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蝉
夭夭这一夜睡的不太踏实,闭上眼,就是那位“双生子妹妹”妖异的笑。到得后半夜,永善入内相伴,才迷迷糊糊歇了会子。
第二日起床,面色便不太好。
青杏伺候她梳妆时,一见夭夭面色,下意识便战战兢兢不知如何下手了。她想起先前儿,因着替娘子簪花时手抖了抖,便被丢在大雪天里泼了一盆冷水,瞬间脊背上窜起了一层凉意。
虽说娘子这几日和善了些许,但长年累月的恐惧哪是一时半会能消散的,她总觉得不知何时,娘子就会暴怒。
夭夭小手掩住唇,打了个呵欠,一抬头见了铜镜里青杏畏畏缩缩的神色,不由好奇的看了几眼。
青杏被夭夭的眼神一扫,立马吓的后退了一步,话都说不利索:“奴奴奴不是有意的”
夭夭:“”
她就恐怖如斯吗?那她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永善听见动静,以为小主人暴戾的脾气又压不住了,忙对青杏道:“滚出去,又惹娘子不快,今日的饭食也不用吃了。”
“慢着。”夭夭不紧不慢、板起了小脸,道:“既是惹了我不快,哪能就这样轻易了了?”
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瞬间静默了一瞬,奴仆们大气不敢出,心道亏得她们都不信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子是真转了性,这几日便是看她和善,也不敢松口气。
青杏已是吓得跪倒在地,面白如纸。
夭夭点了点她的额头,颇有几分凶狠狠的架势:“我要罚你今早多吃两个包子,以后若还这样动不动畏畏缩缩,就多吃三个!”
她用最凶狠的表情,说着这样“凶狠”的话,莫名让永善想起了府里呲牙咧嘴的小奶猫。她不知为何,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青杏呆愣了半响,这是第一次觉得,她们娘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便是张牙舞爪的时候,也不再那般狰狞可怕了,反倒是多了几分让人想亲近的纯净。
因这一场亦真亦假的嗔怒,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永善甚至头一回,打趣起了夭夭。
在屏风外候着的几位宫人,听见里头其乐融融,竟都愣了一瞬。
她们早听说这位长公主嫡女阴毒狠辣,一个不高兴便要打死身边的婢女,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可怕。
夭夭却并不关心众人的心思,她醒来后一直记得结界中沈阙抽筋断骨的模样,不禁问永善:“永善姑姑,你有没有听闻九皇子有什么异样,譬如骨头比寻常人薄脆些之类的?”
“九皇子?这倒未有耳闻。”
永善替她倒了杯茶,不晓得自家娘子因何提起了九皇子,可在想到“骨头”二字时略微顿了顿。
她警惕的瞧了眼屏风后的宫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九皇子有没有异样我不晓得,倒是有一桩关于魍魉军监司的宫廷秘闻,不知当不当得真。”
“传言魍魉军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邪道,要想胜任魍魉军监司,需得一生背负起骨血咒。这骨血咒残忍至极,被诅咒之人每三个月便要承受天道之刑,浑身筋脉尽断、骨头碎裂,再一寸寸重塑筋骨。也正是因着这抽筋断骨的极致苦楚,这魍魉军自打第一任监司逝世后,便再未寻到过下一任监司,直到百年后九皇子继任。”
原来是骨血咒啊,夭夭恍然大悟,她想起沈阙结界中的情形,觉得这传言八九不离十。
只是一个好好的皇子,为什么宁愿要承受如此残忍的骨血咒,也要继任魍魉军监司?
她实在想不明白,便也丢开了,随口问了句:“昨日去跟太子禀了寒蝉宫闹鬼之事,司天监可有过来查探?怎得一直也没听见动静?”
永善脸色古怪,支吾了片刻,才道:“娘子可是真的看到了那位“双生子妹妹”明明那位宫人应是这事太离谱,殿下也并未放在心上。”
永善这话说的七拐八绕,夭夭却是听明白了。
因着原主爱慕太子成痴,没少找各种借口接近太子。
昨日那事太过蹊跷,估计没人当真,定是都以为,是这位长公主嫡女又找了拙劣借口,想要深夜见一见太子罢了。听永善口气,连她都似乎是这样以为的。
夭夭叹了口气,实在有些无奈,正琢磨着要不要收拾下东西,直接回家得了,这寒蝉宫太古怪,不是她能破解的。
只一碗粥还未用完,忽听哐当一声,侧殿的门被一脚踹开,连隔断的素娟屏风都被几位宫人推倒在地。
宁昌公主站在门边,看夭夭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她拍了拍手,便有宫人抬了两具死尸来,一个白布遮盖,只露出一双红梅绣鞋,乃是宫中惯用的规制。另一个年岁有些长,双目紧闭,像是晕死过去了,脖子上一圈勒痕触目惊心。
永善瞧着这年长些的宫人有些面熟,多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宁昌的乳母-常岁姑姑吗?
宁昌冷哼一声,气势凌人的质问:“好你个姜岁岁,真真狠辣阴毒。昨儿个这位舞姬惹了你不快,今早我便在废井旁发现了她的尸首。常岁姑姑看不过,询问几句罢了,竟被你用鲛麟鞭勒住脖颈,晕死了过去。你平素作为我管不着,可今日既伤了我身边的人,便不能善了。”
这动静闹的实在是大,将寒蝉宫里安置的贵女们都引到了偏殿门前。众人在听清宁昌的话后,俱都对姜岁岁的狠辣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她们交头接耳,用鄙弃、憎恶甚至惧怕的神色对岁岁指指点点。
永善瞧这情形,脸色发白,急急去看夭夭。
她是知道自家小娘子脾气的,冲动易怒,不管不顾,便是自己有理也说不出几分。她怕她被宁昌一激,又被众人议论,虽不敢跟宁昌公主动手,却会执鞭将几个指指点点的贵女们抽一顿,到那时可真是说不清了。
只是万没料到,夭夭只抬头看了眼宁昌公主,又接着喝起粥来。
那碗鸡丝粥被她喝了个干干净净,还顺手又吃了两块杏仁佛手。
永善:“……”,这好像不太对劲。
永善心思转了几转,心道,难道她们家娘子知道惹不起宁昌公主,打算忍气吞声了?
只是后来她才晓得,夭夭是觉得这鸡丝粥实在太好喝了!万一待会子打哭了宁昌公主,被她皇帝老子赶出宫去了,岂不是再也喝不到这样好喝的鸡丝粥了,自然要趁这会子多用些。
夭夭喝完才放下玉盏,理了理裙摆站了起来。
她并无理会这周遭异样的目光,步至那具女尸旁,掀起白绫瞧了几眼。
只是在看到那位宫人嘴角的红痣时,她微微愣了一瞬,竟真的是昨晚殿中起舞的那位舞姬。
可她又因何身亡?明明昨日那“东西”离去后,她召见她时还好好的。
夭夭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未深思,却见晕死过去的常岁姑姑微不可见的颤了颤睫毛。
夭夭:“……”,明白了,这位舞姬身死是真,常岁姑姑被绞晕却是假,不过是宁昌要栽赃于她罢了。
她待要再看,面前寒光一闪,一只精巧的金簇箭射在了她的脚边。
宁昌执了若然弓,气势凌人的站在殿前,不依不饶:“姜岁岁,你既敢动常岁姑姑,今日便受我三箭,否则别想走出这寒蝉宫。”
宁昌也是真的厌恶姜岁岁。昨夜她同姜林雪夜谈,不经意间聊起了幼时光景。她听林雪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着寄居长公主府时如何被姜岁岁欺凌,心里火气便蹭蹭的冒。
这样歹毒的人,哪里配做太子妃?
今早发现了这具女尸,宁昌便想顺水推舟,将罪名安给姜岁岁。可若只是个普通宫人,命贱的很,哪里够治罪一位贵女,是以她才加了常岁姑姑这个筹码。
她的若然弓乃是东海犀牛角所制,铮然有灵性,向来箭无虚发。况她与姜林雪自幼得司天监先监司传授本事,身手也利落,不像姜岁岁,因着长公主溺爱,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够看。
因此宁昌笃定,姜岁岁必然会在她的箭下狼狈逃窜,丑态逼露。她虽不欲要她的命,却必须要她受些皮肉之苦,好给姜林雪出气。
可夭夭却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畏惧退缩。
她只抬起清凌凌的眼,干脆利落应了下来:“好,三箭。”
夭夭知道,面对宁昌这样的人,退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唯有让她心服口服,才能免了日后诸多麻烦。
少女站在青玉阶上,石榴红的衣裙娇艳明媚,她眉眼带着自信的笃定,对宁昌道:“来,放箭吧。”
重檐庑殿顶上坐了个少年,他单膝曲起,倚在四角麒麟兽上,被明丽的太阳一照,有种色若春晓的美好。只面色苍白,一双眼冷如幽潭,静静看着寒蝉宫冲天而起的怨气,分毫不关心下面吵吵嚷嚷的争执。
可在听到夭夭清脆果断的声音后,他忽而动了动长睫,施舍般的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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