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1)
唐纪二十九(起柔兆摄提格,尽昭阳作噩,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
开元十四年丙寅,公元七二六年春,正月,癸未,更立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为广化王,奚饶乐王李鲁苏为奉诚王。以上从甥陈氏为东华公主,妻邵固;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妻鲁苏。
张说奏:“今之五礼,贞观、显庆两曾修纂,前后颇有不同,其中或未折衷。望与学士等讨论古今,删改施行。”制从之。
邕州封陵獠梁大海等据宾、横州反;二月,己酉,遣内侍杨思勖发兵讨之。
上召河南尹崔隐甫,欲用之,中书令张说薄其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前殿中监崔日知素与说善,说荐为御史大夫;上不从。丙辰,以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丁巳,以隐甫为御史大夫。隐甫由是与说有隙。
说有才智而好贿,百官白事有不合者,好面折之,至于叱骂。恶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融所建白,多抑之。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权数,不可不备。”说曰:“鼠辈何能为!”夏,四月,壬子,隐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弹说“引术士占星,徇私僣侈,受纳贿赂。”敕源乾曜及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与隐甫等同于御史台鞫之。林甫,叔良之曾孙;抗,安石之从父兄子也。
丁巳,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纮以清俭著,故上用为相。
源乾曜等鞫张说,事颇有状,上使高力士视说,力士还奏:“说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惧待罪。”上意怜之。力士因言说有功于国,上以为然。庚申,但罢说中书令,馀如故。
丁卯,太子太傅岐王范薨,赠谥惠文太子。上为之撤膳累旬,百官上表固请,然后复常。
丁亥,太原尹张孝嵩奏:“有李子峤者,自称皇子,云生于潞州,母曰赵妃。”上命杖杀之。
辛丑,于定、恒、莫、易、沧五州置军以备突厥。
上欲以武惠妃为皇后,或上言:“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为国母!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上乃止。然宫中礼秩,一如皇后。
五月,癸卯,户部奏今岁户七百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
秋,七月,河南、北大水,溺死者以千计。
八月,丙午朔,魏州言河溢。
九月,己丑,以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同平章事。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以唐兵三万戍之,百姓苦其役;为都护者,惟田扬名、郭元振、张嵩及暹皆有善政,为人所称。
冬,十月,庚申,上幸汝州广成汤;己酉,还宫。
十二月,丁巳,上幸寿安,猎于方秀川;壬戌,还宫。
杨思勖讨反獠,生擒梁大海等三千馀人,斩首二万级而还。
是岁,黑水靺韍遣使入见,上以其国内黑水州,仍为置长史以镇之。
勃海靺韍王武艺曰:“黑水入唐,道由我境。往者请吐屯于突厥,先告我与我偕行;今不告我而请吏于唐,是必与唐合谋,欲腹背攻我也。”遣其母弟门艺与其舅任雅将兵击黑水。门艺尝为质子于唐,谏曰:“黑水请吏于唐,而我以其故击之,是叛唐也。唐,大国也。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馀万,不遵唐命,扫地无遗。况我兵不及高丽什之一二,一旦与唐为怨,此亡国之势也。”武艺不从,强遣之。门艺至境上,复以书力谏。武艺怒,遣其从兄大壹夏代之将兵,召,欲杀之。门艺弃众,间道来奔,制以为左骁卫将军。武艺遣使上表罪状门艺,请杀之。上密遣门艺诣安西;留其使者,别遣报云已流门艺于岭南。武艺知之,上表称:“大国当示人以信,岂得为此欺诳?”固请杀门艺。上以鸿胪少卿李道邃、源复不能督察官属,致有漏泄,皆坐左迁。暂遣门艺诣岭南以报之。
臣光曰:王者所以服四夷,威信而已。门艺以忠获罪,自归天子。天子当察其枉直,赏门艺而罚武艺,为政之体也。纵不能讨,犹当正以门艺之无罪告之。今明皇威不能服武艺,恩不能庇门艺,顾效小人为欺诳之语,以取困于小国,乃罪鸿胪之漏泄,不亦可羞哉!
杜暹为安西都护,突骑施金河公主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马经雪死尽。突骑施可汗苏禄大怒,发兵寇四镇。会暹入朝,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婴城自守;四镇人畜储积,皆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存。既而苏禄闻暹入相,稍引退,寻遣使入贡。
开元十五年丁卯,公元七二七年春,正月,辛丑,凉州都督王君□破吐蕃于青海之西。
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敌国礼,辞指悖慢,上意常怒之。返自东封,张说言于上曰:“吐蕃无礼,诚宜诛夷,但连兵十馀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虽师屡捷,所得不偿所亡。闻其悔过求和,愿听其款服,以纾边人。”上曰:“俟吾与王君□议之。”说退,谓源乾曜曰:“君□勇而无谋,常思侥幸,若二国和亲,何以为功!吾言必不用矣。”及君□入朝,果请深入讨之。
去冬,吐蕃大将悉诺逻寇大斗谷,进攻甘州,焚掠而去。君□度其兵疲,勒兵蹑其后。会大雪,虏冻死者甚众,自积石军西归。君□先遣人间道入虏境,烧道旁草。悉诺逻至大非川,欲休士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君□与秦州都督张景顺追之,及于青海之西,乘冰而度。悉诺逻已去,破其后军,获其辎重羊马万计而还。君□以功迁左羽林大将军,拜其父寿为少府监致仕。上由是益事边功。
初,洛阳人刘宗器上言,请塞汜水旧汴口,更于荧泽引河入汴;擢宗器为左卫率府胄曹。至是,新渠填塞不通,贬宗器为循州安怀戍主。命将作大匠范安及发河南、怀、郑、汴、滑、卫三万人疏旧渠,旬日而毕。
御史大夫崔隐甫、中丞宇文融,恐右丞相张说复用,数奏毁之,各为朋党。上恶之,二月,乙巳,制说致仕,隐甫免官侍母,融出为魏州刺史。
乙卯,制:“诸州逃户,先经劝农使括定按比后复有逃来者,随到准白丁例输当年租庸,有征役得先差。”
夏,五月,癸西,上悉以诸子庆王潭等领州牧、刺史、都督、节度大使、大都护、经略使,实不出外。
初,太宗爱晋王,不使出阁;豫王亦以武后少子不出阁,及自皇嗣为相王,始出阁。中宗之世,谯王以失爱,谪居外州;温王年十七,犹居禁中。上即位,附苑城为十王宅,以居皇子,宦官押之,就夹城参起居,自是不复出阁;虽开府置官属及领藩镇,惟侍读时入授书,自馀王府官属,但岁时通名起居;其藩镇官属,亦不通名。及诸孙浸多,不置百孙院。太子亦不居东宫,常在乘舆所幸之别院。
上命妃嫔以下宫中育蚕,欲使之知女功。丁酉,夏至,赐贵近丝,人一緁。
秋,七月,戊寅,冀州河溢。
己卯,礼部尚书许文宪公苏飂薨。
九月,丙子,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河西节度使王君□之父,进攻玉门军;纵所虏僧伽归凉州,谓君□曰:“将军常以忠通许国,何不一战!”君□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不兵。莽布支别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帅众拒守。及瓜州陷,悉诺逻悉兵会攻之。旬馀日,吐蕃力尽,不能克,使人说降之;不从。吐蕃曰:“明府既不降,宜敛城中财相赠,吾当退。”师顺请脱士卒衣;悉诺逻知无财,乃引去,毁瓜州城。师顺遽开门,收器械,修守备;虏果复遣精骑还,视城中,知有备,乃去。师顺,岐州人也。
初,突厥默啜之强也,迫夺铁勒之地,故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度碛徙居甘、凉之间以避之。王君□微时,往来四部,为其所轻;及为河西节度使,以法绳之。四部耻怨,密遣使诣东都自诉。君□遽发驿奏“四部难制,潜有叛计。”上遣中使往察之,诸部竟不得直。于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流瀼州,浑大德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流琼州;以回纥伏帝难为瀚海大都督。己卯,贬右散骑常侍李令问为抚州别驾,坐其子与承宗交游故也。
丙戌,突厥毗伽可汗遣其大臣梅禄啜入贡。吐蕃之寇瓜州也,遗毗伽书,欲与之俱入寇,毗伽并献其书。上嘉之,听于西受降城为互市,每岁赍缣帛数十万匹就市戎马,以助军旅,且为监牧之种,由是国马益壮焉。
闰月,庚子,吐蕃赞普与突骑施苏禄围安西城,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之。回纥承宗族子瀚海司马护输,纠合党众为承宗报仇。会吐蕃遣使间道诣突厥,王君□帅精骑邀之于肃州。还,至甘州南巩笔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旌节,先杀其判官宋贞,剖其心曰:“始谋者汝也。”君□帅左右数十人力战,自朝至晡,左右尽死。护输杀君□,载其尸奔吐蕃;凉州兵追及之,护输弃尸而走。
庚申,车驾发东都,冬,己卯,至西京。
辛巳,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祎为朔方节度等副大使。祎,恪之孙也。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节度等副大使。时王君□新败,河、陇震骇。嵩引刑部员外郎裴宽为判官,与君□判官牛仙客俱掌军政,人心浸安。宽,漼之从弟也。仙客本鹑觚小吏,以才干军功累迁至河西节度判官,为君□腹心。
嵩又奏以建康军使河北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帅馀众筑故城。板干裁立,吐蕃猝至,城中相顾失色,莫有斗志。守珪曰:“彼众我寡,人疮痍之馀,不可以矢刃相持,当以奇计取胜。”乃于城上置酒作乐。虏疑其有备,不敢攻而退。守珪纵兵击之,虏败走。守珪乃修复城市,收合流散,皆复旧业。朝廷嘉其功,以瓜州为都督府,以守珪为都督。悉诺逻威名甚盛,萧嵩纵反间于吐蕃,云与中国通谋,赞普召而诛之;吐蕃由是少衰。
十二月,戊寅,制以吐蕃为边患,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道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二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伺虏入寇,互出兵腹背击之。
乙亥,上幸骊山温泉;丙戌,还宫。
开元十六年戊辰,公元七二八年春,正月,壬寅,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败吐蕃于曲子城。
甲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为户部侍郎兼魏州刺史,充河北道宣抚使。
乙卯,春、泷等州獠陈行范、广州獠冯璾、何游鲁反,陷四十馀城。行范称帝,游鲁称定国大将军,璾称南越王,欲据岭表;命内侍杨思勖发桂州及岭北近道兵讨之。
丙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检校汴州刺史,充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融请用《禹贡》九河故道开稻田,并回易陆运钱,官收其利;兴役不息,事多不就。
二月,壬申,以尚书右丞相致仕张说兼集贤院学士。说虽罢政事,专文史之任,朝廷每有大事,上常遣中使访之。
壬辰,改彍骑为左右羽林军飞骑。
秋,七月,吐蕃大将悉末郎寇瓜州,都督张守珪击走之。乙巳,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忠亮追之,拔其大莫门城,擒获甚众,焚其骆驼桥而还。
八月,乙巳,特进张说上《开元大衍历》,行之。
辛卯,右金吾将军杜宾客破吐蕃于祁连城下。时吐蕃复入寇,萧嵩遣宾客将强弩四千击之。战自辰至暮,吐蕃大溃,获其大将一人;虏散走投山,哭声四合。
冬,十月,己卯,上幸骊山温泉;己丑,还宫。
十一月,癸巳,以河西节度副大使萧嵩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十二月,丙寅,敕:“长征兵无有还期,人情难堪;宜分五番,岁遣一番还家洗沐,五年酬勋五转。”
是岁,制户籍三岁一定,分为九等。
杨思勖讨陈行范,至泷州,破之,擒何游鲁、冯璾。行范逃于云际、盘辽二洞,思勖追捕,竟生擒,斩之,凡斩首六万。思勖为人严,偏裨白事者不敢仰视,故用兵所向有功。然性忍酷,所得俘虏,或生剥面皮,或以刀剺发际,掣去头皮;蛮夷惮之。
开元十七年己巳,公元七二九年春,二月,丁卯,巂州都督张守素破西南蛮,拔昆明及盐城,杀获万人。
三月,瓜州都督张守珪、沙州刺史贾师顺击吐蕃大同军,大破之。
甲寅,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攻吐蕃石堡城,拔之。初,吐蕃陷石堡城,留兵据之,侵扰河右。上命祎与河西、陇右同议攻取。诸将咸以为石堡据险而道远,攻之不克,将无以自还,且宜按兵观衅。祎不听,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境千馀里。上闻,大悦,更命石堡城曰振武军。
丙辰,国子祭酒杨玚言,以为:“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窃见流外出身,每岁二千馀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史之得仕也。臣恐儒风浸坠,廉耻日衰。若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也。”又奏“主司贴试明经,不务求述作本指,专取难知,问以孤经绝句或年月日;请自今并贴平文。”上甚然之。
夏,四月,庚午,秂于太庙。唐初,祫则序昭穆,秂则各祀于其室。至是,太常少卿韦縚等奏:“如此,秂与常飨不异;请秂祫皆序昭穆。”从之。绥,安石之兄子也。
五月,壬辰,复置十道及京、都两畿按察使。
初,张说、张嘉贞、李元纮、杜暹相继为相用事,源乾曜以清谨自守,常让事于说等,唯诺署名而已。元纮、暹议事多异同,遂有隙,更相奏列。上不悦,六月,甲戌,贬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暹荆州长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纮曹州刺史,罢乾曜兼侍中,止为左丞相;以户部侍郎宇文融为黄门侍郎,兵部侍部裴光庭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萧嵩兼中书令,遥领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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