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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藏天下于天下(一)


洛阳,修善坊,祆祠。

        约莫半年前,修善坊里一座小小祆祠突然大兴土木整修,还砸了许多银子买下好些附近的地段一并改建。

        隐蔽不起眼的一座小祠被大动作地改建成富丽堂皇、融合异国风采的东方建筑,据闻如此费力劳心,皆是为了迎接一位来自波斯的麻葛。

        波斯来的麻葛不稀奇,令人敬仰最大原因,是此人来自长年资助朝廷的火门,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祆祠后边拓展的土地上,有块偌大空地,四周灯柱燃着盏盏明亮灯火环绕,中心有一高柱擎天,系着密密匝匝、如蛛网般的细细红绳网落于周边地面。

        红绳一段段成比例的距离皆嵌有一颗银珠,直至尾端,线尾的银珠在地面密密排列成一大圈圆,周围另外高高架起八幡绘制奇异图文的长长黄幡布往中心圆柱延伸而止。

        琳琅的道家装饰与火门祆教违合,引起北野离侧目望去,心中满是惑然。

        季允自偏门钻入便见眼前此等异象,忍不住嘲道:“咱们这新主子是真怪,洛阳城内买了这么大一块地居然不用,架这些玩意准备晾衣服啊?”

        祠内楼有三幢,高低不一,北野离与季允被一名看来憨厚、身着褐色胡袍的青年领入最高的主楼。

        祠楼共四层,穿过层层重廊,三人一路来到最高一层的房室。

        房室门户窄小,让身形颀长的两人在进门前还得先俯身低头,以免撞上额前那条厚实门楣。

        季允率先探入室内不见半个人影,纳闷将头伸出门外问道:“符姝呢?”

        青年一阵比手划脚后作揖离去,让他更为茫然:“符姝身边用个喑人?”

        “喑人好,安静、麻烦也少。”北野离望着男子下楼离去的身影,对从未见过面的新主子愈发好奇。

        “好个屁!你看得懂他说什么吗?”季允翻翻白眼,“不能说话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北野离不睬他,径自俯首入室。

        房门开在屋室正中,正对房内另一端通往外回廊的小木门。

        房室矮小,温馨明亮,精致小巧的鎏金熏香炉,飘着安抚人心的浓浓沉香,这股香味里,还掺杂着屋室主人身上的味道,熟悉而类似的味道让北野离微微瞇起眼。

        入门的右方有条长椅,前方摆了张酸枝木雕琢浅浅火纹的高贵矮长案。

        再进有张大书案,案上端端摆了一张天下舆图和几张散落字条与奇怪符文的绘制,书案后方是架装满典籍和古玩木架。

        舆图上被人用朱砂笔一一圈起又划掉,黑眸瞇了瞇,北野离认出这些被画上记号的县城,全是近日落劫之处,血液里的野性嗅出几丝危险气息。

        桌面上一颗带着圆珠顶的玄黑大方印吸引他的注意,提起那方沉重闻了闻,微微的奇异刺鼻味钻入鼻息,忍不住皱了皱眉:“熔岩石。”

        “嘿,这个符姝还挺会享受的,知道葡萄酒就得挑马乳葡萄酿出的才是滋味绝妙。”

        季允的注意力摆在入门的左方,那里有张看来舒适的大床,床前也有张小案,案上摆的正是一壶香醇美酒与几只华贵不凡的琉璃杯。

        北野离循声回头,书案再进正是那扇对着门口、雕琢精巧的小门,门外有一小廊可观月色与一整片奇怪装饰的后院。

        这一回头,他眼角余光恰恰瞥见小门外、祆祠后那座略高的独楼屋檐上,正坐了条人影。

        人影极白,一条长腿自衣衩处滑出屈起、压在颔下,扑泄一头鬈曲乌亮的长长发束沐浴在月光下,沉静典雅,动也不动,宛如夜里一座美丽的雕像矗立。

        北野离忽然觉得心口先是一紧又急速跳动,情不自禁压低身子踩出小门来到廊道,目不转睛直盯那条身影。

        “想不到符姝竟然是个男人!”季允夹着两只琉璃杯、提着酒壶也跟着钻到小廊外来。

        直勾勾盯着对面那条美丽侧影,他唇边泛出不怀好意的笑:“真是可惜了,以我这个阅人无数的青楼小郎君看来,那双腿足以让扬州所有倡妓无地自容。”

        北野离目光没离开过符姝,漠声问道:“何以见得?”

        “肤若初雪赛凝霜,眼大鼻挺红唇扬,双腿恰似两竿长,就是这个──”被北野离恶狠狠一瞪,季允缩回正要往他胸口摸去的手、贴回自己胸膛搓了搓:“就是这个胸前少了片春光。”

        北野离没好气叱过一声:“你跟席捷少去那些烟花之地。”

        季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往指上箝住的两只杯里倒了半杯红润给他:“你让那个老妖婆逼得太紧了,改天我带你去瞧瞧什么叫倡阁,自然会明白个中奥妙滋味无穷。”

        “不必。”北野离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顺着符姝一直沉思的北方望去,问道:“那个方向有什么?”

        季允想了想:“南市?”

        “偏西呢?”北野离思索一会,又道:“跟十二门有关的。”

        季允栽了一口香醇酒气又想了想:“择善坊,十三年前濂门宅邸之处。”

        北野离目光落回那条美妙身影,忽然觉得眼前之人熟悉了几分:“……濂门?”

        那头已见方才领着他们入祠的喑人青年上了最高一层,他敲敲人影下方的一条柱子,响声惊动对方的沉思,月光下,缓缓转过一张令人窒息的绝美脸蛋──

        这张脸前些天才见过!

        一样念头有两样情,北野离再次感觉到自己心头被人紧紧一掐,一股躁动流窜满室心房。

        而季允则是揉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符姝……跟龙种长得好像呀!”

        北野离也觉得像,不过还是能一眼辨别出两者间的不同,那气质……实在相差太多了!

        符姝移动身子,沿着挂在鸱吻上头的一条粗绳攀爬而下,带点不自然的动作让北野离又瞇了瞇眼:“他的左腿有伤。”

        “胸你看不出来,伤你倒是一眼就能分辨。”季允摇首失笑,又倒了一杯美酒入喉。

        才刚爬下屋檐、还没让脚下的青年构着他摇晃的身影,符姝足下一滑、身形晃荡,让北野离生平头一回为人捏了一把冷汗。

        符姝还挂在摇晃的绳索上头,麻绳因晃动压松檐上两三块瓦片滑动、跌落地面,在静谧的暗夜里发出清脆声响。

        “什么声音?”正在西北面温柔坊附近巡逻的武侯循声急急奔来。

        大约是太过紧张,符姝攀着绳索的两爪揪得死紧,晃动幅度因害怕而增大弧度,让下头的青年一时半刻构不着那条纤弱的身躯。

        北野离蓦地噘唇吹了声响哨朝对面两人示警,抓准时机将一柄不知何时挟在指间、泛出寒光的乌黑飞刺而出。

        利刃唰地斩断粗绳,那头青年趁势捞过空中摆荡的身影、将符姝一把揽入自己怀里。

        北野离慢条斯理取过季允指间挟住的琉璃杯,吩咐一声:“你去引开武侯。”

        季允一口美酒方入嘴,差点往他脸上全数喷去。

        “我?不要吧!”

        北野离凝眸扬眉望着他,竖耳听着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你还有五十步的时间。”

        季允是想反对的,不过见他兄弟一脸没得商量,只能没好气翻过白眼,将手上的酒壶推入他怀中,“别偷喝,等我回来!”

        他跃栏欲出又让北野离一把拽回,扭了扭脖子朝门内示意:“这边太明显,从另一头走。”

        “我……!”季允气结,碍于武侯声声逼近的脚步,只得悻悻然转身,像阵风一般、往祆祠另一头窗台掠足而出。

        北野离在心中暗暗数过几声,琉璃杯在手上抛过两圈、掂了掂重量,扬手奋力往东北方抛掷。

        他力道是真大,晶莹透亮的琉璃杯在黑暗中直飞南市一带,砸落附近的店肆瓦檐、发出更大声响。

        “在那边,追!”武侯循声直奔,丝毫未觉独楼上的人影。

        符姝在青年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神情凝重望着小廊上的那条玄黑身影,心中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北野……离!”

        独楼那头的晦暗廊下掩去符姝与青年身影,让人见不着主子现在脸上什么表情,不过北野离很肯定那主子正盯着自己猛瞧,冰冷唇角牵出浅浅一笑,转身入室。

        眼角再度瞥见桌案上玄黑的沉重方印下,压着两行他不陌生的词句:“百川汇流万丈落,空谷清池成天下”。

        压迫黑眸瞇了瞇,北野离想起了诗句所指的门族:“濂门……”

        题字之人落笔时轻时重,时而温婉蜿蜒、时而大刀阔斧豪气万千,捺划似柳似刀,柔中带刚。

        伸指触碰符姝停留在纸面上的字迹,北野离感受着一笔一划里的风情万种,鼻间窜着空气中,沉香压不下的一抹熟悉又难忘的淡淡香味。

        这股味儿……勾动天才心中一段曾经美好的回忆。

        北野离耳边回响着吕氏漠然老嗓的耳提面命──‘你是北野离……给你起了这么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一辈子都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

        北野离喃喃重复吕氏的话,这香味让向来听话的他,心里漾起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愿望。

        他在室内来回跺步转了几圈,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到一个人。

        不多时,清脆悦耳的铃声伴随着木梯嘎滋作响,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绝美纤弱的人影周身绽放一股高雅沉稳的好闻香味,阵阵飘向小阁、钻入北野离灵敏鼻间,他带点迷恋地深吸一口,试图将这样的味道留在心里。

        符姝脚下有点跛、攀着青年壮硕的臂膀来到门前,北野离目光朝他扫过,更加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渴望。

        抬手作揖,沉沉一声:“东方公子……”

        “叫我符姝吧。”符姝唇际勾出一朵好看笑容,转头朝青年吩咐一声:“凯郎,备茶具。”

        骆凯郎朝他揖身又走到北野离面前,双手恭敬呈上方才那柄救命乌刃。

        乌刃似柳叶薄透轻盈、黑亮通透,似晶似玉却锋刃无比,没有握把,只有半截未刻意打磨的粗糙之处为着手点,不似一般俗物。

        北野离扫过他一眼,两指挟过乌刃、插回足下黑皮靴的侧边暗层里。

        将乌刃交还之后,骆凯郎便忙忙转出门搬茶具去。

        符姝瞟过天才一眼,扶着门扉缓缓入室。

        他一头鬈松乌亮的黑长发端正束在头顶,像道墨帘般蜿蜒而下、直压膝处,几绺卷曲趴在雪白颊面上,温和的黑眸里,左瞳闪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赤色,深目鼻挺,双唇粉嫩漾着水光。

        血褐色立领的半身无袖短袄微微开敞,露出胸前紧裹的横式布缎、让他细瘦腰肢更为明显,两条纤长白嫩的薄弱臂膀外露,下摆纯白长袍开着两道高高裙衩,两条皎白长腿移动时顺势滑出,左小腿上黥满一朵朵象征富贵的牡丹,直爬膝盖。

        牡丹花纹细看并不美,艳丽色泽下压着火灼宠幸过后的烙痕,细致的皮肤不按任何规则地熔挤出一块块骇人伤疤。

        细细的金锁链交缠着碎小金铃、攀上一只铜环,铜环系在踝处、细链直勾脚趾,铜环凤纹衔着的方赤晶更显那对光溜白足纤弱病态、惹人怜惜。

        走路时,发出阵阵铃响,勾得人心蠢蠢欲动。

        铃响一阵又一阵,他一步步往前踩近的身形,就像是一步步往北野离心湖踩入,心头悸动又起、躁动难安。

        “多谢朔门门主出手相助。”符姝又掀一朵美丽微笑,直击北野离心中。

        “离。”

        “咦?”

        “我叫北野离。”

        才说完,北野离已经一把拉过他、压往书案上,一手轻掬他的后脑、一手轻揽他细细腰肢,整个人的重量都往他身上卸下。

        ……这什么情形!?

        符姝被他突来举动吓得惊呼一声,双臂死命推搡重量来源,不停挣扎。

        北野离俯身将薄唇凑近他耳边低语:“……外边有人。”

        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愕然直瞪屋顶:“人?什么人?”

        “不清楚。”北野离抬起一脸冷漠,仔细端详身下的人儿,低声又道:“你让吕氏给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现在,我来了。”

        这传闻中的“天才”是怎么一回事!?

        符姝微微蹙眉:“……我可以起来说话吗?”

        北野离微一侧首,将鼻尖压入他鬈松黑发里,深深吸着好闻香味,低声又道:“人,还没走。”

        符姝沉沉喘过两口,没好气也道:“……你压得我喘不过气!”

        北野离略略抬起一些重量,粗糙手指轻轻描摩着他美艳五官,冷漠黑眸直盯眼前令人怦然的娇丽,指尖传来的顺滑手感让他爱不释手,一次次轻抚:“吕氏从来不曾把我外借给其它门的人,你给了她什么好处?”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吕氏送错人了吗!?

        符姝眉心毫不掩饰的紧紧拧起,语气有些火:“我只跟她说要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人,可没说一定要你。”

        北野离闻言蹙起眉,不明白吕氏为什么命令他来接这个任务,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他这位至高无上的“天才”来了。

        “我已经把季允支开,你直言无妨。”

        “你是可以让我托付生命的人吗?”符姝不客气瞪着他,显然不怎么满意吕氏派了一个粗鲁又无礼的人给自己。“刚才帮了我一次,不表示我已经相信你。”

        北野离双目绽出寒光,唇边扬起狂傲不羁的笑容,再次凑近他耳畔低声:“朔门排行,我若称第二,第三第四第五都不会有人敢排上,你说我是不是能托付生命的人?”

        “我可不记得跟吕氏要了一个这么自大的人。”

        我要退货!

        这个人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吕氏跟我开这什么玩笑!?

        符姝咆啸在心里,试图推开他沉重又硬如铁块的身体,推了几回都不见对方移动半分,咬唇轻叱一声:“你再不起来,我要叫人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外边的人……还盯着呢。”

        符姝不信他,只觉得压在身上的这个人跟自己所知道的有很大差异,忿忿拉开他不停在脸上抚摸的手,不耐也道:“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动手动脚。”

        他的反应并不在北野离的预料里,“你不怕我?”

        符姝蹙眉:“我为什么要怕你?”

        不是我才是主子?

        这“天才”是傻的!?

        符姝简直要气炸,不明白吕氏为什么送了这么样一个怪人到他面前。

        “这世上很少有人不怕我,我很讶异你不怕我。”北野离直盯着他美丽绝伦的脸庞,手指忍不住再度抚上他生气的眉目:“……不过,我也很喜欢你不怕我。”

        “别再摸了!”

        符姝再一次扯下他不安份的手,吕氏到底送了个什么样的人来!?

        “总是得做点什么才不会让人起疑,你认为呢?”北野离笑了笑,抽回手指又抚上他滑嫩面颊。

        符姝忿忿拍开那只莫名其妙的手,“你口口声声说外边有人,对方什么来头?”

        北野离阖眸倾听片晌,“沉稳、不做多余之事,是个行家。”

        “是你的仇家?”

        北野离唇边泛出桀骜笑意,语气里带着浓浓傲意:“你听好了,我不会有仇家,我做事从来不留下任何尾巴。”

        “我不知道朔门门主还是个这么自大的人。”符姝怒视着对方,雪白五爪不忘紧紧抵住他贴在自己身上的胸膛。

        “离。”

        符姝只剩懵:“什么!?”

        “我叫北野离。”

        鼻间深吸熟悉的味道、眼前的人已然与回忆重迭。

        他伸指摩娑着那对好看唇瓣,希冀能像以前一样,从这里听见对方呼唤:“……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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