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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分离


一连数天,庄行露都只能窝在床上躺着养伤。赵墨除了和臣子们议事,大部分时候都守着他。

        小半个月后,庄行露才再次见到秋月当值,小宫女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和他这个受伤之人有得一比。一问方知,原来因那天落水一事,大家都受了罚。

        遂忙向太医讨要了跌打损伤的药,发了侍卫们和秋月,正当他想着该怎么纠一下,赵墨这到处撒气的毛病的时候,赵墨高兴地进来了。

        北境八百米加急快报,陆于野带着新募的十万北府军,率众将士辗转数月,终于扭转了大虞在北境战场的颓势,一举收复了瀛洲全境。现下,北府军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冀洲,有望在数月内为大虞再收回一洲。

        和兵部的臣子们议完事,商定了平定冀洲的策略之后,赵墨火急火燎地赶往庄行露房间:“老师老师,北府军在瀛洲大获全胜,数月内就为大虞收回一洲。”

        庄行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喜过望。

        赵墨进门后,看到秋月站在一旁端着药碗。他扫了秋月一眼,忙把庄行露扶着坐起,接过秋月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继续道:“陆将军不愧是我大虞战神,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战事。”

        庄行露知他没有因之前的事,对陆于野和北府军产生隔阂,舒心道:“一旦拿下瀛洲这个重要据点,北府军就可以在北境转守为攻了。”

        赵墨把手中的药碗递给他:“是的,希望北府军再接再厉,早日凯旋归来,届时朕会亲自给陆于野证婚,给北府军众将士封官晋爵。”

        庄行露一口饮完药,皱着眉头却笑哈哈道:“待收复了北境全境,陛下可要记得今日之言,我与陆将军是多年好友,可是会帮他讨赏的。”

        赵墨挺着胸膛许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师尽管帮北府军讨赏就是,朕保证。”

        见他这般高兴,庄行露商量着道:“老师再讨个“君子之言”?上次落水是我想去游湖才受伤的,不是侍卫们的过错,再有类似的事情,陛下可否不要罚他们?”

        赵墨梗着脖子,扭了头生硬道:“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没有保护好老师,就是该罚。”

        语气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这事看来还得一步一步的循序渐进,庄行露只得转移话头“我的伤一天天的见好,陛下久居这南柯轩多有不便,我们早日回宫?”

        赵墨这回答应了:“行,朕听老师的。老师再养几日伤,我们就回宫。”

        是日,摆驾回宫。赵墨的御驾在前,庄行露因着有伤,躺在后面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随御驾之后。

        因着庄行露好几次的受伤都是宫外,赵墨是万分小心。且这次他来得匆忙,侍卫随从并不多,是以并未大张旗鼓。可车队行驶在临武大道的时候,还是出了纰漏。

        不知地下是有何物阻挡,赵墨明显感到一个趔趄,然后御马被惊,御驾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也跟着一起停了。

        随即涌入一群蒙面黑衣之人,直扑车队而来,侍卫们起先以为有刺客行刺皇上,个个如临大敌。待反应过来后,发现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御驾,而是直奔庄行露的那辆马车而来。

        赵墨早就挥退围着自己的一众侍卫们,命其不要管自己,赶快护住后面的马车,只留了太监冯进一人跟在身旁。

        侍卫们均是精挑细选的大内高手,身手自是不必说,不消片刻,那群黑衣蒙面之人就陆续倒下,而马车巍然不动。

        一群亡命之徒而已。

        他们明显不是皇家侍卫们的对手,连庄行露的马车都碰不到,那么何需多此一举呢?

        不对,有诈。

        赵墨旋即回过神,太阳穴突突直跳。当他疯狂地向马车奔去,朝着侍卫们大喊“先去车里救人”之时,庄行露所在的马车之下,有一根引线正在被引燃。

        原来蒙面黑衣人的目的不为取命,只为拖延时间。他们在马车之下早早地就埋了火药,只需保证这辆马车不动,庄行露一直待在车里,然后争取足够的时间,足矣。

        引线仍在燃烧,目眦欲裂的赵墨被冯进死死的拖住,未能立马上前。

        而本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庄行露,是被一阵短兵相接声惊醒的。其后,他听到了赵墨在外间撕心裂肺的吼声,再然后,就听到车下“砰”的剧烈一声,马车被地下的火药顿时炸得四分五裂。

        电石火光之间,就在马车被炸飞的前一刻,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有如神兵天降,穿透马车顶棚,将躺着的他一把拦腰抱起。随后,这人抓住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一跃而起,两人一齐飞向天外。

        赵墨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人一手抓住绳索,一手抱住庄行露,而自己的老师用手勾着那人的脖子。其后,一黑一白的两人,齐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赵墨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

        “把手伸出来。”拿着戒尺的人说道。

        五岁的小人儿犹疑着伸出肉肉的小手。

        “记住,一心不能二用。”

        五个踏踏实实的手板打完,小手心顿时肿起来了。站在的小人儿咬牙没哭,他把手高高地朝前举起,伸到坐在的人的面前,稚声要求:“先生,呼呼。”

        没有反应。

        “呼呼,”小人儿把手举得更靠前,红着眼眶说着,“先生呼呼就不疼了”。

        坐着的人置若罔闻,沉声道:“叶钦,把他带出去。”

        七岁的叶钦牵着小人儿出来,小人儿把脖子扭得不成样子,巴巴地回看坐着的人。然而一出门,他终是扛不住,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小人儿一边哭,一边自己给自己呼呼……

        一间鱼目混杂的客栈,有一隐蔽的二楼客房。

        躺着的庄行露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庄行露恍如梦境,道:“叶钦,我是不是功课没完成,又被先生罚了?”

        “不是,这不是在馆藏。你的马车遇袭了,我把你从马车带了出来。”叶钦用手背探了下他的额头,语带担心,“你有点发烧,应是在来时的路上,受了些风寒。”

        庄行露素来醒后就懵懵的,叶钦扶着他坐起,喂着喝了一口水。他这才看清四周,听着外面久违的嘈杂人声,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已经远离皇宫,哑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叶钦:“两个时辰。”

        “现下小皇帝只怕在全城找我。”

        “是的,我刚刚出去打探过,盛京城的各处城门均已关闭,各路关口也戒了严。皇宫里的侍卫们、锦衣卫们全城出动,包括府衙里的铺头们,都在全城搜人。”

        庄行露无声苦笑,以他对赵墨的了解,如果到天黑后自己还不出现,赵墨只怕会让侍卫们一家一户的去搜。

        叶钦问:“你想回去吗?”

        庄行露先是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赵墨至今都未学会怎样面对分离,似乎也无法接受分离。可话又说回来,贵为天子的赵墨本就无需学会这些,帝王家确实可以这般肆意妄为。

        “如果你想回去,我等会就送你过去。”叶钦递了他一碗热粥,“这是我刚去听雪楼买的,你最是爱吃这个,多放了一勺糖,趁热吃。”

        庄行露鼻头微酸,用汤匙搅了搅粥,低垂着眼:“现下到处都在搜人,何必冒险出去买这粥。”

        “无碍。”

        庄行露沉默着喝着,本想喝完,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躯干实在不争气得很,小半碗后,无论如何也只得放下碗筷。

        再往窗外瞧去,斜风细雨,一切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他像在问自己,也像是问叶钦,道:“现下该如何是好?”

        叶钦并未作答,转言道:“无论如何,你保护好自己。”

        庄行露望着他沉静如水,复又看向窗外的濛濛细雨,问道:“周集现下如何了?”

        叶钦叹道:“应是在浪迹天涯吧。”

        曾经前途似锦的丞相家公子,落得了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庄行露再问:“你会想念这个学生吗?”

        叶钦轻轻点头。

        庄行露:“终究是意难平呐。”

        他像是急需倾诉一般,一股脑地道:“我有时候会觉着他妇人之仁,但看他温情时,又想着我终究没有教出一个刻薄寡恩的皇帝。他慢慢地学会平衡朝野,一步一步地学会用人,每天都在努力当一个好皇帝,我就会欣慰又高兴。”

        “他不过是个少年,也会有懈怠的时候,但终究选择做了那个我期望中的勤勉皇帝。我带了他十年,教了他十年,但他从未负过我。”

        庄行露莫名地扣起了手,苦笑道:“我何尝不想现在放手,可他根本就无法接受。朝野内外风起云涌,我在他身旁即便做个寻常太监,他既会心安些,那群老狐狸也会多怵他几分。更何况——”陆于野在北境,你也在暗处,我在皇宫终究会多个照应。

        叶钦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

        房间里的一炷香已燃尽,酉时到了。

        叶钦给他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把他的头发拢至身后,道:“你想走,我就带你出盛京城。你想留,我就一直待在你身后。”

        拉开门走出去之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庄行露,你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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