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侠这边请
“呃…恭喜少侠。我…这便给您带路。”
“多谢。”典川抬手一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这位颇显局促的小女使。她似乎对他的客气很不习惯,慌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尖细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不谢的…请这边走。”言罢便急急转身,踏上了前边的青石阶。
典川心中失笑,这女使怎么倒显得比他还要紧张些。抬眼望去,两边林木参天,深深浅浅的翠色夹着这一条青石小路往上延伸。不曾想御霄门大到了这种地步,闯出偌大一个试英场,后头竟还别有天地。也不知这一片坐落了几座山头。典川吸了口气,亦抬步跟上了那藕荷色的身影。
世人皆道这御霄门乃“天下第一奇门”,不仅仅是因为那出神入化的剑术,也因为它恰到好处的超尘脱俗。
要说它“亲民”,御霄门从上到下都弥漫着烟火俗世不可侵犯的“仙气”。御霄门揽山抱水,其广袤门外人难以窥探。门内宗师云集,独步天下的剑法代代流传。传说其初代掌门更是早已羽化登仙,独立于三界之外。现任掌门宫鼎年逾花甲,那身手风姿瞧着竟和正值壮年时别无二致。
可要说它避世出尘,却也不尽然。御霄门的掌门往往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地游走在庙堂江湖之间。江湖之中,御霄门的剑法自然是纵横武林的;妙的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之间,它都颇受青睐。现任掌门宫鼎近年来深居门内专心闭关,早些年却是隔三差五要被皇家贵胄请去谈谈养生锻体之道的。此外,御霄门人仗剑行义,素有贤名,尤有几十年前与诸派倾力剿灭□□“极盈”的美谈,至今为人称道。
其实御霄门的话题之所以在民间经久不衰,也因为它招纳门生的规则。虽说是有教无类,却真真不可理喻。每五年才接收一次门生,且需要经过三层选拔:辨骨、试英、鉴灵。辨骨,辨的是根骨——形容猥琐、体格不坚者,意志软弱、心性浮躁者等等,会被辨骨师统统拣出来,管你是谁家公子,哪派传人,连御霄大门都进不去。最后能站上试英殿的,不过几百人罢了。这些人必须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从同侪中脱颖而出,因为有资格闯到第三关的人数,一般是个定数:九九八十一。然,要说最为残酷的一次选拔,还得是“鉴灵”。届时,御霄门各大堂主齐聚,高高在上地对这群精英们挑挑拣拣。若能得某位宗师青眼,便会被赐予相应信物,从此便是亲传内门子弟。若无人采撷,那可真是抱歉了,要么归入芸芸外门弟子之列;要么,拂衣自去,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反正这些堂主们都傲气得很,这衣钵就是藏着捂着,也断不会亲传给入不了眼的小辈。因此有些挑剔的堂主或许十年都不收一个嫡亲弟子。自然了,你若是稀世珍宝、难遇之才,也能观赏到堂主们不顾体面地争抢徒弟之光景。彼时你便是做出把塞过来的信物掷回去的壮举,御霄门也必有你一席之地。说到底,哪怕再出尘绝伦的去处,为上天眷顾的天才们也总是有特权的。
“哈,御霄门……”典川收回飘远的思绪,他的发被愈来愈浓的雾气濡湿,让他灵台清明起来。走了不知有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他暗暗想着。拾级而上走尽了青石阶,迎面竟是更加蜿蜒曲折的小路和铺天盖地的绿野。那小女使只顾在前面低头引路,藕色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扬扬落落。
“原以为是门内布了阵,才需门人相引,可这一路不过是循着山路走罢了……难道这也是试探……不,不该。”想到此处,典川不由得盯紧了那女使的背影,开口道:“劳烦。”
那个女使听到声音,头微微向他转过去,却并未回身:“少侠。”
“请问姑娘,鉴灵之地可近了?”
女使依然细声细气:“是,鉴灵坞就在前头了。还请少侠……稍安勿躁。”
典川想这女使知道鉴灵坞,应当确实是门内中人,心中却仍旧狐疑。所幸片刻之后,隐隐有剑气破空之声入耳,从树影里已经能依稀窥见一处平台,想必便是那鉴灵坞了。
“这位少侠,沿此路去,少顷便到了。”小女使指了指眼前这条不大起眼的小径,转过身来从袖中摸出一瓣竹叶样的玉石,依旧不敢直视典川,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凭此物方可入坞鉴灵,请收好。”典川看那玉水头极好,知道不是俗物,小心接过,触感一阵冰凉。谢过女使,典川深深吐息,大步流星地往山下去了。
如果他此时回头看一眼,便会发现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女使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闪动着狡黠的笑意:“预祝少侠,马到成功呀。”
“姓洛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宫蝉眼见着一顶一的好苗子被邻座的萧泉抢了去,看到来人更是没好气。“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收徒来了。”洛青漪两手背在后头悠悠踱了过来。适才谈笑风声着的其余堂主不约而同地正色收声,神态各异地朝两人看过来。宫蝉冷笑:“呵,收徒?”洛清漪挑了挑眉,拉开那把一直空着的楠木椅子坐下:“怎么,八大宗师都收得,我这个正经宗师却收不得?”她说宗师时故意重重咬字,果然看到宫蝉一双美目里浮起怒色:“是啊,你要个什么有不得的?正巧,我们都选定了,”宫蝉朝下方白玉台之上分拨肃立的身影扬了扬下巴,“请吧。”
不要说台下的新人们面面相觑,门生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没有想到洛青漪会出现在这里,因此不过是摆了一方虚席做足场面便罢。鉴灵亦不会为这一位“正经宗师”的缺席推迟分毫。不消说也知道,八位堂主早已经将那些天之骄子瓜分干净了。此刻,距离拜师礼成只差一步宣誓了。
洛清漪似乎启唇想要说什么,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位宗师皆是耳聪目明,定睛看到一个少年负剑飞奔而来。他站定在白玉台的暮色里,束起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胸口还因为剧烈的喘息不住地起伏。“晚辈典川,见过诸位宗师。”是深深的一礼。座上的宗师们虽一语不发,却暗暗在心里赞道:“细腰宽膀,骨肉匀实。虽身量未足,已可见其身姿舒展,属上乘。”只是不知这少年是什么路数,这入场的时机和方式,可真叫人耳目一新。不论如何,也不好晾着人家。老好人步萦烟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怎么这个时辰来?”典川所有情绪锁在眉头,觉得此刻自己的辩解未免荒唐,只能道:“实在……一言难尽,但晚辈迟来绝非轻看贵派选拔,万望恕罪。”
确实一言难尽。典川抵达鉴灵坞时,被值守的门生伸手拦住。“这位小兄台,有何贵干?”典川莫名其妙:“鉴灵。”那门生看起来比他还要吃惊,点点西边绚烂的云霞:“你看看什么时辰了,拜师都拜完啦。鉴灵都能错过,你也真是艺高人胆大。”轻飘飘一句话却像落雷炸在了典川耳畔,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看着无措的少年,门生好像想起从前的自己,不禁叹道:“我瞧你底子也是不错的,未必日后就不成了。五年后再来碰碰运气吧!”
那个女使!典川强迫自己凝神:“前辈,我一时不慎误了时候,能否请您通融一下?好歹让我见识一下鉴灵坞……”“唉,”门生摆摆手,“我放你进去也没用,八大堂主的收徒礼都了了,眼看一会就要闭门落锁的……哎呀我当年也是差了那么点就……”典川见求情这条路不通,动了别的心思。趁那人感叹往昔,他神色不动,暗暗调息,找了时机拔腿就冲。可到底是个半大小子,门生一见他硬闯,眼疾手快地一把按倒,牢牢制住,旁的门生一看动静立马拔剑,团团围住。
“哎哟喂,你还敢硬闯?这下好了,通报上去你往后连御霄大门都别想进了。真是……嗯?手里拿的什么?”门生皱眉掰开典川死死捏着的拳头,一抹翠色赫然跃入众人眼帘——“这是……”“竹叶?!”“可他分明……”典川伏在地上,感觉到身上的钳制力度骤然小了,趁机猛地挣起,攥紧那玉撒腿就跑。他觉察到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但他不敢回首停顿,就这样一头撞进了鉴灵坞的霞光里……
可是,此刻站在堂主们面前,典川深知,这些荒唐的经历说出来不但不足为信,还成了开脱的拙劣借口。眼下先竭力争取了鉴灵才是。好在适才开口询问的堂主也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折扇掂了掂:“这本也没什么。只是……拜师礼已毕,实在不好坏了规矩。典川,你资质上佳,功底也扎实,还是机缘未到罢……”典川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御霄门不是没有宗师一次挑了两三人的先例。纵然这位堂主话说得客气,他也明白是自己还不值得让座上的人破例。
“什么机缘未到,我瞧机缘正好。这人我要了。”这声音清脆,似乎还带着戏谑的笑意。典川循声抬头看去,那女子着一身青衣,一手托腮,还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和一众正襟危坐的堂主放在一起甚是打眼。
“洛青漪!你又捣什么乱!”宫蝉半分不留情面,柳眉一竖就当着台下众小辈的面喝斥。洛青漪也不恼:“怎么说我这山主也是掌门亲口认下的不是?我瞧着他甚好,为何不能收呀?”她这话搬出掌门,直戳宫蝉的心窝。“你……”眼看两个人又要闹起来,实在不成体统,步萦烟赶紧出来打圆场:“二位,二位且听我一言。按本门定规,青漪收徒确实不算逾矩。那典川也是个可造之材,不如就随她去罢,也算得美事一桩了。”宫蝉冷笑:“你少替她说话。既然要谈定规,好啊。”她纤长的手朝阶下一个精巧的铜质香炉指去。说巧也巧,里头燃着的香正正好尽了,微弱火光转眼熄灭,淹没在香灰里。“鉴香尽,鉴灵毕。这亦是本门定规。”话虽如此,谁不晓得点鉴香也就是走个形式,就御霄门之挑剔而言,香还没燃几段人就选完了,一般就直接连着冗长的拜师礼——赐物,赐名,授门规,起誓,谢恩等一干事宜。可今日,这香却成了一个好由头。洛青漪急着收徒,她宫蝉偏不让。台下那小子她自己虽然未必看得上,可是她向来是很乐意让洛青漪吃瘪的。“是以,这徒收不得。”宫蝉一双美目剜过步萦烟,后者忙转头赏景,直后悔自己多事招惹了这位大小姐。
洛青漪终于把腿放下,掸掸衣袖站了起来,脸上笑意不减:“宫堂主说的是。不过嘛,你会背门规,我也会啊。‘交付信物,受之则成’是这么个说法吧?”她突然使力一纵,轻巧地从台上飞身而下,碧色衣袂随之烈烈翻飞,不偏不倚落在典川面前。这回他终于看清了,这位颇为……嗯,不羁的堂主不过双十年华,一袭青衣佩青剑,那双琥珀颜色的眼眸里盛着典川未曾见过的潋滟光芒。她三两步轻快地走过来,一把捏住典川僵硬的手腕,从他掌心里摘出那枚薄薄的玉竹叶,转过身去炫耀似的举起来朝台上晃了晃。“呐,他早受了我的礼,可不就是我的徒弟嘛?”
全场又是一片哗然。宫蝉瞪大了眼睛,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大家都是按规矩办事,宫堂主可还有什么指教?”洛青漪惬意地眯起眼睛,欣赏着众人各异的神态。典川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所有的情绪都翻涌在少年的眼底。“我这个人怕麻烦,什么宣誓就免了。人我带回去了。告辞啦各位!”她抬手抱了个拳,握住典川的手腕就跑,眨眼便没了人影。全场目瞪口呆。
宫蝉气得指甲掐进掌心里,颤声道:“她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萧泉强忍笑意,步萦烟仰天长叹,哗啦开扇掩住了自己的脸。但一想夜长梦多,洛青漪再杀回来闹出点什么来,御霄门也是不用在帮派堆里混了!还起什么誓,赶紧完事吧!他旋即正色合扇起身,扫了一眼台下,朗声道:“礼成——”
台下的新人们看了半天好戏,险些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持玉佩的拿秘笈的哗啦啦拜倒一片,齐声喊道:“多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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