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雪霞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沈于归忙扔下手里的芙蓉花，向脚店走去。

        阿竹一边带路一边道：“是一位食客，文小娘子依着规矩给食客上了茶水，兰花豆与香干也都上了，不曾怠慢。那食客看了水牌，点了菜品，却又一直催促，说等待不及。”

        “文小娘子去解释了好几趟，说厨房里都是按着点菜的次序现做，又端了好几碟兰花豆过去，那食客也不罢休，一直在脚店中吵闹，无论文小娘子如何解释也不听，阿桃这才叫奴家来找娘子。”

        将阿竹所描述的状况大致听完，沈于归也到达了“事发现场”。周围一圈的食客全都看着热闹，一个食客正气势汹汹站在桌案边，阿黎垂着头，并不分辨。

        “这脚店的掌柜呢？把你们脚店的掌柜叫出来，让他来评评这个理！”

        沈于归快步走过去，脸上依旧是公式一般的标准笑容：“奴家便是这家脚店的掌柜娘子，不知是有什么地方不如客官的意，不妨让奴家来帮客官解决？”

        说着便挡在了阿黎身前，身后的阿竹顺势就将阿黎拉到了后面去，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食客穿着不差，身材矮胖矮胖的，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张脸上肥肉纵横，光看神情便知不是个善茬。

        那食客倒不立即说出了什么事，而是用那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沈于归，即便经历还算丰富的沈于归也被盯得有些发毛。打量完了，方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怪怪的：“原来不是掌柜，是个娘子啊……”

        沈于归依旧笑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客官说笑了，这脚店本就叫沈娘子脚店，故而这脚店中的掌柜不是娘子，还能是谁？”

        那食客被哽了一下，又见这家掌柜只是一个小娘子，心中更加轻蔑：“某在你们脚店中饮食消费，脚店里的这些茶、饭博士自然要向我们这些食客提供招待服务吧？”

        沈于归道：“确实如此。”

        那食客指着已经被拉到后方的文黎，冷笑道：“掌柜娘子问问你家的小娘子，方才那是个什么态度！”

        沈于归转头看着阿黎，神情十分严肃：“阿黎，先给人家食客道个歉。”

        阿黎不可思议抬头，眼里满是委屈：“娘子……”

        “道歉！”

        这一下不止惊呆了阿桃阿竹，就连旁边看热闹的食客也来劝解：“罢了罢了，掌柜娘子何苦为难这小娘子来……”

        阿黎只好道：“这位食客，对不住……方才是奴家不好……”

        那食客见阿黎终于肯道歉服软，只是冷笑一声，也不再言语。

        沈于归见阿黎也好声好气地道了歉，于是笑着问那依旧气鼓鼓的食客：“客官您看，这不过也是个小丫头，您也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只是不知方才之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客官不妨说出来，奴家也来听听，若是这小丫头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客官，奴家让她一同向您赔罪道歉。”

        那食客道：“方才某进来吃饭，按着汴京的规矩，先得上茶、端碟，食客方才看盘点菜。”

        沈于归点头道：“是这么个规矩不错，不知这小丫头究竟是哪一步怠慢了您呢？”

        食客道：“不是这些。只是你们厨房里磨蹭得也太久了，某不过就点了一道莲房鱼包，一道白玉鱼羹，一道拌生菜，等了半日，就上了一道拌生菜。娘子你看看，这拌生菜都吃完许久了，剩下两道还不上菜，这是怎么个说法？”

        不等沈于归解释，那食客又道：“某本也并非要来挑衅，只是这肚子都快要叫穿了，菜还不来！某也让这小娘子去催了好几趟，可这小娘子每次都笑嘻嘻道已经催了，也催不来，谁知道是真催了还是骗某说催了？”

        “菜也催不来，便只管拿些茴香豆、香干之类的来打发人，这些都某都吃了四五碟了，娘子你说，若是你遇上此事，生不生气？”

        沈于归看着桌案上，确实只有一盘菜汤，约是已经吃完的拌生菜，脚店中用来装豆子的小碟也已经堆了好几个，看来这食客所说之言也并没有弄虚作假。

        原来是因为等了太久而生气，沈于归心下松了一口气，又不禁想，阿黎平日里倒是灵活得很，怎么今日也不解释一句，白白受了气，也是让人心疼……

        沈于归一使眼神，后头的阿桃便明白了自家娘子的意思，上来收了桌上的空盘。

        沈于归亲自斟了一壶热茶，陪笑解释道：“原来如此，客官有所不知，这莲房鱼包与这白玉鱼羹皆是费时费力的菜品，故而确实会上得比别的菜品要慢些。若是客官腹中饥饿难忍，不如奴家赠客官一道开胃小菜，做为补偿，可好？”

        趁着那食客思考的时间，沈于归又赶忙唤来另一个小女使：“去看看厨房里这两道菜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那行罢。”食客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那两道菜若是再等不来便不要了！”

        那小女使飞速跑去了厨房之后又回来在沈于归耳边咬耳朵：“橱役们说莲房鱼包倒是已经蒸上了，马上便能好，只是这白玉鱼羹似乎还需等上好一会儿，毕竟其他的食客也要等着上菜呢……”

        沈于归低声道：“厨房里还做着一道雪霞羹，你方才去看时那个快好了没有？”

        小女使道：“娘子可说的是冯四郎所做的菜式？那个倒是快好了。”

        沈于归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这位客官，方才奴家差人去后头厨房里看了看，您的白玉鱼羹只怕还要再等上一等。若是您不愿等，也可以将白玉鱼羹换成咱们今日脚店里的新菜式，雪霞羹，您看如何？”

        “行罢行罢！”那食客不耐烦地挥挥手。

        于是这场意外便也算是解决了。沈于归挥散了皆聚集在此的小女使们，食客们见没了热闹，依旧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看着心情似乎依旧低落的阿黎，当下沈于归却也无空安慰，只是匆忙回到厨房，眼下需得赶紧准备给那位食客的开胃小菜。

        所谓“开胃小菜”，也有许多讲究。首先便是“小”，也就是说，分量不能太足。自然，这菜还要做得快，不能让食客等得太久。

        沈于归回了厨房，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几样小食来。做开胃小菜，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小食便是最好的。

        正好，沈于归手边还有些早晨刚送来的新鲜猪肝。沈于归将猪肝快速切成合适大小，又裹一层薄面，使得每块猪肝的每个角落皆均匀裹住，这样便能保持后续在油炸时的良好口感。

        处理好了猪肝，沈于归将锅中油烧热。由于当下并无后世所有的淀粉，故而此时的炸物，要么是什么都不裹，直接扔进油锅里炸，要么便是薄薄裹一层面，不过也有裹山药粉的。

        没裹淀粉的肉块，是不能入低温油锅油炸的。若是油炸时油温没有到达一定的度数，那么肉块的表皮便极容易炸糊。

        在这样的条件下，外脆里嫩的肉食便不要想了，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功力最深厚的橱役在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的条件下也只能做到外焦里嫩，至于外焦里生，那也是常有的事。

        故而沈于归提前烧油，确认锅中油烧热到达高温时才将猪肝一片一片扔进去油炸。随着猪肝的加入，锅中热油“滋滋”作响，不断泛起细小的泡泡。

        由于是高温的热油，故而也不能炸太久，沈于归一面往锅里下生猪肝，一面盯着在锅中因热油而到处乱转的熟猪肝，竹箸伸进去，一捞一个准。

        很快，小碗里便满满当当堆起炸好的猪肝。炸后的猪肝外皮焦黄，浑身闪着油亮，更是带着一切炸物所共有的焦香。沈于归又撒了些胡葱段，碧绿的小胡葱点缀在猪肝上，看着真是诱人。

        沈于归不敢多耽误，于是忙让女使给那食客送了过去，此时他所点的莲房鱼包亦做好了，小女使正要一同给那食客送过去。

        沈于归忙叫住了小女使，先给那食客将炸猪肝送过去，估摸着炸猪肝差不多快吃完了，再送去莲房鱼包。

        当下就剩最后一道雪霞羹了。沈于归瞅见冯四郎忙碌的身影，忙去看看其进度到底如何了。

        刚将脑袋凑到锅边，便看见锅中正煮着雪白的豆腐块。豆腐被人切得小而碎，却依旧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旁边放着已经处理好的芙蓉花瓣。

        冯四郎这边锅中依旧煮着豆腐，又另起一锅，烧滚水，将芙蓉花瓣扔进滚水之中，只是简单焯了水，依旧捞起，放入豆腐锅中与豆腐同煮，没过一会儿，一大筐芙蓉花瓣便都已经焯过水了。

        沈于归看着锅里的豆腐与芙蓉花。芙蓉花虽焯过水，颜色依旧鲜艳，散落在雪白的豆腐之间。

        将锅中豆腐并芙蓉盛入碗里，再略略摆一摆芙蓉花瓣的位置便可。碗中的这道雪霞羹看起来当真是雪白的底色之上，红霞点缀其中。

        这一处的芙蓉多些，那处的芙蓉少些，仿佛站在雪山之巅，万籁俱寂之时，忽而看见满山漫天的霞光，同积雪交映在一处，那模样，当真是世间难见的美景！

        沈于归见雪霞羹也做好了，便亲自端了碗给那食客送去，一路上不少食客皆看着碗里的雪霞羹，来了兴致，纷纷也道要点这道菜品。

        阿桃阿竹皆记了所要的食客们的桌号，又去厨房里头，报给冯四郎说还有多少份雪霞羹等着呢。沈于归此时虽看不见冯四郎的表情，但心里想，大约他此时亦是极开心、极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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