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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四十 角斗士的终末(插曲)


“神圣庇护(Holy  Shield)……难怪……”在看见保护着杰的护盾后,加斯浅声叨念了一句。
  不过,兵荒马乱中比格诺斯并没有听清加斯的这句浅言,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再次重现的古树所吸引。
  诚然,古树还未恢复到在林望镇时那种使人惊惧万分的状态,但它已然令人望而生畏。
  疯狂蔓延的根须在『元素失衡』的帮助下,突破了祈灵师们所召唤的一道道火墙,不断扩大着灾厄的范围。带着红色眼睛的叶片越挂越多,已经窜入了大街小巷。
  那些远离古树的人们,只是本能的感到恐惧。
  而那些就在近旁的人们,却被红色的眼睛带入地狱。
  无数的人用震惊瞻仰着,无数的人用喘息颂唱着。
  他们所看见的,是环绕的雨云在合力剿杀阳光,是扭曲的藤条盘踞吞噬希望,墨色的杂草刺破了石砖的地面,暴起的古树打碎了归乡的幻想。
  此刻,最辉煌的最恐怖,最放纵的最嚣张。
  这阳光余晖所绘就的壮美奇景,竟成为末日来临前的一瞬惊鸿。四面而来的积雨云封锁了午时的天空,提前将永夜传唱。
  没人说得清是诡异的冷风造就了阴森的气氛,还是阴森的气氛带来了诡异的冷风。
  人们因为恐惧彼此相拥,但心中的兽性却在酝酿着更大的惨剧。
  活下去。
  在这未知的场面中活下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私”。
  (艾斯艾弗讲到动情处,使劲拍了一下躺椅的扶手,惊了比格诺斯一跳。)
  树之将倒根先觉,祸之将起民先知。
  最底层的民众总是对即将发生的苦难有着更为直观的感受。
  灾祸开始时那微不足道的一切就发生在古树的近旁。
  在旧城区的贫民窟中,一家人隔着窗户望着胀大的古树,一位母亲因为恐惧,将自己的两个孩子锁入衣柜中;而此后,作为妻子的她,则拉紧了自己丈夫的粗布衣服,将身体掩在他的身后。
  窗外的一切已然超乎了他的认知,这位贫穷的丈夫,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不敢看那古树,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那颗古树。
  躲在他背后的妻子给予了他力量。
  这并非是因为爱情。
  而是因为活着。
  他们一家本是啸歌平原上的农夫。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
  他们原先定居的地方的领主西蒙是个好人,不曾过多的征收税赋。而没有什么野心的他们,留些闲钱打发打发祈灵教的“义捐”也是绰绰有余。
  可一切都从临近地方发生的“地之国公主绑架案”开始改变了。
  先是负责寻找公主的兵士们隔三差五的就来领主管内扫荡,他们并非在领主西蒙的管辖范围内,所以态度极其蛮横。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以搜查的名义冲进家门里打砸一通。虽然砸的都是些锅碗瓢盆什么的,但平常人家哪受得了这些,只有交出些劳军费,才能避免更仔细的“搜查”。
  后来啊,有一阵,男人一家经常看见领主西蒙的私人军队频繁出的在领地内巡逻,驱赶着那些匪徒一样的士兵。
  领主西蒙真是个好人,可这样的好人怎么就窝藏“强盗王”涅求斯,勾结地之国呢?
  身为底层的男人想不明白。
  但他切实地感受到了,自领主西蒙在城堡中自尽后,周边的几位领主很快便瓜分了西蒙的土地。
  新来的领主对他们这些西蒙的领民极有成见,在公主绑架案后的九年战争里,沉重的税赋很快掏空了他的家底——直到如今,男人仍旧没想明白,九年战争的前线和他原先定居的地方相去甚远,按照三国联盟这边属地对抗的原则,怎么就征税征到他头上了?
  但男人知道,那名叫克莱蒙什么的领主越来越富裕,后来据说买到了爵位,去了比艾城。
  而可恶的地之国攻势在后几年越来越猛烈,同乡的不少人都被抓了壮丁。男人散尽家财,侥幸逃过一劫,可自己十二三岁的大女儿却被一群军士掳走了,说是送去享福了,可至今……仍下落不明……
  失去了所有财富的男人,只能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和两个儿子当了好几年的流民。他的兄弟也在流浪生涯中,为了抢一点口粮被人“挤死”。
  直到三国联盟在尖啸雄关遏止了地之国的攻势,他才在那周边的地方找到了一块撂荒的土地。
  男人很笨,不会什么别的营生手段,便又开始种地。
  还好,几年的时光没有辜负他,让他的女儿、儿子们长大了些,能帮把手。
  日子倒也渐渐回到了正轨。
  但真正的悲剧从此才开始渐次上演。
  先是莫名爆发的恶疫带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刚刚积攒起来的财富;
  接着,原本就不肥沃的田地长出了噩梦草,移平了他辛辛苦苦才建起来的房子;
  接二连三的不幸,让大儿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却因为和自己赌气离家出走,最后落入“鬣狗”手中;

  而为了救出儿子,自己带着家人来到了马尔顿城,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儿子时,却是在决斗场里……
  男人想不通,他为何命总是这么苦,苦到死的人总不是自己。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去死,他总是感觉到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
  他就像一颗小草,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能够在岩石缝中求得生存。大儿子死后,他哭闹不止,被竞技场的守卫打断了腿,直至现在行动多有不便。
  可在马尔顿城,只要你有点本事,总能活得下去。他依靠着老农夫的手法和对作物的熟悉,以为人加工噩梦草为生,日子渐渐地又一次回到了正轨。
  生活一次次的给予他沉重的打击,却在打击中一次次又给他一点点儿的希望。
  而他却为了这一点点儿希望,一次次艰难却坚强的活了下来。
  也因此,穷人的命总是贱的。
  他本以为,逃离了恶毒的贵族领主,躲过了战争饥荒,战胜了毒植恶疫,送走了几位至亲后,在马尔顿城,他终于苦尽甘来了。
  他终于可以看着自己仅剩的女儿和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面前的古树却催垮了他一切的希望。
  他感觉到,按照惯例,这次无论闹的多么大,他还是会苦兮兮的活下来。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灾厄会带走谁……
  是他的女儿?还是他的儿子?
  他的糠糟之妻在他的背后抓着他,他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什么能给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点儿安全感。
  他必须面对那颗古树……
  或者……
  面对自己的家人……
  『疯狂』……
  男人看着古树,过去的苦难不断在脑海中重现,像一双双镣铐,将他的兽性激发出来。
  他不想在受到更多苦难了。
  那为何不……
  男人转过了身,不再看向古树。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面带惊恐。
  而从妻子的瞳孔中,他看见自己的双眼已经血红——就好像窗外高挂的树叶。
  惨叫……
  他挥起了刀……
  敲打……
  他砸扁了柜子……
  开门……
  他走向了街头……
  群体的『狂乱』已然开始,一场覆盖整个马尔顿的大乱斗在古树的影响下爆发了出来。
  人们相互砍杀着,却听不见哀嚎。
  只有阵阵的怒吼与丧心病狂的冷笑。
  那是对身为人的痛苦与身为兽的卑劣的嘲讽。
  在有些时代,活着,意味着或者。
  或者这么死,或者,那么死。
  但苦者的直觉往往又是对的。
  男人会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
  ——因为那些理应死去的人,在真正死亡前获得了新生。
  他们倒在黑色的草地上……
  被『同化』……
  被『感染』……
  有的人胸前长出了两条手臂;
  有的人身上的一切孔洞都化作了贪婪吞咽的大嘴;
  还有的人血肉腐烂,流出了致命的浓浆;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哪怕畸形如野兽,故事才会有后续。
  他们活着,却扭曲了。(They  alive,but  twisted.)
  一如他们被这个疯狂的时代所扭曲了一样。
  ——也因为阿曼娅迪欧的加入,让胜利的天平向着有利的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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