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4章:甘露
星河盘旋在夜幕里,透过镂窗流入了些月光,像是在呢喃冬日的尾音……
尾音中辗转反侧的是伊人,伊人如她,望着满地月光,陷入了无尽思绪……
她很难受,难受地抵抗着那如约而至的欲望——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饿得饥肠辘辘的,虽然许多门人都送来了饭,但一意孤行如她,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只是想着,要是自己真的这么饿死了也算清净了。对她是如此,想必对于那些被自己数次冷落的门人来讲亦是如此,这样他们就不用老来看望自己了,看自己到底是不是早就成了具死尸。
自从上次用陨石砸坏了宋漆的脑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本来是一点都不在乎那个控制狂的,并且还自我安慰着都是他自作自受,自讨苦吃!但惴惴不安的心情还是攀上了心头,如同即将决堤一样冲击起着她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他还好吗?
不会真的伤到了吧!
伤得……很深吗?
切,不是个幻术师吗?他们这个门派里的人不都懂得各种法术吗?也不至于被自己那么“轻轻”砸了一下就醒不过来了吧!
只是……
还记得那次他倒在地上流了很多的血,自从她在灭国那日见过很多的血外就没再见谁流过那么多的血了,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尽管后来有很多门人来访过这里,但她始终把关切的心思堵在了嘴边,又或者强逼着自己不可以说出任何有关于他的话,至少,不是现在……
哎……
此时,窗外的乌云遮住了皓月,也渐渐遮住了她内心里一些不曾察觉过的改变,她只好用棉被遮住了头,埋在了一堆厚重里,从而逃避一切,也逃避起了这愈发严重的饥饿感觉。
就这样吧……
就这样睡去,什么都不要再想。
……
次日拂晓。
骄阳散发着各种金线,交错纵横的,分外亮丽,就好像人的视线匆匆一扫便会被那种炙热灼伤一样。
她睁开了眼,却依旧不敢直视那如狂涌而来的暖意,本来还想再继续睡一会儿,但柔和的光里不知怎的,竟荡漾出了一张这两天念兹在兹的脸?
是宋漆!
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这个控制狂呢?
她吓得赶紧侧过了身去,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中呢,又懊恼,自己可能是这两天想那个讨厌鬼想得太多了以至于连做梦都逃不过,于是赶紧用被子遮住了头,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偷偷地又移出了只耳朵来,听着——
果不其然,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人体的温度也在空气中渐渐传来,竟还有一些食物的香气!她捕捉着他的动静,听那人慢慢靠近了自己,慢慢坐在了自己的床边,慢慢将食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又咳嗽了一声,慢慢问道:“还生气呢?”
她沉默不语,继续装睡,但耳朵早已竖高了半寸。
宋漆没有臆想中的那样直接催她起床,反而是对着餐盘自言自语了起来:“云师姐实际上是个非常善于烹饪的人,煮得一手好菜,你不知道吧!不过她平时都比较忙,鲜少下厨,所以你今天算是有福了,不来尝尝……她的手艺吗?”
水夏依旧不语。
做人嘛,傲气什么的还是要有的,尽管肚腹已经开始叫了那又怎样。
憋着吧……
宋漆又开始抱起了菜名来,一副很会来事儿的样子:“你瞧瞧,那流芳香酥鸡金黄可口,咬下去浓汁四溅,可真是好吃啊!啊还有这清汤藓菜,是寻苍山独有的菜品哦,因为山下没有藓菜的种植,所以每年也只有三四月份才有机会吃到。以及这三鲜蛋羹,配着五珠虾仁,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你确定不来尝尝吗?”
她的心里已经开始发痒了,但表面依旧故作清高。
她觉得自己坚决不能退让,尤其不能让宋漆觉得自己这被区区几道鲜味就给收买了,更加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已对他滋生出了歉意,故而只好禁闭着眼,任背后的人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也不动摇。
良久,宋漆别过去了身子,见她一直无动于衷的叹了口气,便端着那些事物佯装离去。
“喂、喂……”她终于忍不住了,本来还以为他会多呆一会儿呢,能够多谦卑一些,好言相劝一些,甚至多温驯一些……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好吧……
“你……”宋漆眼睛大亮,转过了身来。
“什么。”水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依旧一脸拧巴。
“你、你竟然说话了?”宋漆笑逐颜开,激动得连手中的盘子都拿不稳了,“你……你……你上山这几个月里,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哑巴吗?”她嗔怪着,不禁觉着这人还真笨呐,竟然笨到以为自己不会说话。脸上虽然泛起了一阵羞赧之色,但她也不想直视他的眼,以免尴尬。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几个字的威力竟那么大,大到仿佛可以直接掀翻一个人乌云密布的心境!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轻唤到底改变的是对方的心,还是自己那颗已经尘封许久却不曾清扫过的心,只是当她再抬起头,看到宋漆脸上掩盖不住的忻愉之色时才明白,或许自己这么做——去跟他说话,是对的。
宋漆连忙将食物端了过来,放到桌子上,指指点点道:“你想吃哪个?这个,这个,还是这个?哦不对,这个吧!这个藓菜不错,是我跟云师姐一起摘的……你刚刚起床,还是别吃那么荤的好了……”
水夏没有回应他,只是一直盯着那碗白粥枸杞之类的东西。
宋漆明白了,便用勺子舀了一些来,吹了口气,喂她:“这是甘露粥,是用绿萼峰上的甘露泉水熬制的,那泉水清澈无比,明净如镜,可是煲汤的好材料呢!不过味道有点怪就是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一听到他这么描述这粥,水夏有点想拒绝了,但又经不住嘴边已经递过来的勺子,只好伸脖去,抿了一小口。不过很意外的是,味道并没有像宋漆说的那样有点怪,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怎么样?”宋漆见她满脸扭捏着,欣然笑道,“其实这甘露泉水的味道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一直都在随着季节与气候而变化,同样也与人的心境有关。有人尝到是甜的,有人是苦的,甚至还有的人能尝出辛辣的味道来。那你觉得是什么味道的?”
是无味。
准确的说,刚到嘴边时可能还有那么点味道,但是她真的形容不出来。又可能她感觉到的味道是因自己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所以舌头轻飘飘的,有了一丝错觉。但若让她再细细咀嚼下去就会发现,除了有些残留的液体感外,就只剩下了虚无。
或许这就是她的心境吧!
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了虚无,若问虚无是个什么颜色,怕也只能被形容成死寂一般的灰了。灰是索然无味的,是相当无趣的,是没有色彩的,是毫无意义的。
……
所以就过去了这么几天,她最初以为自己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味觉,后来慢慢才发现自己可能是真的一点味道都尝不出了。
应该是创伤后的症状——班颜对她的诊断是这样的:“受挫过度,以至于此。”
故而那些珍馐佳肴对她而言,再也没了排列组合的意义,更是没有了尝试的必要。
也正因如此,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宋漆每每拂晓前就会到绿萼峰上等待着那新鲜出炉的、云织做的甘露粥,然后亲自端过来,喂给她吃。反正她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嘛,但独独喜欢那粥在嘴上流过时的厚重感觉,所以一直吃得都很开心。
其实过去宋漆是不常来绿萼峰的,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找班颜,比如讨药之类的,才会来这里多呆一会儿,完事儿了就会很快离去,从不多留。可如今他却像是屁股黏在了这里一样,恨不得干脆住在这峰上算了,反正是有事没事的就往这跑。
云织亦是。
她本来也不常做饭的,门中自有一些闲杂人去做,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好歹是奇部的大弟子嘛,会帮着她的师父解决一些门中事务。这下倒好了,她摆脱不了一直苦苦哀求着自己的宋师弟,加上新来的这小姑娘也着实喜欢,便只能从了他们的心愿,做起了炊事房房主。其实她自己也是乐在其中的,毕竟好久都没有下厨过了,并且他们二人也很给面子,每次吃得都一干二净,就更放开胆子去做了。
于是乎每天很早的时候,宋漆就会端着一碗甘露粥而来,到水夏的身边,耐心地看她喝完这碗甘味晨露后,才会又心满意足地下山离去。
他仿佛在期待着这一碗小小的甘露之水能够洗尽世间铅华,洗去她脸上那许久不去的阴霾,洗去她心里暗藏着的那些痛苦……虽然一次次的满心期待终是化作了沤浮泡影,但他依旧乐此不疲,一直等待着那改变的出现。
直到有这么一次,水夏发现从那旭日朱红中踏步而来的,不再是一抹喜笑的容颜而是灰头土脸的窘态时,她才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真实感了,而且也变得可以亲近了。
彼时,他刚来到自己的跟前喘息未定,战战兢兢地把粥端给自己后就一直低着头。
水夏难得见一向自信的他会有这种晦涩之态,但还是喝了一大口那早已习惯的粥水。
不过,这次却有点怪怪的。
好像……跟原来的味道不太一样了?
虽则她也尝不出太多的味道,但液体流过舌尖、划过喉咙的感觉还是能感觉到的,这次明显稀薄了很多,而且粥里还混杂着一些黑色的渣滓。
难道是换人做了吗?
水夏心里困惑着。
“怎么样?”宋漆焦急地等着她回话,“好吃吗?”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该说不好吃吗?
还是该说……好吃?
他明明知道自己尝不出什么味道的,可今天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
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幅画面:是他灰头土脸的、忙忙碌碌的样子。会不会是云织下山去了没有人来煮粥,所以他就亲自下厨了?要不然他怎么这么灰头土脸的呢?
宋漆见她许久都没有回应,心里已经有数了,只好失望地把粥抢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走。
“宋漆。”水夏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定住了,呆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猛地一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宋漆?
宋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霎时冒出了一股傻气来:“啊?”
水夏也凝注着这个曾经自己百般讨厌的控制狂,一时间百感交集,虽说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气恨难消吧,但眼看这个因自己一举一动而情绪多变、无时不刻都在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男子,心中又不禁有了些说不出的感受。
“你刚才叫我什么?”宋漆立在十步之外,久久不动,眼中的涟漪也化作了甘露之水,焕然间澄澈如光。
“宋漆。”水夏淡淡的一句,却说得无比清楚,“我叫你宋漆。”
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怎么,你不喜欢啊?”水夏问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叫你宋师兄?”
“不,当然不是。”宋漆连忙摇起了头,眼中泛着一丝泪光,“毕竟你还不是门中的弟子嘛,还没有拜师,就无须跟其他人一样叫我了。怎么都行,怎么都行的!只要你欢喜,就好。”
“或者……”水夏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道,“叫你宋灰灰也行。”
“宋……灰灰?”他一脸问号,十分蒙圈,“为什么是宋灰灰?”
水夏指了指自己的脸,寓意给他看。
他这才反应过来,并透过手中反光的粥面照了照,原来是自己为了给她做粥搞得脸上脏兮兮的,也是非常好笑了。
“哦,那还是宋漆好些,宋漆好些。”
水夏头一次看他那憨憨的模样,不禁又笑了出来。
宋漆又楞了。
便更添了一副呆气,他见眼前人一扫过去凝结的愁容,取而代之的是种从未见过的微笑,不仅陷入了某种痴迷里,都快要走不出来了。直到那人淡淡地说了句“我要喝粥”,他才又将自己重新拉回到了清醒的状态。
“我说我要喝粥。”
“哦、哦……”宋漆反应了过来,挠了挠头,可很快又丧气了起来,“这粥不好喝,要不你再等等,等一下就好,待我去给你再煮一碗来,很快,真的,很快的……”
“我要喝粥。”水夏故意使起了性子,声音中牵出了一种骄纵,“现在就要!”
“粥、粥……”
宋漆恍然大悟,知道她的不是什么再熬一碗的新粥,而偏偏就是自己手中这一碗啊!便只好又诺诺地“哦”了声,然后咍咍跑去端给她,喂了起来。
……
其实要问,暖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暖化了雪山的?
又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山才拨云见日,重见了一片光火的?
想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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