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抉择
慕玹在书桌旁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皱着眉头动了动肩膀，一只手在后颈处按了几下，才让疲劳得以纾解。
慕玹轻揉着眼睛，睁眼时发现边桀还守在炽妧床边，脸上挂满了担忧。
慕玹在书桌旁坐了多久，边桀就守了多久，并且这样看来，至少在炽妧醒来之前，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炽妧躺在床上，面容看起来是少有的安分。
慕玹转头望向窗外的赤色晚霞，瞳仁被还未被山峦遮挡的那缕阳光照地透亮，他微微垂眸，显得忧郁神伤。
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师尊，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来找过我，现在魔宫是炽妧的天下，若她来了，定是凶险万分的。
若是因为我而让她遭遇险境，那我情愿她不要来。
最后一缕霞光消逝的那一瞬，床上也恰好传来了动静。慕玹扭头看去，边桀已经惊喜地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床沿上，嘴里轻唤着炽妧。
而床上的被褥也在微微抖动，边桀伸出手臂，扶着炽妧的后背，让她坐了起来。
炽妧打着哈欠四处张望，眼里明明都还是模糊的，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急切极了。
她大口喘息着就要下床，边桀见势连忙伸手拦住了她，柔声道：“公主，你要找什么？”
炽妧呼吸急促，转眼间才看清了边桀的面容，二人四目相对，炽妧眼里却盛满了恐慌。
她推着边桀，失魂似的道：“我哥哥呢，我哥哥去哪儿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着我把我哥哥杀了？你说啊，你说啊你……”
“我……我……”边桀被炽妧突如其里的话问地猝不及防，在他迟疑间，迟疑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眼中冒着怒气。
边桀感到喘不过气来，抓着炽妧的手腕，努力地说道：“公主……属下，属下没有，尊上他在那边呢……”
边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了慕玹。
慕玹望着眼前的一幕，抓着桌角的手倏然一紧，炽妧已经循着边桀的指引望了过来。
四目交汇的一霎那，炽妧脸上突然露出了笑意，她把边桀的领子一松，径直跑向了慕玹。
“哥哥！”
炽妧笑得极灿烂，张开了双臂就往慕玹身上扑，慕玹见她过来，连连侧过了身，闪到一旁，让炽妧扑了个空。
慕玹心里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
炽妧耷拉着脑袋在原地立了少顷，边桀见她不对劲，当即就跑了过来，一只手正准备搭上炽妧的肩，可炽妧却突然抬起了头，反手就把边桀的手打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别碰我！”炽妧微微侧目，嫌恶地说道。
边桀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指尖微蜷，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慕玹倚靠在窗台旁，望着炽妧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微抿着唇，两只手已然攥紧成拳。
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是炽妧要对自己做什么，大不了就赤手空拳与她大干一场！
“哥哥。”炽妧的笑颜依旧明媚，只是眉眼之间透出了几分苦涩，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对慕玹动手动脚，倒是乖巧地站在了慕玹对面。
慕玹不说话，双手却捏地更紧。
炽妧轻笑一声，说：“哥哥莫要紧张，炽妧只是来提醒哥哥一句话。”
她突然身子微倾，凑近了脸。
炽妧道：“哥哥，边桀虽然无用，可传播消息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我相信，现在六界各族应当都已经知晓了我与哥哥要成亲的消息，包括哥哥一直心心念念的锦栎……”
慕玹眉头微锁，倏然望向了炽妧，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炽妧轻声一笑，站直了说：“炽妧并无恶意，只是问哥哥感到不值得。哥哥心中一直都在想着锦栎，可那锦栎却是那般冷心冷意，这么久了，竟然都不来找哥哥一次。”
一旁的边桀闻言，立马抬起了头。
慕玹的掌心被指尖压地生疼，他直直看着炽妧透着讥讽的双眼，牙关轻磨。
炽妧继续道：“哥哥，你看，她根本就一点都不在乎你，不像我，心里只有哥哥。”
炽妧说着身体又慢慢贴近了慕玹，慕玹眉目一横，当即就推开了炽妧，从空隙间跨了出去。
慕玹心中既庆幸，又失落，庆幸锦栎没有来到魔宫，性命无虞；可炽妧说到锦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时，慕玹心里也是真的沮丧。
慕玹下手重，炽妧腰腹间便感受到了痛意，她也不恼，只是扶着墙再次直起了身子，目光如锋利的刀子一样，狠狠地刮着慕玹后背的皮肉。
炽妧跟在慕玹身后，说：“哥哥，我前几日看了一下日历，感觉这个月十五就不错，哥哥觉得怎么样？”
慕玹心中的怒火已经燃到了极致，他不断提醒着自己，炽妧是个疯子，不要把疯子的话当真。
炽妧见他不回应，便又问了几次。
慕玹忍无可忍，回道：“不怎么样。”
“是吗？”炽妧笑着望向了边桀，“可我觉得这日子还不错欸，边桀，吩咐下去，这个月十五，我与哥哥要成亲。”
“你！”慕玹登时感觉炽妧的话像万千虫蚁，啃噬着自己的耳蜗。
愣在一边的边桀，表情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只是他伪装惯了，至少现在，他的脸上是看不出喜怒的。
“是。”边桀恭敬地作了揖，便走出了房间。
夜半，墨黑的云中突然下起了小雪珠，与冷冽的雨滴一道，在窗边敲打个没完。
锦栎虽疲惫到了极致，可闭上眼后依旧无眠，她索性披上了衣物，坐在桌前翻出了《清静经》摘抄起来。
乳白的蜡油渐渐滑落，橙红的烛火也越来越暗，窗外的雨雪声也从未停歇。锦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只觉得这经书毫无作用，甚至感觉心中更加烦闷。
锦栎轻声一叹，正想继续动笔，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几声拍打，在幽静的氛围中，显得有些可怖。
锦栎抬眼一愣，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拍门声。
夜半三更，会是谁？
锦栎把笔搁在笔架山，拢着外袍起身，走到了门边。
她平静地开口：“是何人？”
门外人回道：“是我，边桀。”
锦栎呼吸一滞，把手搭在了门把上。
边桀这么晚前来，难道是慕玹出了什么事情？
她攥紧了把手，迟疑着开了门。
边桀穿了一件黑色斗篷，身上已经浸湿了大半，头顶上也有几点雪色。
锦栎跨过门槛，道：“可是慕玹发生了什么事？”
边桀垂着眸，恰好与锦栎对视。
锦栎神情虽冷，可眼中的担忧却怎么都藏不住。
他不禁再次嫉妒起慕玹来，六界间，从未有人会为了自己露出过锦栎这样的神情，可慕玹，却什么都有。
锦栎见他不作声，又说：“慕玹怎么了？”
边桀这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冷声道：“他很好，我来是想问锦栎上仙，上次我与你说的话，你考虑地如何了？”
锦栎被窗户缝里吹入的冷风冻得微抖，边桀的提议她也想过，可寻淼与自己无冤无仇，这样贸然抓他，锦栎总感觉自己内心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边桀见锦栎还在犹豫，又道：“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公主与慕玹，将会在这个月十五完婚。”
锦栎倏地望向边桀，如果自己没有记错，今天就是初十。
边桀说：“我爱慕公主多年，绝不会就这样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成亲的，到时候我会做出些什么来，我也说不准。”
边桀说着，一双狠戾的眼就与锦栎目光交汇。
“怎样，上仙考虑好了吗？”边桀森森地说。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锦栎捏了捏袖口，雨雪砸的似乎并不是窗棂，而是她的心脏。
锦栎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着架，都在不留余力地企图说服对方。
锦栎依旧不作声，边桀也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又说：“我知道上仙心中有道，可寻淼并非善类，上仙大概也是知道的，他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杀害，这样的人，怎能做妖王？上仙若是抓了他，也是在为妖族清理门户。”
锦栎心中的天平早已微倾，而边桀的这番话更像是一块举足轻重的砝码，使那方存着私欲的小盘完全坠落。
默了少顷，锦栎道：“我答应你。”
锦栎微垂着眼帘，话里听不出温度。
边桀看着眼前被称作上仙的女子，虽已成仙，却还是在凡尘俗念面前低了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上仙的好消息了。”边桀说着便背过身朝着窗边走去。
即将掀窗的那一刻，边桀手里的动作却顿了一下，他说：“我与上仙既然已经达成了约定，那我还是提醒上仙一句，寻淼擅长制蛊，上仙若想与慕玹相聚，还是小心些为好。”
掀窗的声音一响，窗外的寒风卷着冷雨飞雪便钻入了屋中，锦栎冷地一颤，蓦地抬起了头，边桀已经消失在窗边了。
她连忙走过去，顶着冷意拉下了窗，把风雪隔绝在外。
锦栎垂着头回到房中，背对着门抽了抽鼻子，忽明忽暗的烛光把她脸颊的泪痕照得反光。
锦栎心中酸涩，明明都还没有抓了寻淼，锦栎就已经感受到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光彩感。
锦栎轻叹着气，攥着方帕在眼角处擦了擦，然后在衣柜中翻出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锦栎也不想多做考虑了，只想快些将慕玹救回。她换上了衣服，便离开了清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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