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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寒蝉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夭夭知道,沈阙这回真的动了杀念,她手中现了一柄薄骨小剑,要与他殊死一搏。

        可在这档口,石洞外忽而传来了温柔的女声,焦急道:“榆玉,快去看看,前面宫人出了何事?”

        是姜林雪的声音。

        夭夭看见沈阙眼尾的艳色一点点退了去,逐渐恢复了理智。他微垂下眼睫,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石洞。

        姜林雪正同婢女查看方才晕在石阶上的宫人,瞧见沈阙,不由问道:“九皇子,你方才可看到过这位宫人?他缘何晕在了这里?”

        夭夭随之出了洞口,便看见如水的月光下,沈阙对着姜林雪,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他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漂亮精致的侧脸温和又无害,道:“我方才经过此处,一只毒蜘蛛窜了出来,差点伤到姜家娘子,我当时只来得及救下姜娘子,未能顾及其他,想来这位宫人是不慎被毒蜘蛛袭击了。”

        姜林雪颔首,命几个婢女搀扶着那位宫人去寻医者了,转头看见夭夭,也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做完这一切,她忽而又转身,对沈阙道:“九皇子,今日多谢你的妖丹。”

        少年扬起脸,方才石洞里的残忍暴虐消失了个干净,静静立在如水月色下,微微颔首,是温润无害又干净的少年气。

        夭夭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心道这人变脸还真是快,在她面前是阴鸷的大魔头,到了心爱的人面前,就换了干净纯良的模样。

        她理了理衣袖,作势要走,却忽而一弹指,将一颗小石子砸在了沈阙的腰眼上。

        让你方才吓唬我!

        她看见少年人回过头,眼里明明漫起了戾气,却因着姜林雪在场,不得不克制了情绪,面上依旧带着温润无害神情,发做不得。

        夭夭心中好笑,仰头,对上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狡黠的眨了眨眼,而后提起裙摆,飞快的消失在了花|径尽头。

        她顺着青石板路往寒蝉宫而去,远远便见宫门处灯火通明,小娘子们携着仆妇进进出出。

        永善站在宫灯下,瞧见夭夭,这才轻轻舒了口气,上前道:“娘子,咱们被安置在了寒蝉宫偏殿的侧间,同郑仆射家的三娘子共用左偏殿。”

        夭夭轻笑着颔首,抬起头看见拱璧上“寒蝉宫”三个字,漆红描金,在夜色里闪着辚辚细光,忽而便想起了姜岁岁的那段记忆里,初见沈阙时,似乎也在这寒蝉宫。

        她转头问永善:“永善姑姑,这寒蝉宫不是因着闹鬼被封了吗,怎么如今又解封了?”

        永善一壁替她引路,一壁道:“先前儿是被先帝给封了,只是圣上即位以来,一直太平无事,这诺大的宫殿封了也实在可惜,便解禁了。”

        “大抵先前都是些捕风捉影,被宫人们传来传去,也就成了鬼怪之说,想来也是无稽之谈,娘子不用担心。”

        夭夭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幽深的殿宇,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厢房廊庑,亭台楼阁,到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贵女们因着甚少外出,今日得此机会,既能入得皇家行宫游玩,还能同小姐妹相聚,自然高兴,免不了呼朋引伴,嬉笑玩闹。

        夭夭一路走来,各处厢房楼阁都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的小娘子,或投壶或六博,甚是尽兴。

        正殿里宁昌公主同姜林雪坐在软榻上,正同几位贵女玩飞花令

        殿中央有宫人起舞助兴,是对双生子,眉目相似,都穿着同样的碧轻纱衣、裙襦大袖,跳的乃是时下新兴的绿腰舞。

        只是两人步伐并不一致,右侧眉目稍显稚嫩的应是妹妹,舞步明显凌乱又无序。

        按理说,皇家舞姬,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绝不至于如此丢皇家的脸面。

        夭夭瞥了眼殿内的宁昌公主,微微有些纳罕,宁昌这样讲究的人,居然能容忍舞姬出这样的差错,也是少见。

        她这样想着,却见那位舞步凌乱的宫人,干脆放弃了这支舞,转而起了另一支舞。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小娘子们言笑晏晏,丝竹声声,殿内的两位舞姬却跳着不同的舞蹈,各不相干又杂乱无序。

        怪异的是,不管是贵女们还是宫里的管事嬷嬷们,竟也无人干涉。

        夭夭啧啧称奇,左右也无人招呼她,便端了杯葡萄琼酿,坐在矮榻上看这对双生子跳舞。

        姐姐舞步娴熟,腰肢绵软,中规中矩跳着《绿腰舞》。妹妹则干脆放开了手脚,起了新鲜却也韵律实足的舞姿。

        夭夭觉得有趣,目光不由跟着妹妹的舞步走。

        只是看着看着,她手里的杯盏一顿,忽而觉得这位妹妹的舞姿甚是眼熟,跳的应当是先帝时便已失传的《玉树后\庭花》。

        这支《玉树后\庭花》乃先帝最宠爱的妩贵妃所作,当年这座专为妩贵妃所建的寒蝉宫落成后,妩贵妃曾在高台水榭上跳此舞以谢皇恩。

        据说当时白纱漫天,佳人徐徐而至,美艳不可方物。后来妩贵妃自缢在殿内后,先帝便明令禁止了这支舞蹈,这舞便也渐渐失传了。夭夭还是在长公主收藏的画作里偶尔看到的。

        一个小小的宫人,为何会跳《玉树后\庭花》?

        她有些揣摩不透,也恰这时丝竹声歇,这对双生子停了舞步,上前来斟酒。

        姐姐依旧是中规中矩的宫人姿态,恭恭敬敬的替夭夭倒了杯果酿,妹妹则自始至终垂着头,长长的流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睑。

        夭夭接了姐姐手里的酒盏,目光却一直落在妹妹身上,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两位在洛水行宫待多久了?可曾听过这寒蝉宫的闹鬼传闻?”

        姐姐面色变了变,慌忙俯下身,道:“贵人恕罪,奴是去岁来的洛水行宫,并不晓得这些传闻。”

        可姐姐这话方落,一侧的妹妹忽而抬起头,露出一双幽寂的眼,低低道:“贵人,奴晓得。”

        她说着,轻轻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贵人不知道吗?这寒蝉宫闹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止一个宫人,曾在月圆至阴时,看到过高台水榭上漫天的白纱,和跳《玉树后\庭花》的女子,可每每天一亮,便了无踪迹。”

        “前几日还有宫人在偏殿听到了丝竹之声,乃是玉树后\庭花的配乐,可分明那日宫中寂寂无人。”

        她忽而压低了嗓音,抬手指了下饰了金漆的房梁跟殿门,问:“贵人,你看,这殿里经过先帝改制后,房梁压下来,像不像一口棺木,门上的雕花虽繁杂,可仔细一辨,一二三四五六七还真真有十七枚通魅”

        话到这里,妹妹似乎察觉到失言,急急住了嘴。

        通魅乃沾了童子眉的铜钱。

        夭夭有了这层提点,抬眼一看,便在门框,玉石地面,房梁上各发现了好些铜钱样式的纹路,细细算下来,整整十七枚。

        十七枚通魅,压低的房梁,形似棺木,这明明是个锁魂阵!

        夭夭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可回过神来时,那两位宫人已行礼退下了。

        两人碧绿的宽袖在夜风中飘飘荡荡,穿过辉煌的门廊时,缀在姐姐身后的妹妹忽而转头朝夭夭一笑,带着妖异的古怪,消失在了灯火通明的连廊尽头。

        夭夭愣了一瞬,转头问永善:“永善姑姑,刚才那对起舞的双生子可有名姓?如今在哪里伺候?”

        永善正替她斟茶,闻言抬起头来,很是疑惑:“双生子?哪里有双生子?娘子,方才起舞的明明只有一位绿衫舞姬啊。”

        只有一位?!

        夭夭手里的玉盏叮咚一声落了地,起身便往外追去。

        方才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她明明看到门前连廊灯火通明,一直连通到远处看不到的地方。

        可待夭夭追出来才发现,这连廊其实短的很,不远处就是宫墙,墙下只有一口用青玉封堵了的废井。

        夭夭转头对永善道:“永善姑姑,劳烦去将方才那位舞姬替我寻来。”

        永善道了声是,很快便将方才殿内跳舞的宫人寻了来。

        十六七岁的舞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贵人恕罪,方才确确实实只有奴一人在跳舞,奴也没有什么妹妹,奴爹娘只有奴家一个。”

        夭夭心里直发冷,明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殿,可除了她之外,竟无人瞧见过那位“妹妹”。

        她在夜风里站了片刻,才对永善道:“永善姑姑,今日这事非同寻常,你同我去前殿,通报司天监一声。”

        两人出了寒蝉宫,冒着夜色,往洛水行宫的前殿而去,那里今日安置了男宾。直到让前殿小内恃传了消息给太子跟司天监监正隋岑,夭夭才又折返了回来。

        一番折腾下来,这会子夜色已是益发浓了,贵女们也都疲累了,大多回了住处安歇,寒蝉宫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月亮升到了正中,玉盘一般,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夭夭忽而反应过来,今日七月十五,大阴,怪不得会有妖物横行。

        她胡思乱想着,拐进连廊,抬头却见方才妖物消失的地方,沈阙正一动不动的站着。

        身姿挺拔的少年,玄墨衣摆渐渐融进了夜色中,只有金丝银线绣制的麒麟暗纹闪着狰狞的光。

        他站在那口废井旁,肌肤冷白,神色平静,精致的侧脸转过来,看住了夭夭。

        那双微狭而长的眼里亦是没有波澜,同平常别无二致。可夭夭注意到,他左手微微动了下,骨节分明的指朝她轻轻伸展了一下。

        夭夭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求助的姿势,孤高的少年,连求助亦是小心翼翼的,好在旁人无视时,能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她来不及多想,出于对妖物的好奇,几步跑过去,毫不迟疑的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沈阙方才还平静的眼里瞬间起了波澜,有暗涌微微流动。

        今晚不是没有旁人看到他,这人来人往的寒蝉宫,许多人曾经过这里,可他们大多是瞧见瘟神一般、远远的便避开了他,有那偶尔驻足的,也并不能瞧出他的异样。

        唯有这个人,看懂了他,并毫不迟疑的朝他伸出了手。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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