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入冬拨霞供（下）

“呃，我们……”听完了饭博士的介绍，这二人亦一时不知选哪种好。

        饭博士见状，见怪不怪道：“若是二位郎君一时无法抉择，那便试试咱们脚店的十字锅？四种汤水口味皆备，这也是脚店中卖得最好的了。”

        “行吧，那就来一个十字锅。”

        “一个十字锅，四种汤水口味皆要……”饭博士在纸上一笔一画记下，“至于菜食呢，二位郎君可要些什么菜食？”

        那罗姓食客这才发现方才看水牌时只看了上半部分，却漏掉了下半部分还没看呢。

        下半部分的水牌皆上了一层玄色的漆，黑底白字，好认得很。一眼看去，肉类有羊肉、兔肉、彘肉、鸡肉、鱼肉等，素菜亦有波棱、紫苏、芥菜、牛蒡、黄瓜、葫芦、百合等。

        饭博士推荐道：“吃拨霞供，肉食当属兔肉为最佳。咱们家脚店的兔肉皆是掌柜亲自选的最健壮的雄兔，不仅肉多，而且肉质紧实，不管是蒸煮煎炸都是好吃！”

        “掌柜将兔子挑回脚店里来，就由咱们脚店的橱役将其批成薄薄的肉片，咱们脚店橱役们的刀工可好，能将那肉批得又薄又匀，如同蝉翼一般！”

        祝姓食客道：“那就兔肉与羊肉吧，羊肉也是批得薄薄的肉片吗？”

        饭博士笑道：“那是自然。”

        “素菜便要韭黄、生菜与兰芽便可，若是不够待会儿便再加些菜。”

        “二位所要的便是兔肉、羊肉、韭黄、生菜与兰芽，一共五样？”

        二人皆点头，于是饭博士将所点的食材报给厨房里的铛头，自有橱役准备去。

        “料碟一会儿自会有人送来，请二位稍等片刻。若是二位后续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便是。”饭博士交代了最后一句便准备退下。

        “什么料碟？”

        饭博士笑着解释道：“咱们脚店吃拨霞供是在汤水中将食物煮熟后捞起，蘸着料碟中的佐料食用，味道会更好些。”

        二人皆默默点头，深觉这沈娘子脚店的拨霞供可谓是花样百出，甚是新鲜。

        汴京城中的拨霞供不过是面前桌上置一大锅，等待汤滚后将食物夹入汤中煮熟后直接食用，哪里会有这么多讲究！

        而且别家的拨霞供所煮的肉食也没有切得如此精细，不过就是一整块肉，既不容易熟也不方便吃。

        没过一会儿，自有小女使端着两个小碗并五个大盘上来了。先将两个小碗分别置于二人面前，二人低头看时，小碗中原是将盐巴、砂糖、芫荽、胡葱段、酱、醋、胡麻油等佐料堆于一处，也有满满一碗。

        那小女使道：“二位吃前记得将料碟中佐料拌匀再蘸吃食，味道可好呢！这料碟里的佐料皆是咱们家掌柜亲自调的，鲜甜咸香，味道刚刚好，可谓是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呢！”

        道罢，又将装着食材的五个大盘一一摆于桌上，道：“这是二位郎君的兔肉、羊肉、韭黄、生菜与兰芽，菜品已经齐全，二位请慢用。”

        说着，便向后退去，后面自有两个端着陶锅与风炉的橱役等着。

        待前面女使退下，那两个橱役便走上前来，一个将风炉放于桌案上，另一个则在风炉上卡住陶锅。二人在风炉里生起了火，便双双退下。

        二位食客看去，陶锅之中用十字形铁板分成上下左右四个区域，每个区域中汤水各不相同。

        清汤颜色如同牛乳，又好似米汤，看着虽有些寡淡，却也十分好看。

        辛汤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椒、胡椒等不便宜的佐料依旧是不要钱地往里头撒，让人不禁担心这脚店的盈利究竟还能不能支撑过这个冬天。

        酸汤中汤水明黄，光是看着便已觉得滋味酸爽，而且这酸汤似乎还颇有望梅止渴的效果，二人不禁同时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最后的菌汤当下脚店里竟还无人点。实际端上来看时，依旧是清汤做底，但汤中漂浮着许多菌子，还撒了些枸杞、两颗枣作为点缀，看着确实甚是健康养生。

        底下风炉中的火不算小，故而没等多久，锅中汤水皆先后沸滚了，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锅边处水泡翻腾，仿佛底下有鱼在翻泡泡一般。

        二人将方才所上的羊肉、兔肉皆往锅里夹。用竹箸夹起肉片时，确实薄如蝉翼，也亏了脚店中的橱役是如何切得出这样薄的肉片来！

        生肉片红白相间，一如天空中傍晚的暖红霞光一般。

        夹起一片羊肉，红色的部分是肉，其中的肉质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白色的便是油脂，负责为肉增添香味，为人增添能量。

        夹着羊肉片放入清汤锅中，整片羊肉因太薄，肉眼可见地从红白相间的生肉变成了灰色的熟肉，形状也从舒展变为收缩，这样便是可以吃了。

        将羊肉捞起，轻轻抖掉挂在羊肉上的汤汁，肉片在滚汤与高温的作用下收缩成不规则的模样，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羊肉所有的独特香气。

        放入料碟中，在肉片表面浅浅裹一层佐料，稍等片刻，放入口中。只是轻轻一嚼，口腔里汁水四溅，裹着种种佐料，说不出的好吃。

        虽说羊肉只有薄薄一片，在锅中的短短时间内却已吸足了汤汁。带着熬制了十二个时辰的猪骨汤的浓香，与羊肉自身的嫩滑鲜香完美结合，一浓一淡，浑然天成。

        表层又裹佐料，盐巴为羊肉提供必不可少的咸味，同时抵掉羊肉的腥膻，醋与酱则为羊肉添彩，胡葱段与芫荽的作用自不必说，数种香气结合，当真是将一片羊肉吃出了极致。

        羊肉在本朝因产量稀少，价格昂贵，本就不是平民所常食之肉。汴京城中其实也有专为富庶之人烹羊肉食的酒楼与方法，但不过都是炙羊肉、羊肉汤等，虽说也是好吃，不过总吃不出其精妙来。

        沈娘子脚店将羊肉与拨霞供结合，在汴京城中还是头一家，再配上精心调制的佐料，这才能吃出羊肉嫩滑鲜香、肥而不腻的精髓嘛！

        吃罢羊肉，二人就夹了片兔肉。兔肉乃是蜀人的最爱之一，故而吃兔肉时也要搭配辛汤同食才好。

        夹着兔肉伸入辛汤，耐心等待一会儿。兔肉易熟，若是煮得久了肉质反而变得干老了，口感不好。

        等待兔肉煮熟夹出，带出一层汤水中的胡麻油裹在肉上，表层裹了荤油，看着便是油汪汪、明亮亮的。

        带着胡麻油的兔肉，刚出锅便能闻见胡麻油的开胃浓香，裹着的兔肉油光水滑的，二人蘸了佐料，送入口中。

        兔肉的口感有些类似彘肉，却比彘肉更加细嫩、脆爽、香浓、爽滑，其富含的油脂和脂肪给口腔增添糯感，但同时，兔肉的鲜肉部分又紧密细腻，倒有些肥瘦相间的软糯口感了。

        在辛汤中煮过，入口时除了肉质本身的鲜香以外，便是胡椒与花椒的辛辣椒麻。

        胡椒口味浓重，仿佛带着西域的神秘，花椒则不经意间在舌尖上跳起舞蹈。只是一口，身体里的寒气似乎就被激了出去，从脚底开始，一直往上，浑身慢慢暖和起来，使人欲罢不能。

        二人皆道好吃，不知不觉竟一下子将两盘肉吃了个精光，又将竹箸转向那三盘素菜。

        韭菜本是春日蔬菜，不过这个可不是韭菜，而是韭黄，相比于韭菜，韭黄的颜色要浅些，少了绿色，多了黄色。

        这韭黄是本朝的一种冬季里种植培育的韭菜品种，吃起来的口感要比春秋绿色的韭菜鲜嫩。将韭黄在酸汤中煮一煮，一时半会儿还没熟呢，先不忙着吃。

        生菜也与韭黄一起，先扔进菌汤锅里煮着，只是那一盘兰芽，却不能如此。

        兰芽，顾名思义，也就是兰花的嫩芽。兰花在古代可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但也有许多人不知道，其嫩芽也是可以食用的。

        兰花于冬日发芽生长，于是便有人专挖兰芽来食。兰芽颜色如同山间翠竹，绿得似乎没有一丝杂质，吃起来的口感类似竹笋，又嫩又脆，拿来配着拨霞供最为合适。

        将兰芽丢入菌汤之中，只需一会儿便需得捞出食用。

        兰芽在菌汤中煮过，虽无猪骨的浓香，亦无胡椒的辛麻，却是带着菌子的清香。菌子与兰芽皆是植物，香味也是偏素，恰好与荤香相对，最适合大腥之后刮油。

        一口咬开，这兰芽竟是出奇的嫩，仿佛刚从泥土中被挖出来一般，唇齿之间皆是脆爽之感，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嚼到天荒地老一般。

        吃完这三盘素菜，两人又叫了一盘羊肉、一盘兰芽，这才吃饱。吃饱之后却又不慌着出去，而是坐在暖烘烘的脚店中，又闲适喝了一壶茶，说了一回闲话，鼻子里是好闻的桂花香。

        虽早过了午食时间，脚店中依旧是人满，那些饭博士、茶博士依旧忙碌穿行在不同的桌案之间，甚是忙碌充实。

        二人缓缓将杯中茶水饮尽，方慢慢悠悠出脚店去，约定数日之后再一同来吃这家沈娘子脚店的拨霞供，届时可谁也不许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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