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魂魄已被恶鬼夺走

永嘉有个薛季宣，字士隆，乃左司郎中薛徽言之公子。话说隆兴二年秋天，邻居沈家的老夫人病重，薛季宣派儿子薛沄和何家的两个外甥前去探望。当时沈家正请来名巫沈安之驱邪治病。薛沄他们亲眼目睹神将身披戎装，身形仅数寸，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茶托之上，不仅饮食如常人，言语清晰，还能召来沈家已逝的小妾，两人携手离席，瞬间找回了沈老夫人的魂魄。只见那魂魄栩栩如生，化为一道流光，径直融入老夫人体内，病势随之大有好转。薛沄回家后，绘声绘色地向薛家亲族讲述了这一神异之事，一时传为奇谈。
  此时，薛家一位出嫁的女儿夫家正深受恶鬼困扰，女儿也因此心病缠身。于是，他们邀请沈安之前去驱邪。沈安之出手不凡，一举擒获两只恶鬼，它们状似猴子，手脚却残缺不全。神将告知，尚有三只恶鬼逃逸，请求追捕。话音刚落，数百名甲士应声而至，高举绘有三辰八卦的旗帜，光芒夺目，武器装备一应俱全。他们手中的弩机更是奇特，梁上饰有八龙首，机关藏于把手之中，触动机关，八条龙口同时张开，瞬间射出利箭，疾如飞矢。
  不久，三只逃鬼被悉数捉回，另有两名帮凶一同被捕，一人头戴青巾，一人梳髽髻，全身覆盖木叶。神将下令将他们投入地狱严加拷问，只见各种刑具——毒汤、火炉、石碓等应召而出，鬼怪受刑之下肢体糜烂，虽死而复生数次，却始终坚不招供。沈安之唤来一位面色青蓝、骑马的别将接手审讯，他厉声喝令手下严刑逼供。别将亲自将鬼怪四肢折断，扔向空中，再以长矛接住，尽管手段较之前更为残酷，但鬼怪终于承受不住，招认了罪行。原来，它们本是宅边树木，剖开树腹发现一卷书，说是女子魂魄所化。将书投入女子口中，魂魄也随之回归头顶，当晚女子病情有所缓解。
  次日，神将报告，仍有三伙顽固恶鬼负隅顽抗，不肯就擒，双方正交战中，请求增派兵力。于是，沈安之立即调集数万兵马，并召集城隍、五岳神兵协同作战，侦探络绎不绝。然而，不久便传来战败消息，有逃回来的士兵形容，整个郡城内外已成战场，巷战不利，我军伤亡惨重。沈安之又派遣头戴铁帻的将领率十倍之众再度出征，结果仍是败北。沈安之脸色阴沉，只得烧符召唤玉笥山三雷院的神兵支援。然而，夜幕降临，胜负仍未分晓。
  过了两天，终于有人手持捷报旗帜前来，就像人间的凯旋旗，只是额外多了“谨报”二字。他们擒获了一位头戴王冠、身着官服、颈系红缨枷锁的大人物，被称为雷部之首。此人身后青面獠牙的大鬼凌空而立，周身云雾缭绕，云中传来阵阵鼓声，雷霆再次震耳欲聋，一条金蛇长达数丈，随着电光直冲幽暗的牢狱而去。薛沄和何家外甥觉得这雷电并无异常，但其他人却毫无察觉。
  当夜，神将忧心忡忡地透露，听闻远方有一股神秘力量正在为恶鬼开辟地盘，甚至计划劫狱。于是下令将囚犯关入特制的铁笼囚车中，周围严密布防，由全副武装的甲士日夜看守。沈安之还焚烧了数万纸钱以犒赏军士，纸钱化为灰烬之际，仿佛已一一发放到士兵手中，每人仅得七枚铜钱。然而，几天过去，那位患病的女子病情依旧未见好转。
  神将再次出现，告知薛沄等人，女子魂魄已被恶鬼再度夺走。他随即解开头发，踏禹步，挥剑作法，每捕获一只鬼便立即囚禁起来。这次，何家外甥再未见到任何奇异景象，而薛沄却目睹神将身形逐渐增长至正常人大小，他竟然向薛季宣拱手作揖，邀请他共坐一席，讨论起鬼神之说。神将直言：“世上并非真有鬼神，一切皆源自人心。人心存之则有，无心则无，无需过多究问。”接着，他又对薛沄的学问提出建议：“应研读睿智显谟两位先生的文集。”薛沄告知世间并无此书，神将答道：“此书早已被秦始皇焚毁。”他口中的“承烈先生”与“显谟先生”似乎分别暗指唐尧与周文王、周武王。神将还强调：“人无信不立，若能坚定自信，那么先王之道，可通过学习而得。”
  薛季宣的一位外甥长期患疟疾，他的姐姐目睹此次神迹，深感敬畏。神将闻此，目光转向她，说道：“听说你们家族中有因鬼魅引发的疟疾，不妨一起处理。”沈安之却坚决反对。第二天，这位姐姐来到沈家借宿，以便照顾生病的外甥。此时，又有三位神灵降临，其中一位酷似左司公薛徽言。他亲切地呼唤薛季宣的小名“虎儿”，自称是其父，如今已是天上的明威王，地位仅次于岳飞。他提及自己的兄长吏部嘉言待制薛弼以及姻亲孙秘丞端朝，他们各自统率五雷兵，同样位列仙班。
  神将们约定，将与孙公一同拜访薛家，让他们准备好酒菜恭候。他们共捕获七只恶鬼，悉数关押在牢狱之中。待夜深人静，审讯鬼犯的情景竟与人间相似。次日，更多的神将现身，此后他们便驻扎在薛家，不再离开。他们自称北斗真武、岳帝、灌口神君、商汤、周高宗、伊尹、周公、陈抟、司马温公等，还说唐尧、虞舜在天庭担任左右相，文王掌管枢密，孔子居翰林院，言语间多有荒诞不经之处，令人捧腹。

  不久，阎罗王驾到，向众神将行礼问候，他命阴间官吏搜寻薛家的亡故亲人，共找到男女十六人，其中包括薛季宣的父母及外舅孙公，他们均穿着公服，佩戴披肩，甚至连家中的婢仆也都一一显现。宴会结束后，神将表示狱事尚未结案，明日将继续，但抱怨今日的酒菜过于寒酸，要求下次务必丰盛，足以成礼，随后离去，只留下两名副将巡逻。
  薛沄出门，只见沿途挤满了军士，所经之处的庙宇主人都出来迎接。一名小兵回来禀报：“上天在下元节考核功绩，吾王已晋升为飞天大神，王命我元帅统率五院。”所谓五院，正是沈安之所修炼的法术。薛季宣的兄长宁仲对这些神迹颇为怀疑，私下里嘲讽道：“这些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鬼魂，根本没必要祭祀。”薛季宣却反驳：“鬼神之事难以揣测，既然他们自称是我先人，怎能不祭拜？”神将听闻此言，颇为不悦，向天庭控告宁仲等人不孝，请求削减他们的寿命。很快，他们收到天庭回复，同意了他们的请求，显然是想以此威胁薛家。
  第二晚，那十六位亡故亲人再次聚集，自行布置了豪华的宴席，将堂屋变为宽敞的庭院，帷帐皆为锦绣，餐具皆为金银玉器。男人们头戴貂蝉冠，身着朝服，女子则穿着袆衣，侍女们头戴珠翠，乐队演奏金石乐器，诸如埙篪柷敔等罕见之物，薛沄平生未见。酒酣之际，还有歌舞表演，如泼寒胡、曼延、龙爵等游戏，形态万千，乐声悠扬，仿佛随风飘来。伶官致辞时，还预言了许多未来之事，有时甚至嘲笑众人，信以为真的都是一些粗俗之人，态度摇摆不定，相互矛盾。薛季宣心中颇感压力，担心人们对他的议论。
  左司大人悲痛地问：“你说人死后就彻底无知觉了吗？恐怕是有邪灵在作祟，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应当画下我和孙公的画像，以及我们所侍奉的神将，一同供奉在室内。”薛季宣回答：“父亲您死后成为天神，这是好事，子孙会因此蒙福，不应因不正当的祭祀而感到惊扰。从现在起，断绝一切影响，不要再来了。”左司应道：“好的。”
  次日清晨，薛季宣迟迟未起床，他的妻子淑夫人，也就是秘丞的女儿，也认为不应再继续祭祀。正当她提及此事，突然左司秘丞的声音已在床角响起，带着哭腔：“你们真的要抛弃我吗？”淑夫人惊道：“舅舅、父亲大人，怎会屈尊来到女儿、孙媳的床下？”两人都面露尴尬，连忙道歉：“你说得对，我们这就离开。”说罢，两人骑着老虎离开了房间。淑夫人对丈夫说：“父亲和公公都是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冒用他们的名义来骗取祭祀。”话音刚落，就有两位先人被赶来的使者押送而来，声称：“先前那些都是假的，真正的飞天王派我们来捉拿他们。”薛季宣怒斥：“你们这群妖魔鬼怪，还想用‘真飞天王’来骗我！”说着拔剑砍去，那些人立即显露出原形。不多时，满屋子的妖魅尽数现形，过了片刻才消失。
  第二天，薛季宣正在书房诵读，又有人推门而入：“那两个妖魔已被诛杀，特来告知。”薛季宣挥剑指向来者，剑尖闪过一道血红的光芒。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邪灵接踵而至，但都被识破，无计可施，纷纷离去。其中一只在庭院中盘旋，嚣张地说：“白天我奈何不了你们，夜晚定让你们吃苦头。”果然到了夜晚，它径直来找薛季宣，薛季宣将其紧紧抱住，邪灵欲将不明物体塞入薛季宣口中，薛季宣用手遮挡，薛沄趁机夺过那物，扔在地上，只听“啪”一声，薛季宣手指上的伤口瞬间愈合。邪灵又将东西投入食器中，淑夫人误食，却并无大碍。邪灵整夜不离，薛季宣疲惫不堪，心烦意乱。他默默诵读《周易·乾卦》，似有少许安宁，但很快邪灵又来骚扰。淑夫人取来真武大帝的画像挂在旁边，薛季宣顿感一股清凉之气如冷水喷洒全身，邪灵化作光气，穿窗而出，薛季宣这才恢复平静。
  薛家决定请道士做法驱邪，邪灵逐一指出道士们的短处，唯独对张彦华避而不谈。恰巧张彦华跟随薛家前来，邪灵假扮成薛家旧仆陈德华，被喝令说出实情：“我是西庙五通九圣，沈安之所侍奉的都是我们的手下。此地百姓对我们恭敬有加，唯有薛家例外，所以我们借沈巫之手欺骗他们，想要加害薛家子嗣。如今真相败露，就此告别吧。”
  话说华道长驱走妖怪之后，本以为能消停一阵，可谁知第二天，那妖怪竟然卷土重来，攻势比之前还要凶猛。华道长见状，知道这次得动真格了，于是他开始施展法术，召唤神人助阵。
  沄道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位神人身披铁火轮，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飞空而来。那妖怪也不甘示弱，手持药瓢迎战。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突然，神人的铁火轮和药瓢同时消失，原来是被那妖怪给毁了。
  这时，又出现了一位自称神将的九圣者，他穿着纱帽赭服，与道士并肩作战。他们一边走一边喷水，完全不顾忌那妖怪的厉害。经过一番激战，妖怪终于被制服。

  华道长回到屋里，焚香上奏，请求上帝处置这些妖怪。他打扫出一间屋子作为监狱，在里面放了一些灰。第二天早上，他查看灰迹，发现有一个鬼和一个妇人的脚印被束缚住了。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朱衣的狱吏。
  这时，空中传来鬼怪的叫声，它竟然反过来称呼正神为贼将，还嚣张地说：“别用戈摏我，我是王邦佐，铁心石肠的人，你能奈我何？快修我的庙，不然有你好看！”
  华道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立刻命令手下毁掉那妖怪的庙，还把所有的土偶头都给砍断了。
  之前，沄道士曾梦见自己被一群猴子抬进一个洞穴，还有一个青色鬼牵着一只凶猛的老虎。于是他按照梦境中的线索，找到了那妖怪的像，并将其毁掉。
  庙被毁后，那王邦佐似乎有些慌了神，他找到沄道士，请求他放自己回家。沄道士冷笑一声，没搭理他。接着，又有七个人被带到这里，其中一个自称萧邦贡。沄道士大声质问神将：“你为什么不抓这个人？”话音刚落，庭院中就出现了一颗大星，云气蒸腾。三个妖怪被扶摇而上，然后被送到了灰室。另外四个妖怪逃跑了，但随后就有火轮石斧从云际涌出，将逃跑的妖怪全部俘虏。
  最终，一共俘虏了二十一个鬼，全部斩首示众。其中十五个鬼的背后印有火文，写着“山魈不道，天命诛之”。另外六个鬼的背后则印着“古埋伏尸不着坟墓，害及十人者，竿枭其首以徇”。
  当晚，华道长开启监狱查看，发现灰迹纵横凌乱，但只有五个妖怪被束缚住。他准备将这些妖怪送往北酆山。这时，一位金甲神手持黄纸符出现，上面画着九颗列星和黑色的杀符，下面写着“大小鬼神邪道者并诛之”。
  沄道士将这张符录给华道长看，华道长高兴地说：“上帝终于有命令了！”第二天，他们来到监狱询问狱吏，狱吏告诉他们，制裁已经定好，可以行刑了。首恶并不是王邦佐，而是萧文佐、萧忠彦和李不逮等人，至于其他妖怪，名字太多，不值得一问。
  甲卒们准备了木驴、石砭、火印、木丸等工具，排列在庭院下。狱吏准备好了案件和律书，堆满了桌子。他们大声呼喊着军正，准备按照法律进行审判。一场惊心动魄的捉妖行动，就这样在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展开。
  一个官吏捧着一份公文走了进来，一脸严肃地说：“上面已经发话了，这次不用按律令办事了。”大家一听，都好奇地围了上来。只见官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块漆板，上面列满了罪名，然后又拿出一块朱红色的榜单，用金子填上字，立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太清天枢院”。下面还挂了个小牌子，写着“奉饬某神将行刑”。
  官吏指着榜单对沄道士说：“上面命令我们把这些鬼怪和他们的同伙都抓起来，一律按案诛杀。”大家一听，都吓得够呛。这时，一个自称五雷判官的家伙走了进来，说：“首恶之徒要用阴雷处死，让他们三生三死，痛苦不堪。其他十五个人要支解处死，剩下的就用阴雷劈死。”
  说着，判官就带着三个鬼怪走到前面，给他们灌了顶水，然后又把他们震死。就这样反复三次，才把他们弄死。然后，判官用篮子把尸体装走，还在后面挂了三块朱红色的榜单，上面写着“九圣”、“山魈”、“五通”，罪名都写得清清楚楚。
  接着，判官又开始处理其他罪犯。他用驴床钉住了两个男人、四个女人和六个鬼怪，刽子手们戴着朱红色的头巾，穿着虎纹衣服，每个人的罪名也都写在身上。其中，有一个竟然是沄道士的旧婢女华奴，她因为被震死而变成了厉鬼；还有一个是被人杀害后变成木魅的；还有一个是强死后变成瘟疫的；还有一个是冒充九圣的正神；还有一个是霸占正神庙宇的；还有一个生前不守正道，死后变成邪鬼的；还有一个杀人误国的……这些人，都先被喂了食物，然后吞下木丸，再被剁成肉块。而那些被雷火劈死的，还有二十二人。最后，所有罪犯都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一个武装的官吏拿着天枢院的公文走了进来，宣布说：“这次山魈的处决，并非本院敢违抗天律，而是根据臣僚的奏请，专门执行的。请各位照会。”原来，这个郡的人以前都信奉九圣淫祠，长久以来给百姓带来了很多祸害。这次处决之后，一切才恢复了平静。从十月七日开始，到二十八日才结束，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天。
  沄道士当时才十四五岁，他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禁感叹万分。他想起了之前那个自称是天人的家伙，和沈巫的鬼怪其实没什么两样。那个天人的声音像钟磬和金玉一样悦耳，但怪物的声音却粗重得像人一样。沄道士恨自己当初轻信了他，才招来了这场祸事。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以警示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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