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羊肉馒头

汴京城，青鱼街，沈记食肆。

        沈于归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方晏如，一歪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奴家……能帮上方郎君的忙？”

        方晏如笑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满脸宠溺。

        沈于归十分好奇，语气里又不自觉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小骄傲：“不知郎君是遇上了怎样棘手的难题，需要奴家的帮助呢？”

        方晏如看着面前小尾巴骄傲得都快翘到天上的沈于归，也不揭穿什么，宠溺的嘴角不知怎么的，就是下不来。

        方晏如也不慌同她解释具体的原因，只是含笑看她，觉得这小娘子当真甚是可爱。此时，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块角落，一下子被塞满了蜜糖，蜜糖又遇热升温，直到疯狂地肆意地融化，留下一地醉人的糖蜜。

        沈于归正等着对面的方晏如接着往下说，却只见方晏如并不接着往下讲具体的内容，却只是笑，不知道在傻笑什么。

        不过，这笑容真像老父亲的慈爱笑容啊……

        而且怎么自己之前就没发现……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一般，居然还出乎意料的好看……

        过了一会儿，见对面堂堂开封府府尹依旧如老父亲一般只是冲着自己傻笑，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于是沈于归咽下嘴里的水芹：“不知郎君在笑什么？”

        方晏如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于是赶忙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掩饰尴尬，方道：“想必娘子也应该知道，每年春日，会试结束之后，朝廷礼部的头等大事之一，便是准备接下来的殿试。”

        沈于归点了点头。

        “按照惯例，秋闱之后，礼部选出会试合格的贡士们，这些贡士自此便也算是半个朝廷的人了，礼部便要为其提供专门的居所居住，饭食茶水等物也须得礼部统一提供，只等殿试当日官家传召进入宫城。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是在入口的吃食茶水方面，更是马虎不得。”

        沈于归也大概猜到了所谓的“难题”，却疑惑道：“这科举既年年都办，那礼部的那些相公们今年怎么就办不好了呢？”

        方晏如脸上有些为难：“娘子有所不知。今春官家、圣人（即皇后）下旨，说是举国上下都需得崇尚节俭，责令宫中所食之物不可过奢，以身作则做天下之表率。官家、圣人尚且如此，我们这底下做臣子的便更得如此了。况且今春官家又裁减了拨给礼部殿选的银两，如今礼部于公为着此事，当真是头疼！”

        沈于归一下子便更加确定了其中的意思：“莫不是裁了银两之后便不大够贡士们吃住使用了？”

        方晏如道：“正是如此。居所倒还好，贡士们皆安排居住在太学院中，倒无需额外花费，只是这最要紧的，还是在一日三餐的吃食上。”

        “想必娘子也知道，我朝最重读书士人，朝廷的殿试也不是第一年办了，往常对于贡士们的待遇，不仅天下人看在眼里，邻国也都看在眼里。如今突然短了银两，若是贡士们的待遇大大降低，必会引起人心不满，只怕是不仅遭天下人不齿，也给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可乘之机。”

        “可是当前所拨的银两也就只有这么些，实在周转不开。本来殿试一事是礼部尚书于公负责，某作为开封府尹，亦有协助之责。可是在吃食上小生可谓是一窍不通，便只好来问问娘子，可否有什么高见？”

        沈于归听完，这事确实头疼。这不就是相当于不给钱还想办美事！这老板的奸诈之道，原来是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即使过了千年，都还是一个德行啊……

        不过这种话，若是在现代，沈于归定是要不吐不快的，当代打工人可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是如今，就算再气愤，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可是不敢出口的，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就算有十条小命也不保啊！

        沈于归不禁感叹道：“唉，干你们这一行也真是不容易啊……”

        方晏如正埋头撒丫子干饭，突然听见沈于归幽幽一句，当下想也不想便接道：“嗯……嗯？”

        沈于归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失言，于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知往年给那些贡士们提供的吃食都是个什么标准？”

        方晏如回忆道：“小生当年中举时，每日里送来的也不过就是一碗素汤饼，配上一小碟斋味豆彘肝，或是豉汁鸡。每年贡士们的吃食差不多也皆是彘肉、鸡鸭之类，或配汤饼，或配米饭，皆是如此。”

        沈于归心中暗暗思忖：“这鸡鸭猪肉在宋朝皆非昂贵荤菜，这古代的贡士，放到现代好歹也是个研究生，却不曾想饭食也就一荤，连素都没有，而且这荤菜还挺便宜，当真不值得！”

        既要让贡士们有的吃，还要让他们吃得好，最好还能帮他们换成更好些的荤肉，又要给朝廷省银两……沈于归脑子里飞速转动，在权衡些许后终于想到了一种吃食，大概能满足所有的要求。

        方晏如一脸期待：“不知沈娘子想到的是什么？”

        沈于归道：“羊肉馒头。”

        “羊肉馒头？”

        沈于归点点头，胸有成竹地又重复了一遍：“就是羊肉馒头。”

        方晏如道：“这羊肉在如今可是个金贵之物，往年吃鸡鸭彘肉都有那许多开销，如今银两缩减，沈娘子还如何能让贡士们吃上金贵的羊肉馒头？”

        沈于归娓娓解释道：“今年银两缩减确实是不错，可是奴家倒认为，往年虽说花费的银子不少，可都没花在刀刃上，汴京城内面粉最贱、米粉其次，稻米最为贵价。”

        “往年的吃食选贵价的稻米煮饭、米粉制作汤饼，不过都是填饱肚子的主食，这钱可就比购买面粉多多了，自然，荤菜便要缩减，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取较为廉价的鸡鸭彘肉了。”

        “若是该省时省，将钱花在刀刃上，买面粉做馒头省出来的钱便可添置羊肉，不如奴家给郎君做个模子，若是做一份平常的贡士吃食，做一份奴家提议的羊肉馒头，奴家定能保证后者反而能花费得更少。”

        方晏如道：“若是沈娘子真能如此，那小生便去请于公的批准，将今年贡士吃食制作的大权全权交予娘子，若是娘子真做得好，说不定官家还能额外有赏呢！”

        有赏？这倒是挺合沈于归胃口！沈于归一边美滋滋梦想着自己凭着这次机会抱得万锭黄金，一边准备夹一筷子东坡肉的时候，筷子一伸，却直接触了个底。

        “方郎君？！奴家的东坡肉呢？！”

        京郊树林里的一群飞鸟哗啦啦振翅而起。

        ·

        明明做了一满碗东坡肉却几乎一口都没吃上的沈于归，此刻正气鼓鼓地在厨房里，而作为京城父母官的方晏如，却在一旁哼哧哼哧、汗如雨下地——

        揉面。

        要做羊肉馒头，当然要揉面。

        在沈于归与方晏如争执了一盏茶时间后，在沈于归的一句“方才的那碗肉谁吃得多谁揉面”前，即使如能说会道的方府尹，也只能败下阵来，只好乖乖和面。

        这边和面，沈于归却也没闲着。自己方才的一句“羊肉馒头”说起来容易，可要真做得既好吃又省钱，这关键就在于馅料上。

        羊肉金贵，味道虽鲜嫩，却也极容易有膻腥之感，与美味适得其反。在去除膻腥的同时如何保留其鲜美，倒成了沈于归的一大难题。

        馒头馅里只有羊肉，那是万万不行的，不仅口感不好，也不利于荤素搭配和营养平衡。趁着方晏如还在和面，沈于归招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钱袋子上街去了。

        羊肉和彘肉皆依旧是在老熟人郑二蛋的摊位上买的。

        沈于归去买肉的时候郑二蛋还傻乐呵呵地说自己不久就要娶媳妇了，沈于归亦是发自内心地高兴，道了恭喜，买肉付钱时特意多给了些，说算做自己那一份的喜钱。

        郑二蛋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二人僵持了半日郑二蛋才妥协，并说届时一定请沈于归喝喜酒。

        笑眯眯地拎着肉离开，沈于归又去了五味巷，虽说花椒如今也是个金贵佐料，但沈于归依旧毫不吝啬地买了一大袋，并让店家将其磨了细细的花椒粉，这才满意。

        回沈记食肆之前，沈于归还去买了些竹笋和冬笋。若馒头馅里全是肉，既不利于营养平衡，口感也过于紧实，不若里头加些笋类，既刮腻解油，又口感软嫩。

        等沈于归回了食肆，可怜的方晏如还在可怜巴巴地和着面团。

        这面团也不简单，因着牢记着沈于归所说的“面团一定要多和些时间，这样蒸出来的馒头皮才柔软劲道”，方晏如为了羊肉馒头出锅后自己的口福，倒也是勤勤恳恳，不敢怠慢。

        沈于归推开厨房的门，见方晏如在自己随时抽查时依旧勤勤恳恳，这才消气，于是道：“那便等羊肉馒头出锅之后也让方郎君享受一口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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