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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青楼


为奖励赵墨和周集,庄行露特意带俩人出东宫游玩。大年初一,盛京城有盛大的放天灯活动,三人一身便服,傍晚去了护城河两岸。

        男男女女都聚在河边,纷纷点起了天灯,升腾的天灯高高低低地挂在空中,或为祈福,或为许愿。庄行露买了三个,每人各得一个,站在两人中间的他,把笔先给赵墨:“殿下,许个愿?”

        赵墨接过笔,侧了侧身,偷偷写了几个字,笔给到周集,周集也侧了侧身。

        庄行露心里觉得好笑,结果自己刚落完笔,两个少年掩着自己的天灯,一同把头伸向他这边,齐齐地盯着他写的祝福。

        苍劲的笔力,诺大的四个字:“天真烂漫”。

        看罢,两人同时“咦——”的一声,均觉得酸得掉牙,而且大失所望。

        “臭小子,不准我看你们的,反倒只许你们看我的,”庄行露把笔再次给到他们,笑骂道,“喏,不满意的话,你们自己添上。”

        于是赵墨加“千秋万世”,周集添“万古不朽”,庄行露忍俊不禁道:“你们俩是想要老师活多久?”

        俩人听后相视一笑,一脸的坦然。

        烛火点燃,天灯慢慢地飞向空中,三人齐看向高空,那藏起来的几个字也得以重见天日。望着那诺大的“重振大虞”和“横扫千军”,庄行露无声一笑,终是体会了点“为人师”的快乐。

        并未玩多久,庄行露就送了两人回家。在东宫门口分别时,赵墨不让他走,邀请道:“老师今晚就宿在东宫吧。”

        礼尚往来嘛。

        庄行露:“我还有事。”

        赵墨不信,拉着他就往东宫走:“今天休沐,老师能有什么事?”

        庄行露停下脚步:“我有约。”

        “什么约要在大晚上?不准老师去。”赵墨撅起嘴,不满道。

        庄行露:“……”

        这……确实不太好说出口,他等会要去青楼。赵墨的一番说辞弄得他有点被捉奸在床的感觉,于是匆忙给了个工部的由头就撤了。

        实则庄行露今日穿成这般,不是为了新年穿新衣,正是为了晚上的赴约。有人说了,他不和穿成老头子一样的人喝酒。

        户部尚书苏风荷,新年第一天在醉春楼有请。来到这名满盛京的醉春楼,庄行露就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父子相让戏码。

        苏淮宁醉得迷糊地和老鸨在大堂理论,说昨日早约好了挽柔姑娘,怎么挽柔姑娘却服侍别人去了。他像一摊上好的猪油,毫无仪态地坐在桌前,一掷千金后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与尚书家过不去?”

        老鸨为难地说:“苏公子,挽柔姑娘是被您父亲叫了去的。”

        众人一时都不走道了,各个脸上异彩纷呈。

        “砰”的一声,楼上一厢房的门打开,苏风荷衣衫不整地抱着挽柔姑娘出来了。他如一阵风似的下楼,把人好生地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轻拍了拍那发面馒头一般的脸:“乖儿子,为父让与你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好好享受人生吧。”

        苏淮宁懵懂地接过人,苏风荷掉头回看,瞬间拨了自己额前的乱发,语带惊喜:“呦,庄小友,你终于来见老夫了”

        他刚过五十,气质另类,眼尾是微微上挑的。年轻时必然是风流俊秀,倒比自己那油头粉面的儿子,更像个浪荡公子。

        姑娘们和恩客们循了他的眼神看去,纵使庄行露脸皮厚,此刻也只想手中多出把折扇,用以遮面。

        两人另去了一间厢房,只是苏风荷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两个姑娘一个给他甄酒,一个挽着他手。苏风荷就着美人喂酒的手,示意那姑娘,语带风流:“去给庄小友亲自甄酒,让小友尝尝美人甄酒的滋味。”

        那姑娘闻言难得一羞,在醉春楼多年,还没见过长得如此貌美的恩客,当即就起身。

        庄行露吓得连连摆手。

        苏风荷见逗得差不多了,方才让两个姑娘欠身退去,他端起一杯酒一口饮尽,挑了挑眉:“想不明白老夫何以这般放纵?”

        庄行露看着他,并不答话。

        “万一老夫这般是在保护自己呢?”苏风荷摇了摇空酒杯,笑得一脸莫测,“有缺点,才说明你是好控制的。若没有缺点,连个破绽都没有,那么别人就要怀疑你的居心了。”

        苏风荷从来就是扮演一个有正常欲望的人,他逛青楼,喝花酒,彻底将自己游离于正人君子之外。贪婪会坏事,私德有污也会为人所不齿,但他正是用适当的污秽,来告诉世人自己就是个小人。

        “小生只有一事不解,苏老为何这般放纵自己那独子?”为了一家老小的未来,也不该让苏淮宁在外这般肆意妄为。

        “你说我那草包儿子啊?他就是这般不学无术才好,要是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会真真折了我的寿。”苏风荷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他早晚要被我连累,一个注定要被他们清算的人,能玩得一天是一天呗。”

        好比他一直支持户部给北府军出钱,单就这件事,他就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损人利益的事做多了,被反扑是迟早的事。

        庄行露也知自他主事户部后,大虞那多年亏空的财政才慢慢好转,不知他是从多少达官贵人嘴里挖的肉:“既然苏老早知悲惨结局,当初又何必逆人而行?”

        苏风荷放下酒杯,答到:“老夫若不要脸地说,老夫早做了’虽万人,吾往矣’的准备,小友信是不信?”

        庄行露端起酒杯,敬了今日的第一杯酒:“我信。”

        苏风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从看到你那篇状元考卷开始,我就知庄小友是同道中人,只是不知这日薄西山的大虞天下,是否还有庄小友施展拳脚的机会?”

        庄行露垂下眼眸:“尽人事,听天命。”

        “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苏风荷突然放下酒杯,正襟道,“老夫知庄小友有天大的抱负,也知庄小友想改变大虞,老夫只奉劝小友一句,那就是放下姿态。”

        “如果想要当好人,那就要比坏人还要坏,否则再好的好人,都是无用的。”

        喝完酒后,包厢独留了庄行露一人。想着苏风荷的话,庄行露无端有点消沉,不知不觉间又喝了不少。

        再醒神时,自己已在一个人的背上了。

        已至深夜,林陌小巷的路上没了行人,大家都与家人团聚去了,只偶尔有人在路边不时地放着烟花。叶钦背着庄行露,行走在这无人的街头小巷,在零星的烟火中,慢慢地带他回家。

        庄行露沉浸在酒精的一片汪洋中,脑袋昏沉,意识飘浮。看着前方不甚清明的道路,第一次生出了前路漫漫,周边满是荆棘的感慨,于是在叶钦的背上哼哼:“好难呀,不知道该怎么走。”

        背他的人并未回答,只稳稳地前行。

        路过一小户人家时,有一对父母正带着孩子在放小小的烟花棒,虽然短暂,却灿烂得美好。庄行露侧头看着那照亮一方黑暗的小小烟花,趴在背上小声嘟囔:“她都没有带我放过这个。”

        叶钦:“是想先生了吗?”

        他们离开青州快两年了,在这之前,庄行露很少和闵竹月分开。

        背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偶尔想想,想多了也难受。”

        说完他就在这平稳的脚步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坐在家门口,眼前是列成一排的小礼花,它们同时热烈的绽放,像一朵朵盛开的金花,璀璨得夺目。

        最美妙的是,烟花绽放时的声音很小。

        坐在一旁的叶钦静静说着:“这是从道士们那里偷来的技艺。”

        原来今天的惊喜在这里,庄行露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次笑得像个傻子,他们终于突破了最关键的一步,也终于可以制成想要的了。

        烟花散尽,庄行露依旧笑得合不拢嘴,叶钦往隔壁走,庄行露喊住他:“叶钦。

        “那一天,你是怎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

        他们三人先后来到馆藏,一同学习,一同成长。论才智谋略,必然是庄行露过人;论行军打仗,那是陆于野最好。只有叶钦不温不火,什么都学得还行,却没有亮眼的地方。

        对于严苛的馆藏来说,他似乎有点过于平凡了。除了闵竹月,谁也不认为他会赢。大家均认为要么是那心比比干多一窍的庄行露胜出,再不济也是刚毅果敢的陆于野取胜。

        可叶钦赢了,且赢得大家心服口服,成了最终的守护者,于是庄行露来了朝野,陆于野去了军营。

        闵竹月问的是:“如果你成了馆主,你想怎么做?”

        叶钦说出曾经的那个回答:“我想让庄行露永远天真,陆于野永远磊落。”

        心底的最后一丝阴霾也瞬间散了~庄行露兀自笑了笑。

        苏风荷告诉他,虽万人吾往矣。叶钦告诉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庄行露想,这个世界终究还有天真的人。

        他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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