定在后脑勺上,依稀掺有几根银丝在其中,背影相较从前而言,因为操劳而愈发干瘦。

        可美人不迟暮,即使李怀均穿的衣裤略显古旧,身前的围裙也洗得发白,李怀均的气质和体态仍然优雅端庄,与这个空间拥挤家具老式,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子霉味的新家格格不入。

        盛酒梨抓抓衣服,慢慢汲着拖鞋走过去喊住李怀均:“妈。”

        李怀均转身,“嗯?是不是肚子饿了?”

        盛酒梨摇了摇头,把丝毫没被雨淋湿的工资都塞到李怀均手里,语速缓慢道:“总共四千块,你拿去买一身新的衣服,我去洗澡了。”

        说完,盛酒梨在自己的箱子里随便捡了套衣服,头也不回地跑向洗手间。

        “梨梨”

        李怀均定在原地半晌,听着洗手间里传出来的水声,李怀均握钱的手一颤,偏头擦掉眼角的泪花,回厨房继续做饭。

        原以为这个夜晚会平静地过去。

        盛酒梨快速洗好热水澡在吹头发的时候,客厅突然起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烂了,紧接着是继父张晓国醉气熏天的喝止声。

        “松手!老子叫你松手听见没?臭娘们!”

        盛酒梨心头一抖,关掉吹风机,两步并作一步拉开门冲出来。

        眼前阴暗的场景如潮水般,沉重地涌进她的眼睛里,令她感到无穷无尽的压抑和窒息,但她神色依旧镇定,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这一幕。

        厨房门口的地板上盖着一口汤锅,锅里面的菜热气腾腾地撒落在地上,浓白色的汤汁顺着起壳的板面往低处流淌,好几个纸箱都被张晓国用蛮力拆坏弄烂,客厅一片狼藉。

        而李怀均的右脸浮着一道巴掌印,头发凌乱不堪,似乎是被张晓国硬生生拖到客厅的,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张晓国的裤脚央求道:“那是梨梨辛苦赚来的,你不能拿去赌,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还你妈老子还!”

        张晓国挺着个圆溜溜的大肚腩,裤腰带挂到最后一个洞都险些兜不住,整个人是肥头大耳的模样,因为最近都泡在麻将馆里,黑眼圈跟两个水袋似的,有点瘾、君、子那意思。

        张晓国往地上淬了一口恶痰,手里是盛酒梨的那四千块,他拍了两下骂道:“这个家属于老子,你们母女的钱也是老子的,老子拿点去花怎么了?!不要忘了是谁从那个破地方带你们来青川的,给老子滚开!”

        张晓国蹲下身,单手揪住李怀均的衣领用蛮力给人丢去一旁,李怀均整个人直接撞上侧边还未开封收拾的纸箱,左额额角当即起了肿块。

        就在张晓国抬脚还想踹李怀均的时候,盛酒梨攥紧衣角,淡淡地出声阻止:“钱给你。”

        张晓国抬头醉醺醺地上下打量了站在洗手间门口的盛酒梨好几眼,然后扯着脸皮冷笑一声收回脚,满意地把钱揣进裤兜里,眼神和言语都充满着不怀好意,“还是女儿好,今晚爸肯定能翻本!赢钱了明天带你去弄头发,当年你妈就是靠这一头漂亮的头发进的张家,爸给你搞香喷喷的,又好看又好闻的那种。”

        说完,张晓国沉醉地闻一口空气,转身朝门口一边走一边吹起了口哨,离开后,这个满目杂乱的家才暂时恢复平静。

        盛酒梨跑过来扶起李怀均去沙发上坐,什么话也没说,她四处扫了眼,在一堆杂物中间翻出药箱,打开,找到祛瘀活血的药膏,一点一点轻轻地涂在李怀均红肿的左额上。

        她对家里这种状况早就习以为常,便没表现出太多情绪来,语气十分沉闷平静,“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擦吗?”

        李怀均摇摇头,红着眼睛抓住盛酒梨的手腕,歉疚地说:“梨梨,对不起”

        “没事,钱再赚回来就行了,”盛酒梨面无表情,继续小心地把药膏抹匀后,起身去厨房,“我来做饭吧,你休息。”

        今晚因为要收拾行李和屋子,忙到近一点钟,盛酒梨才上床睡觉。

        半夜的时候,盛酒梨被梦中张晓国那张突然出现的肥脸吓醒,想起张晓国离家前盯她的眼神,还有那些话,心里猛然间翻江倒海起来,只觉一阵又一阵地犯恶心。

        盛酒梨捂着嘴下床,光脚就往房间外奔。

        她在洗手间的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看着妆镜里垂坠在胸前的浓密顺泽的长发,她毫不犹豫地全部抓起来,然后刀锋对准耳垂那里,一剪子剪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盛酒梨背着书包很早就出门了。

        近些年来政府大力发展城南作为青川市第二经济片区,青川最好的一所中学就坐落在这边。

        她此次转进的新学校就是青川一中,鲤鱼巷恰巧离得不远,过去也就五个公交站的距离。

        九月初秋,早上的风要比以往凉了些许。

        盛酒梨只裹着一件薄款连帽卫衣提前二十分钟到校,不早不晚,正赶上入校高峰期,盛酒梨拉好衣帽随着人流走进校园。

        昨晚她没把握好剪刀的角度,刘海被她剪成了狗啃式,薄薄一层压在帽檐外,晃悠悠地随风在额前飘动,周围有不少猎奇的目光寻过来。

        一中的整体构造很简约,进门就是个景观广场,有座由假山和翠竹组合的不规则喷泉台,在它后边不远处,最高最为庄严肃穆的那栋建筑物就是学校办公大楼。

        大楼左边宽一些的那条路是停车场和操场的方向,右侧则开辟出另一条种满枫树的玉枫大道,直通各个年级的教学楼。

        青川一中的早课在七点半准时开始,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往玉枫大道那边赶,盛酒梨从队伍里剥离出来,一个人绕过喷泉台,往办公大楼门口去。

        快到的时候,一个挂着银链的魔方从台阶上滚落下来,稳稳当当地撞向盛酒梨的帆布鞋鞋尖,停住。

        盛酒梨也下意识停了脚步,一阵初秋早风随之掠过,好不凉爽,激得她裸、露在外的那一小截脚踝不禁颤了颤。

        紧接着在只有五层的台阶之上,传来一道略显沉稳浑厚的男生嗓音,听起来很亲和随意,“同学你好,能帮忙捡一下吗?”

        盛酒梨循声抬头,一个剪着碎盖的男生正挥手冲她自来熟地笑,而旁边有个更惹眼的短寸。

        这家伙单手勾着书包和深蓝校服外套一起挂在左肩,一副未睡醒的懒散模样,打了两声哈欠,目光慢悠悠地随魔方移到盛酒梨的狗啃刘海。

        他身量是少年独有的薄瘦挺拔,周正的五官线条感流畅,但他浓邃分明的眉眼单拎出来看会有些凶,若不是天生生着一张微笑唇,略显自然上翘的唇角将那些凶色抹掉了大半,倒真是了那生人勿近的主儿。

        盛酒梨失神片刻,很快收回眼神来,她垂眸瞥了瞥魔方,径自抬脚从上面跨了过去,然后表情毫无波澜地踩上台阶,进了办公大楼的门。

        碎盖丁衍歪头迷惑地看向徐晋渊,“这么高冷的吗?”

        “谁知道呢。”

        徐晋渊又打了个哈欠,余光落在那道拐进办公楼的瘦影上,莫名停顿一瞬,便走下台阶捡起他刚买的打火机,揣进裤兜里就往玉枫大道那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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