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沈家榆在食堂吃了个早饭才回去,顺道给白静带了酸菜猪肉馅包子和豆浆。
宿舍里,白静刚惺忪着眼睛洗漱完,惊喜交加,问多少钱,拿出钱包给她找钱。
“算了,我请你!”
沈家榆说,一块三毛钱而已。
白静却很较真,硬是把三毛钱的硬币从钱包里扣出来递给她,一分钱的便宜都不肯占。
这也是她的难得之处。
沈家榆看着手心里银光闪闪的三个硬币,有些唏嘘。二十年后很少见过这玩意儿了,别说一毛钱了,一块钱掉到地上有些人都懒得弯腰捡,不过那会儿大家出门也不带钱了,连路口卖凉皮的都用vx支付宝,说给她们听的话,肯定都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拢共有多少生活费?怎么穷到箱子里就两三身衣服,洗面奶都买不起?
中午,她捏着从箱子底里翻出来的存折跑了趟银行,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里面只剩八百五十块,均摊下来一个月勉强两百,白静好心告诉她,学校有补贴,一个月往饭卡里打79块。
虽然是意外之喜,但为什么是79?凑个整数也行啊。
沈家榆有些沮丧,不想自己的花样年华在捉襟见肘和青黄不接里度过。上一世就是这样,几件朴素的衣裙换着穿了四年,回忆起那段日子总会想起四个字“灰头土脸”,以至于后来都产生后遗症了,手头一宽裕立刻疯狂花钱置装,尤其青睐少女品牌,但也只是捕捉青春的影子而已。
怎么去搞点钱呢?
沈家榆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个问题,有点魂不守舍,宿舍里的其她姐妹却喜气洋洋。周末了,她们有很多消遣,社团,聚会,秋游,层出不穷。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宿舍楼下突然传来了男生的呼喊声,“302,302。”
在叫她们宿舍。
没有手机,打电话死贵的1998年,这是男女同学之间司空常见的找人方式,没有人会觉得扰民。
宿舍的窗户刷地被拉开,有人伸出头去:“找谁?”
“沈家榆在不在?”
“在,等一下!”
白静又刷地拉上窗户,兴奋地说:“沈家榆,又是你那个师兄。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喜欢个鬼啊,是老乡,一共才见过几面啊!”
沈家榆终止了关于赚钱的宏图大计,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墙上的穿衣镜扒拉了几下长发,年轻真好,长眉亮眼,骨肉匀亭,在床上窝了这么久,一点不见萎靡之态。
不像重生前,不化妆都出不了门,好不容易拍次照片,一百张里挑不出来一张可以发朋友圈的。
沈家榆懒得换鞋,穿着拖鞋踢嗒踢嗒下楼了。
来找她的是本学院的师兄李珏,今年读大三,和她来自同一省份同一城市同一高中,看到录取信息后他一路找到她的宿舍,在门上贴上写了自己信息的纸条,就此认下了亲,随后对她多有照拂。
这种认亲方式是那个年代大学特有的传统,一届一届传下来的,上一世的年轻人听了觉得是天方夜谭。
李珏站在宿舍楼旁的一棵桂花树下等沈家榆,那桂花树有年份了,树干粗大,枝繁叶茂,隐在浓绿的桂花幽幽吐着芳香,方圆几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李珏个头不高,人却很沉稳,很知道照顾他们这些新人。沈家榆上一世非常敬仰依赖他,简直把他当长辈。李珏也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四十多岁了还把她当小女孩,有事打电话的时候总小师妹小师妹地叫她,是个非常宽厚可靠的人。
换了芯的沈家榆看现在的他,心情却截然不同,也不过是个大自己两岁的小屁孩而已。
李珏来通知她参加晚上八点的老乡聚会,一直还没机会把她引荐给大家。上一世沈家榆和这些老乡的关系处得非常融洽,几乎能算半个亲人,当下欣然答应。
俩人又扯了些别的闲话,沈家榆趁机问他大学里有没有勤工助学的机会,李珏说有的,食堂和图书馆都有,但报酬不多,他会帮她留意……
正说得热闹。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俩人同时抬头,302窗口挤着的几个脑袋立刻哄地散开了,是宿舍姐妹在看热闹。
李珏有些不好意思,沈家榆却非常大方,反过来安慰他:“她们疯着玩呢,你别介意。”
李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些脑袋又挤挤挨挨地出现了,有人报了个1,2,3,她们一起喊:“师兄好!”
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震天动地,把树上歇脚的小鸟都惊飞了。
李珏更窘了,胡乱朝她们挥挥手,慌慌忙忙地走了,自己绊了下自己,差点摔倒。
身后的沈家榆忍俊不禁。
不远处夕阳西坠,晚霞轰轰烈烈铺满了半边天,整个校园都笼在金红色的霞光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刻,路上的青春学子抱着书,提着饭盒,川流不息,广播里在放叶蓓的歌:“啊,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一阵清风吹来,下了一阵桂花雨,几朵金黄色的桂花飘飘悠悠落在了沈家榆头发上,清甜馥郁的花香几乎快把她沁透了。
沈家榆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身心陶醉,真是个美妙的年代。
沈家榆刚上楼宿舍里的人就立刻一拥而上,问她师兄是不是来约她看录像的,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她又是怎么想的?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对18岁的少女来说,爱情,是天大的事。
沈家榆好脾气地解释,一遍又一遍,不是不是,就是要参加个老乡会,大家不管,已经畅想到他们将来生的孩子会不会遗传到师兄的身高了,只管闹。
沈家榆留意了下,只有董海蓉没吭声,看来她那天的反击还是多少有点作用的。
上一世董海蓉几乎是她青春期的阴影,对她各种莫名的恶意和排挤,她那时不懂,一味隐忍,心里却扎了根刺,耿耿于怀,四十岁了还会午夜梦回,梦到又被她孤立了。
老乡聚会设在学校小广场的草坪上,大概来了二十来个人。
快过中秋节了,老乡会会长拿出会费,买了点水果瓜子散装月饼,大家边吃边聊,有个文学系的抱了把吉他,时不时弹点和弦,气氛非常轻松愉快。
直到李珏突然起身,号召大家给沈家榆捐款——今年那场著名的洪水把她家给淹了。
沈家榆心里一咯噔,刚才她只顾享受音乐和月色,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上一世李珏也是这样,没和她商量就突然提出给她捐款,弄得她面红耳赤,期期艾艾不知道怎么拒绝。
大家都是穷学生,哪有什么余钱?李珏的话撂在那儿,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最后老乡们你十块我二十给凑了点儿,沈家榆捏着他们救济她的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足足有两年在他们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其实大家都是好意,但那时她太年轻,刚从小镇来到大城市,自卑、惊惶又敏感,弄得大家都拧巴。
这次沈家榆就大方多了,赶紧站起来,说:“谢谢师兄,暂时还不用,政府和社会已经救济我家好几轮了,再薅大家的羊毛我良心会痛的。”
这话说得俏皮,大家都笑了,顺势聊起了这次长江泛滥的凶险,救灾时解放军的壮举,这两天又出了哪些新闻……
话题不着痕迹地被转走了,沈家榆暗中留意,觉得李珏话有点少,可能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和吉他手搭了两句话,突然提出来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
唱的是王菲那首著名的人间。
沈家榆嗓子慵懒空灵,一开口大家就安静了,就连路上的几个行人都听住了,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
沈家榆刚开始只是哼唱几句,但吉他手很给力,她很快沉浸进去了,唱到“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始有终”时,伤感悱恻的情绪几乎把她淹没了。
一曲结束,大家掌声雷动,她才注意到乌压压的围观路人,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给他们鞠了个躬,以示感谢。
有人吹口哨,高叫“再来一首”,沈家榆连连摆手,不肯再出这风头。
人群陆续散去,突然听到个女声惊喜地喊了一句:“陈屿安,你也在这里?”
沈家榆立刻抬头,目光如电,往那个方向看去,可夜色的掩护下众人面目模糊,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老乡会又持续了一阵,十点左右散了,沈家榆谢绝了李珏送她回宿舍的好意,不想再给宿舍的人添谈资了。
路上行人稀少,路灯昏黄,把沈家榆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回味着刚刚聚会的场景,努力搜索这些老乡后来的人生,有些记忆鲜明,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疑心暗鬼,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后背刺刺的,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她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几步,抽冷子一回头,把背着书包的陈屿安逮了个正着。
陈屿安被抓住了也不见窘迫,对着她微微一笑,说:“这么巧,又碰面了。”
有那么一瞬,沈家榆似乎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到了数年后的他,泰山压顶也不动声色。
“巧个鬼!”
她恼羞成怒,不客气地怼他,“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干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陈屿安眉毛一扬,装无辜。
“陈屿安,你少给我装?老实告诉你,我对你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沈家榆撂狠话,也是真心话,好不容易重生了,她绝不允许他再来毁掉自己的美好生活。
陈屿安不恼反笑,慢悠悠地说:“对我不感兴趣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还没机会自我介绍吧?”
气势汹汹的沈家榆立刻被点了哑穴。
这事还真解释不清。
陈屿安的目光突然越过她,向她身后招招手,提高音量说:“我在这里!”
沈家榆一回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正满面笑容地往这边跑。
原来小丑是自己。
沈家榆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真没想到四十岁了还会在一个小屁孩这里吃瘪。陈屿安绝对是故意的,腹黑这个东西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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