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刚出俱乐部的大门，就见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冲我闪了下灯光。

        我走上前去，司机下了车，替我开车门。段景瑞在车上，我就上了车。

        车一直开到黄浦江边，段景瑞让司机下了车。

        我沉默不语，等着他开口。

        他终于先开了口：“别来无恙。”

        我没有接他的话，直问道：“段少爷把我带来这里，是有什么话说么？”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让我有一种心安。

        他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山佐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我冷笑了一声：“段少爷，是在关心我么？”

        他忽然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以前是蚂蚁，现在仍然是蚂蚁，不要自不量力！”

        我也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谢谢段少爷关心，现在请您送我回去吧。”

        他没有放开我，似乎想在我的眼睛里找到什么。我平静如水的眼神让他泄了气，终于放开我，送我回了家。

        今晚应该是成功了的，我安心睡去。梦里，我好像听到了宜兰的笑声：“雪儿，你看，我就知道你穿旗袍好看！”

        过了几日，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只是山佐大将每日都会派人送来鲜花，丽姐对我比以前更殷勤。来的客人似乎都听到了传言，开始对我恭恭敬敬，我的生意也就冷清了很多。

        这日，我正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看书。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来的竟然是纪天择！我没有想到，愣在了门口。

        他朝我微笑，说道：“方便请我进去坐一会么？”

        我只好让他进了屋。

        他进屋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我去倒了杯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纪天择是什么时候了，这两年我的心里脑里只有梁家和段家。其他人对于我来说，都只是零星的消息。竞尧继承了家业，去了使馆。纪天择在财政部做事。

        纪天择喝了口水，缓缓说道：“我和竞尧找了你很久，连宝川和如姨都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就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们找到你了。”

        我沉默了一会，说道：“初雪已经死了。”

        纪天择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我连忙别过头去。

        他又说道：“听说你在打山佐的主意？”

        我一惊，没想到他也会知道。他应该不是风月场的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私事而已。”

        他见我不想与他谈，开始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走到窗台前，拿起了边柜上的一个摆件。半圆形的玻璃球，是哦，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他打开了音乐，漫天飘起雪来。

        我和他静静听着，谁也没有说话。

        音乐停了，他说道：“初雪，我们一起去育婴堂看看如姨，好么？”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要求，一时不知道如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玛丽修女在给孩子们上课，如姨在给孩子们缝补衣物，看过他们以后，纪天择让我陪他绕着育婴堂散步。

        走了许久，他说道：“初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认真想了下，答道：“在梁公馆。还被你吓得崴了脚。”

        他笑着说道：“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不过，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停住了脚步，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他又继续往前走：“民国八年的冬天，你还记不记得在这里，有个小哥哥买了糖葫芦给你？”

        我开始努力回想，似乎有这个印象，似乎又没有，太久远的事，记不得了。

        他回头看着我，笑着说道：“你肯定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你说你叫初雪。”

        我听他继续说：“那一年，我唯一的妹妹得病走了。也是那一年，我父亲，也就是前总理纪鹤年把我和我娘接回纪公馆，我娘原本是他的外室。”

        这是我第一次听纪天择说起他的家事。当年只知道他家世显赫，却不想还有这些秘事。我不知道他为何向我提起，就只静静听着。

        他看着我继续说道：“你小时候长得特别像我的妹妹，尤其是哭起来委屈的样子。那天，你玩雪迷了路，一直跟着我叫我哥哥，让我帮你找路回去……”

        我虽然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但是看他眼神里的温柔，我相信那就是我们初见的样子了。

        他又继续往前走着，沉默了很久，说道：“后来我就给你写信，你应该记得了吧。”

        我停住了脚步：“写信？！”

        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盘古哥哥？！”

        这一惊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完全愣住了。寻了那么多年的盘古哥哥，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盘古哥哥，现在就在我的眼前。他就这样含笑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子痛起来，似乎所有的情绪又活了过来，分不清是狂喜还是悲痛，这几年所有压抑在我心里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纪天择送我到公寓门口，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刚要说什么，他就转身走了。

        我坐在沙发里发呆，今天发生的一切我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盘古哥哥，纪师兄居然是盘古哥哥，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可是眼前的纪师兄，显然是想要阻止我的。

        我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放下了自尊心，放下了羞耻心，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又如何肯放手。

        我打了个电话到俱乐部，说我身体不适，要休息几日。

        我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

        我没有睡好，做了一晚的梦，梦里都是模糊的脸，想看却看不清楚。迷迷糊糊中听到门铃声，我挣扎着起来开了门，门外又是纪天择，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

        我睡眼惺忪，他竟然就直接进了屋，边说道：“你继续去睡吧。”我衣冠不整不好与他多说，就回了房间，这一下睡意全无。

        等我洗漱完到客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有豆浆油条馄饨和小笼，纪天择也坐在桌边，看样子要一起吃。

        我坐下，再也忍不住，说道：“纪师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说：“我昨日看你屋里没有厨房，就给你带一点早餐过来。”

        我有点恼，提高了音量：“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见我恼了，拉住我的手，认真对我说道：“初雪，让我照顾你，好么？”

        我心里一痛，甩开了他的手：“纪师兄，请你自重！”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轻声说道：“初雪，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自知失言，但还是狠下心说道：“你是名门世家少爷，又是官身，你还有那些为国为民重要的事要做。我是风月场上的女子，你准备如何照顾我？”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我要娶你。”

        我惊悚地看着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可是他温柔的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完全说不出恶毒的话来。他可是我的盘古哥哥啊，他早就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宜兰还在，如果……可是命运啊，哪里有如果。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纪师兄，我既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初雪，更不可能是你的妻子。我叫梁黛，以后我的事，请你不要再管。”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有一抹深深的痛苦。我别过眼去，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久，他说道：“其他事我不再管，可是你要答应我，山佐你不可以打主意！”

        我见他眼里有深深的担忧，有点不忍心，脱口说道：“山佐，本来就不是我的目标。”

        他听出我话里的破绽，一惊，追问道：“那你的目标是谁？你难道不是想借山佐的手动洪黎昌么？！”

        我有点心虚，小声说道：“我还没有那么自不量力。”

        纪师兄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放心下来，反而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慌，后悔自己低估了他的心智，也低估了他对我的了解。

        我想打断他的思路，就漫不经心问道：“我昨日就好奇，你不在风月场，我刚刚见了山佐，你如何得知？”

        他似在思考他处，脱口答道：“是段景芳告诉我的。”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有了新主意。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把纪天择牵扯进来，但现在看来，他是比山佐更好的选择，有他帮我，我的胜算大大增加。

        我正色问道：“纪师兄可是与段小姐交好？”

        纪师兄误解了我的意思，分辨道：“初雪，你不要误会。家父与段家早年有交情，都是场面上的应酬。我与段小姐没有交情，那日请她带路也是想尽快找到你。”

        我认真地说道：“盘古哥哥，我的目标是段景瑞。你可愿意帮我？”

        纪天择眼里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竟然有一种释然，抱着最后的希望，他说道：“初雪，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我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盘古哥哥，我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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