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河神迎亲-前章(三)
饱餐一顿又买够了糖,江小曲总算干了点正经事,接连寻了几间铁器铺打听特殊弩头,只不过嘉兴县并没有人见过他所形容的玩意儿。
江小曲难掩面上失望神色,绞着一绺乌丝在指上思索:“雷门是匠人,不靠打铁工艺过日子,他们要怎么生活?”
聂凡也好奇:“天劫频生,何故独独寻海雷两门?”
“此二门是我竹马之交、非常忠诚,跟水门……”
──的叛徒不同!
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不过脑海一瞬闪过了聂凡熟悉的凄凉目光,江小曲顿了顿,蓦地改变话头:“云门门徒说这次天劫落在苏州,我要确保他们安全无虞。”
聂凡蹙了蹙眉,垂首思索。
闷葫芦再度发作,江小曲讪讪搧了自己管不住的嘴:“没特别意思,一时间改不过来罢了。”
“什么?”聂凡昂首纳闷。
“……”他不是在想我的话吗?
管他的,也不是头一回见他装模作样了!
“没什么……”顿了顿,江小曲往下一间铁器铺走去。
江小曲没猜错,聂凡是在想他说的话,只不过方向不太一样。讷讷望着江小曲背影,目光里满是惑然:难道龙种不知道他的竹马之交,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哐──哐──
没等聂凡理出一个头绪,沉重的铜锣声响自远处声声敲来,一列官兵运着层层迭起的银子塔、缓缓穿过人群。
“好多的银子呀!”江小曲看得入神,一对黑瞳差点没让白晃晃的银子塔照瞎。
聂凡猛然想起这椿可笑的婚事,立即上前将歪龙种揪往一边:“我们先救人再找人。”
江小曲闻言心生不妙:“你还想着这事儿?”
“天下百姓,皆是无辜。”
江小曲白眼翻天,差点没让他满腔慈悲为怀给捅出一口恶血:“进城前我才让你低调些,你现在还想明目张胆去跟官府对着干?”
聂凡蹙起眉:“船……你都抢了……”
“……”江小曲简直怀疑这混帐王八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不是已经说过此举救不了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
“你也有过亲人与手足,难道不能明白失去他们的感觉?”
“你……!”
江小曲当然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只是这种话实在容不得一个灭人门族的叛徒来开口质问。
“我警告你,水门的人最好别在我面前提起亲人跟手足……只有你、只有水门,你们没有资格拿此话来问我!”
街上因为河神的迎亲队伍显得更为热闹、民众们情绪沸腾,将迎亲的热烈气氛推到最高点。
他负气离去,那背影渗出一抹哀伤,看得人在身后的聂凡紧紧蹙起眉心,目光黯然:“龙种,你一定要相信水门,我们没有背叛任何人……没有背叛过龙种!”
铜锣声声敲炸着每个人一双薄薄耳膜,江小曲自然没听见聂凡这罕有的自白,只是径自往人群里钻去。
新娘大轿是座镂空成亭的木架平台,仅用一层单薄绛纱轻轻罩下、随风飘摆。
当轿子从聂凡身边经过,凉风拂过纱幔、露出给人五花大绑的阿彩,她脸上妆容已经被泪水洗去不少,面上爬满惊恐与不愿,一张嘴还给人用布巾塞牢,连声呼救都喊不出来。
聂凡恰恰迎上了轿上阿彩求救泪光,咬了咬牙朝那头江小曲追上:“江小曲,你听我说──”
江小曲怒气还没散去,扭头便是狠狠一瞪:“你要还是那套说法,现在就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聂凡毫不退让:“自然盟是鹰犬,你不该丢下这些百姓。”
“百姓有地方官管顾,轮不到我来操心!”江小曲是真火,直觉此人若非叛徒之后,跟闻人起肯定能好好一番深交。
正当他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之时,人挤人的街道上,忽然一名摊商揪住江小曲,递上两块热气四溢的胡饼:“试试?”
江小曲愣愣瞟了被对方拽住的手一眼,马上换了张脸、掀出一抹笑意挂在唇边:“老板今天还没开张呀?”
老板尴尬笑了两声,“我的胡饼本县驰名,尝尝?”
江小曲瞇了瞇眼,伸手在耳后捏出两个钱:“我不喜食甜,来两个咸味的。”
“好嘞,马上来。”
见老板夹了两块咸味的饼就要放到油纸上,江小曲笑着伸手制止。
“老板,我的口味比较特殊,皮要够酥,现烤三分焦、香味不能少,多上两层酥油抹匀、内馅肉菜五五对分,才不油腻。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再加点给你,有劳了。”
莫名其妙的条件朗朗而出,这龙种是歪得真讲究,连个胡饼都能量身订作。
老板大约没想到江小曲是个难缠的客人,当下怔愣好一会,这才转身忙着按小祖宗吩咐裹着特制胡饼。
聂凡纳闷望着歪龙种抱胸盯牢老板忙活的背影,好奇也问:“你不是吃饱了?”
江小曲目光没离开过老板身影,笑道:“远近驰名的饼,怎么有理由不尝尝,嗯?”
聂凡不懂他又想搞什么花样,只是主子对这位老板似乎非常感兴趣,一对眼紧追着老板忙碌的动作,半分不松动。
还好老板没让小祖宗拆了招牌,不一会热腾腾的饼已经送到眼前。
付钱接过饼,江小曲递了一个给聂凡。
江小曲一口咬掉大半,嚼过几口、眼珠子转了几圈,凑上笑脸也问:“老板,你们嘉兴县今儿个什么日子?因何官兵这么多?”
聂凡张口才要咬开胡饼,闻言不禁缩回嘴、莫名其妙瞅过他一眼,不懂他为何明知故问。
“小伙是外地来的吧?今儿个城外河神大人要娶亲,现在官府正带着新娘子在绕城呢。”老板抬眼望他,笑容里掺杂些许无奈,“河神大人开心了便能换来附近行水人家通年平安,所以大家都在庆祝呢。”
“苏州水网一直都很平静,从来也不曾听过出什么乱子呀。”
“可不是吗?”老板压低脸专心揉着手上面团,“可没个名目又怎么光明正大的向百姓讹税呢?没人会嫌银子多的,只是可怜了那些偏村的孩子,大户娘子不愿出嫁便派兵去偏乡抓人……”
“人嘛……总不是能一生如意的。”江小曲面色不变地淡声,引来聂凡不认同的眼光。
“不过乱世出英雄,听说前几日村正领人想去官府要人的时候,忽然出现个人……”老板压低了音量凑到他耳边,“杀了好些官兵呢!”
“哦?”江小曲不动声色望天应了一声,“看来真是举头三尺有神灵呢。”
“可不是吗?据闻现场所有人都听见对方留下了三重一轻的铃声。”
三重一轻!?
聂凡欲咬饼的动作再一次停顿。
江小曲不动声色地微笑:“老板知道的还真多呢。”
“不瞒您说,这些消息早在我们百姓间传遍了,大家都等着看今日贪官术士要怎么死。”老板瞥了聂凡一眼,“这位客也是不平之士吧?我见你身后这把剑似乎跟寻常人不一样呢。”
……就连这样卖饼的人也识得这把剑?
聂凡微微一怔,伸口咬饼的动作三度顿止。
他未答,老板也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揉着面团。
聂凡思伫一会:“何时迎亲?”
“午时,就在东江河边。”
聂凡颔首致意,拉起江小曲就往一旁人烟稀少的小巷钻去。
“急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江小曲还想探头出去,让聂凡一把粗鲁按上墙:“你找个地方等我,午后,我去寻你。”
江小曲昂首直视他一脸肃然,莞尔也问:“你真信他呀?”
“你不愿救人,我可以自己去。”
见他真是雷打不动的执拗,江小曲凑上他耳畔低语:“他拐着你上门呢。”
温热气息吐到敏感白嫩的耳垂上,聂凡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我说你老实,你还当真老实得过份!”推开他比自己高上半颗头的身影,江小曲又是一抹事事不挂心的笑容在嘴边:“好事就算了,像这样有损官府威名的事,一般百姓哪敢在陌生人面前数落?”
“官逼民反,时有耳闻。”
江小曲凑上被自己咬开的胡饼到他眼前:“面团揉得是够散了,不过皮不够酥、油也抹得不匀称、内馅菜比肉多、还没烤熟,味道整个不对。”继而推开一截衣袖、露出腕上些许淡淡红痕,“你说这种揽客的手劲,像是个卖饼糊口的小贩吗?”
聂凡疑惑探头往巷外望去,早已不见方才小贩人影。
回头只见江小曲好整以暇盯着他,“怎么样?人是不是溜掉了?”
“人命总是真的。”
江小曲叹息,“我开始同情路姑娘了,像你这样好管闲事,从洛阳去到百里村的路上,大约也是在类似的事情上耗了不少时间跟银子吧?”
“三重一轻的铃响……我曾经听过。”
江小曲白眼翻过,双臂拢在胸前冷哼:“铃声之事是真是假没人亲耳证实,指不定是有心人想引十二门出现,就你跟起叔死脑筋、抢着被骗。”
聂凡顿了顿,更正自己的措辞:“我在洛阳一户曾参与十三年前肃清审案的文官府上,‘亲耳’听过铃响。”
“你亲耳听过?”他的回答让江小曲扎实震惊一回,“确实是三重一轻?确定是濂门的铃?”
濂门的铃构造十分特殊,这种铃在几年前曾被一些知情的匪盗为了推卸责任而造来掩人耳目,不过因为制作此铃的方法只有雷门知晓,所以对方的粗制滥造没多久便被看破手脚。
这也是江小曲因何一直不愿相信铃响是来自濂门的原因,然若此铃是被身为水门的聂凡认出来,那可信度便大大提升。
聂凡淡淡给了他一句肯定:“符姝这颗铃,每回一摇都是三重一轻的铃声同时响起。”
原来起叔真没骗我,他这回是真的有辽的下落!
“人……你见到人了吗?”
一对细白五爪紧紧揪住聂凡衣袂,江小曲多么希望这回聂凡能像平常一样点点头,偏偏这回他却摇了摇头。
“暗语只有濂水云三门通晓,若非有人刻意背叛,便是有人想告诉龙种……‘我在等你’。”
江小曲卷过一绺发丝绞在指上细细思索,忽道:“不是背叛。”
“已经知晓暗语却非用在刺探龙种下落、反而大动作让全部的人听见,的确不像背叛,”聂凡颔首,赞同了他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上百里村寻你……凤子在等龙种。”
江小曲迎上他认真目光,心头又纳闷了,这个人明明对其他事都很敏锐,为什么在我身上老是会错意?
聂凡不明白他怪异的目光所为何来:“作甚?”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正经?”
老实人一脸懵:“……”
江小曲别开脸,扭着指上一绺乌丝继续思索:“虽然不是背叛,但也不能确定是凤子在等龙种。”
“何意?”
“先不管铃响怎么来的,用这种方式让自然盟在被世人淡忘的时候又引起各方注意,比起等待龙种,你不觉得更像在昭告天下十二门回来了?”
江小曲瞥了一眼拐角外的热闹,笑道:“在城门口刻意相救、后以小贩的嘴进行告知,对方如此刻意引我们上门,想必这场迎亲准备了什么在等我们。”
聂凡愣了愣:“那阵动乱是刻意制造出来的?”
“不然你想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聂凡想起一眼认出白衣包裹下的长剑的小贩,“敌人在暗,我不能让你冒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真诚,江小曲有一瞬间失了神。
突然没了声音的歪龙种引起老实人一脸纳闷,伸手搭上他的肩摇了摇:“……江小曲?”
扑鼻檀香随着举动窜入江小曲鼻间,不自觉地往他面前凑上、深深吸上一口芬芳。
“……你作甚!?”聂凡被他突来的行为吓得忙忙一退。
不知道是不是捉弄聂凡惯了,每回见他惊慌失措,江小曲心情都特别好:“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你身上总是这么香?”
龙种说转性就转性,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
聂凡淡淡扫过他一眼,别开脸不睬。
通常捉弄完之后,就是这种不理人的态度让歪龙种理所当然地认为能把他一脚踹进火坑里。
思及食肆里给老实人抢走的目光,江小曲歪念又涌,唇边泛出不陌生的讨厌笑容:“我不能冒险,那么就你来吧。”
聂凡心中警铃大作,“……我不想!”
小祖宗容不得听人拒绝自己,黑眉抽了抽:“你说……如果我是龙种,你听不听我的?”
聂凡已经可以感觉到他语句里的歹念,忍不住蹙起眉:“你是吗?”
“今日我当你一天主子,跟我过来。”江小曲念头一落,扭头便往另一个方向大步前行。
一天!?
当真是个歪到不行的龙种,想当就当、不当就不当!
聂凡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远,抢船的罪恶感还在心底根植,脚下现在也像生了根一样,一步都不想动。
见他迟迟没有跟上脚步,江小曲回头掀出一抹邪邪笑容:“还不来?是不打算听主子的话、还是不想救人了?”
两样聂凡都想,纵然不明白他玩什么名堂,也只能按捺满腔疑惑随他离去。
热闹街角探出一只眼牢牢盯着两人远去,轻哼一声也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里钻入,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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