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翡翠素包子

沈于归从乔三娘子家里出来的时候，乔三娘子还很好心地把自己送到旧巷口，手中除了自己在成衣店所买的那件冬衣外，还多了好些乔三娘子送给自己的冬衣。

        乔三娘子的家中还有一个比她稍微年长些的姑娘，是她的姊妹，不过看起来病病歪歪的，还带着一个小孩子。乔三娘子介绍时只是一笔带过说到她的官人前年得了痨病撒手人寰，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小娃娃，便只好来投奔乔三娘子。沈于归见这是别人的伤心事，便也只是听着，并不多问。

        不过沈于归倒是能明白今日在巷中自己所问的那个“为何依旧如此落魄”的问题了。

        沈于归赶紧披上乔三娘子送给自己的冬衣，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料子，衣服却是厚实得很，裹在身上的时候鼻子里还能隐隐约约嗅到专属于市井人家里的烟火气，而正是这样的烟火气，才能让自己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保持一颗温暖的心。

        沈于归心中默念道，可不像那个方郎君，市井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困苦了，却还是仗着自己念过些什么四书、什么五经，就高高在上惺惺作态！

        ·

        “你这黄口小儿！给我站住！”

        沈于归刚抱着满身的衣服回到自己住处的巷口时，突然被不知从哪里带起的一阵风吹得晕头转向的。

        沈于归还没反应过来呢，又突然卷来几阵风，彻底晕了。

        “你们这些黄口小儿！给我站住！”

        晕晕乎乎的沈于归倒是突然被这声大嗓门一下子惊醒了。

        旁边一个大娘突然蹿出来，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吓得沈于归赶紧一手搂起所有的衣服，一手去扶那大娘。

        若是大娘摔倒在自己旁边，自己可没钱扶，只有拿命扶咯！

        幸亏沈于归眼疾手快，扶住了那位大娘。大娘喘着粗气，一看就是年纪大了，确实再跑不动了，借着沈于归的手慢慢坐在路边。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沈于归心中正庆幸这大娘没倒在地上呢，于是就势缓缓扶着大娘坐下来，关切道：“阿姥，您没事吧？”

        大娘摇了摇头道：“阿姥没事，你这孩子真好，要是世界上的孩子都像你一样该多好！”说着，还忿忿不平地看向临街的方向。

        沈于归问道：“阿姥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问还好，一问起这话，那大娘瞬间捶胸顿足道：“我一个老媪人家，也就是卖些小白头做些小本生意，谁知这些小娃娃在我摊位旁边踢蹴鞠玩儿，把我的小白头都踢坏了！我想教育教育他们反而倒还一个一个不知道跑多快！真是气死老媪了！”

        沈于归一面安慰着大娘，一面缓缓扶大娘回摊位坐下。确实如此，面前一个竹筐倒在地上，小白头散乱得到处都是。沈于归生气地看着那群孩子跑离的方向，简直无法无天！

        那大娘只是面带愁容地看着自己满竹筐的小白头被糟践成这样，心中不忍，却也无法只得蹲下来默默地捡拾。幸好那群小娃娃还不算太过分，大部分小白头还是完好的。

        那大娘似乎着实被伤心到了，直接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摊位上，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这小白头都是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全家人都指望着这点盼头能活下去呢。我大儿子半年前挑粪摔伤了腿，没钱及时医治，落下了后遗症，到现在腿脚都有些跛；我的小儿子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多少钱，还要照顾他兄弟……如今家中还需要我这个老媪贴补家用……”

        这一席话听着沈于归自己也十分难受，自己当初穿越过来的时候，看着汴京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景象，还以为这偌大汴京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生意盎然。结果一天之内，自己看见这么多民不聊生的小人物在苦苦挣扎，看见了他们生活的艰辛，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沈于归突然鼻头有些酸涩，于是她开口道：“老媪，这篮子小白头，我全部买下了。”

        那大娘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小娘子，你……你说什么？你所言可当真？”

        沈于归拢了拢手上的冬衣，坚定道：“自然当真。”

        ·

        沈于归手上抱着冬衣，背着一竹筐的小白头，推开家门。

        那大娘看自己要买她全部的小白头，却没有竹篮等盛放之物，干脆将整个竹筐也给了沈于归，用她的话说就是：“这是自家编的，不值几个钱，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话虽如此，但毕竟这阿姥已经生活得如此艰难了，沈于归自然也不好白拿她的竹筐，于是按照市价折算成了铜钱一并塞给阿姥。

        沈于归放下衣服，先去看那一筐的小白头。俗话说，冬日里打了霜的小白头是最好吃的，最为鲜嫩，可以说是做馅料的不二之选。

        小白头，也就是小白菜。沈于归细心地将竹筐中的小白头丢掉次者，挑出好者，分成两类。次一些的洗洗还能自己吃，便是又节省了一顿饭钱，好的洗干净，做素包子。

        沈于归在读大学的那段时间，一度是一个狂热的面食爱好者，尤其是包子。大学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课程与作业，于是每一个寒暑假，沈于归就在家中研究那些吃食的做法，对于包子，体会颇深。

        沈于归去厨房拿了一个竹筐，走到水井边洗净小白头根部沾上的少许泥土，再沥干水分。刚刚出水的小白头们一个个颜色翠绿，十分诱人。

        这品相看起来确实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不错！

        沈于归走回厨房，拿起菜刀，“咚咚咚”将这些小白头们剁得粉碎。黄昏的光线斜斜照进这间小破屋里，“咚咚咚”的剁馅声莫名为屋子里增添了一些烟火气，就像乔三娘子厚实的冬衣，就像老媪竹筐中嫩绿的小白头们。

        虽然艰难，但依然厚实，依然茁壮生长。

        将嫩绿的小白头剁成沫状之后，沈于归加入今日路过调味铺所买的盐、大料、花椒、薄荷、芝麻、紫苏、葱姜蒜等调味料，再将其搅拌均匀，放置一旁使其充分进味。

        本来再加些鸡卵更是美味，可惜自己如今尚是一穷二白，便只好将就着了。

        做好了馅子，接下来就是做包子皮了。沈于归在剁小白头的时候还特意留出了一些备用，甚至还分了一部分小白头出来准备捣汁。

        在剁馅儿的时候，沈于归便已经想好这道吃食的名字了，因为自己所做的是素包子，又全是青菜，嫩绿如同翡翠，不如就叫做“翡翠素包子”，既好听，又便于记忆。

        沈于归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不成想还真在那一堆锅碗瓢盆中找到了一套捣药杵。不过这也合理，这身体的原主时常病病歪歪的，指定是药不离口的，所以家中有这捣药杵也实属正常。

        沈于归细心将捣药杵洗刷干净，将自己留出来的一部分剁碎了的小白头放进里面捣，不一会儿，绿色的菜渣渣中，慢慢出现了一种绿色的液体。

        这便是小白头的汁水了，沈于归将捣好的小白头放在一边，迅速和好了面，自然不忘和面时加入小白头渣渣和绿色的汁液。

        将这一切都做好之后把和好的面团放在一旁饧发，沈于归骤然觉得自己的双臂乃至整个身体都酸痛得不行。突然想到乔三娘子与今日买菜所见的老媪，再想想自己，似乎自己与她们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被生活狠狠欺压的弱者。

        沈于归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每日只能依靠做些小吃食活下去，如今还有闲心悯怀天下，当真可笑。

        洗过一个痛快的热水澡过后，裹紧乔三娘子送给自己的冬衣，沈于归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闲心”还是挺好的；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对于世间万物皆冷眼相待，毫无感情，那岂不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那样才可怕呢！

        脑子里虽想着这些，手上擀面的动作却一直不停，很快，一团团包子馅被包进一片片淡绿色的包子皮中，不时还有一些青菜沫点缀其中。由于沈于归的包子皮擀制得又极薄，放在灯光下会透出里面的馅子来，倒真是像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翡翠了。

        沈于归忍着最后一点睡意提前准备好了水与柴火，为了一睁眼便能上锅蒸自己的翡翠素包子，见一切工作准备妥当了，才心满意足上床安安稳稳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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