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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019章:柰柰


就像是做了一场绵延的梦。

        悠长、遐远、无垠、逼真……

        她在一片朦胧的星系中睁开了眼,眼前晰晰冉冉的,光亮闪动,突然照亮了所有事物。

        抬头而去——

        广袤的星罗组成了一片巨大的星云,于溟漠的寰宇空间里共旋着彼此,流动的彗星也在身边时不时划过,转瞬间就成了寸阴赤壁……这样的感觉真是安静又舒适,她从未体会过,视界中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局限一样,让人又感到十分新奇。

        所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就好像所谓的人生都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翕然而已,默然而已……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此时她身比天齐,立在了无限空间之上,又堪比地寿,坐落在了不败的时间之中,因为这里是永恒的维度,而她也早已与之前的世界没了什么瓜葛。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好的地方,但随着意识感知得越多,她又无缘无故地恐惧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之前来过这个地方吗?

        她觉得自己曾经生于此而长于此,长于此又死于此,如此一次又一次的无限循环着,从没有停止。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成了注定,注定自己会来到这里,注定会踏上一条不归之路,也注定会被不堪的命运选中成了那个再也抬不起头来的人。就像成为紫微者的这件事,或许到头来根本不是自己选择了它,而是它选中自己作为了紫微幻术的诠释者。

        于是在这与众不同的人生中,再也没有人能与自己同频共舞了,这种千万年来从未间断过的落寞感就像是递来的一把刀子,让她在自我解剖的同时也只能看它一点一点成为更大的伤口,其它的,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有谁能真正明白这种感受呢?

        她落寞了……

        就在此时,几光年外的一束强光涌了过来,依稀羽化出了个人影,他伸着双手在呼唤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理解着自己……如此千年万年,亿万斯年,紧接着一股难以挣脱的吸引力就发送了过来,将她直接拉进了那道强烈的光门——

        总算是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流过的是一缕不似阳光的光芒,光芒悦动的同时,嵌入的则是张俊秀的脸,那张脸略带苦涩,故作镇定,却根本掩盖不住本来的慌忙。

        司命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没想到方才的那个捣臼少年此时竟双手捂着一把短刀,竖在自己睫毛之上!

        “怎么,想杀我啊?”

        冷冰冰的一句话简直比刀具还要锋利,直直地插入了他窘迫的神情里。少年的眼色波动得笨拙,像个没有城府的白莲花,“咣当”一声把短刀扔了出去,然后就瘫在了地上。

        “原来如此。”司命坐起了身来,像个傀儡一样机械地转着脸,对他故作恐怖状,道,“原来玄机在这里头,那园中的蒲兰和你捣的朝君,本来都是各自无毒的花草,两者分开便相安无事,可一旦碰到一起了就会有非常明显的致幻作用。原来是这样!厉害厉害,我竟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少年被吓得四肢蜷缩在了一起,根本不敢与眼前床上的这个“诈尸”对视。他本来只是感觉这妆容打扮得不像个普通人罢了,却没想到她也是个懂药理的人,这下倒好,同门撞同门,格外的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司命也万万没想到,眼前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竟然也想要自己的命?

        真是一出好精准的诱杀啊!

        细细算下,自下寻苍山到百草堂的这一路上,已经有过多少人想要她的这条命了?就算是前方危险重重,也不至每走一步就是个坑吧!而且就算她能逃过这个逃过那个,万一哪个没逃过呢,不就成冤死的孤魂了?

        更何况真正的寻苍门“大军”还从未见过。

        哎……

        多说无益。

        她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这空旷的密室里寒冷至极,就像个冰窖,非常不适合人呆。现在虽然是三月天,却是一点春日的气息都没有,之前她觉得这地方风水不好,不适合养病,可现在若从医学角度来看,倒还真不失为一个动刀子的好地方。

        她索然一笑,苦涩至极。

        “你是谁?”司命慢慢从冰床上下来,眼中溢出了一丝煽动之色:“寻苍门在云端大陆上游走的线人?奉命来执行命令的暗人?红人?你是来抓我回寻苍山的,还是直接来要我命的?”

        少年听得晕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不过他的这一番茫然在司命看来可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谁知是不是装的呢?但实际上也无需在乎他到底是装的还是本性使然,她只知道自己只消一个意识流过,便可以让眼前的少年招出一切。

        于是紫微眼开启,紫光大现——

        瞳孔的旋涡溟濛而绚烂,直接带少年进入了一片混沌中。他的瞳孔顿时变成了紫色,意识也跟着阑珊,最终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蛊惑,只好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司命在他的坦白中听了很久,终于是拼出了事情的本末。

        原来他真的跟寻苍山毫无关系。

        只是偶然间听到了一巫师所言,说什么可以用一种以心换心的秘术救活他危在旦夕的姐姐。

        姐姐叫叶柰柰——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说自己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起初也犹豫了很久,觉得这么做不为人道。可柰柰快要死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铤而走险,拿她开了刀……

        可不是嘛!

        司命自我安慰了起来:看他年纪不大,随便一两句话便吓得连杀人工具都拿不住了,如此心理素质之人,怎会是个生性狠辣的杀手呢?

        其实那件事情发生后,大家都对百草堂避之不及,能不来就不来,进出百草堂的人也就三三两两,笼统不过十人。胆敢在这个时间点上撞鬼门关的除了她就是方才那个女娃了,然而女娃尚小,不就正好落下她了?

        柰柰与她年龄相仿,身材形似,若真要取心换心的话,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正好。

        只能说她点背吧!

        司命想了想,要真是如此,那这少年还算有点良心,至少没对那更年幼的下手嘛不是?

        在喏喏交代完了一切后,少年也终于回过了神来,饶是他方才被摄取了意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相反,却是十分清楚自己那段时间内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只是无法控制罢了。

        他生怕眼前的这个女子还会对自己再做什么,故而只好一直往身后的墙上硬挤,明明已经退无可退了,却依旧不放弃这个动作。他也完全明白了,该女子或许是个高人,他欺骗不得,也杀不得。

        “带我去。”司命命令道,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好、好。”

        少年刚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明白过来后就连忙点起了头来,并提心吊胆地带她离开了这屋子,去了另一个方向。

        另一个方向的尽头也有间厢房,位置朝阳,整座房屋的格局明显要比反方向的那间好很多。而且这间厢房的外面还有不少诸如铃蹄露子、玉茗、雪脂花的花卉,按照极西之地的那种分法,毫无疑问都是些有助于修身养性的善花。

        这才对嘛,这是病人该住的地方。

        司命不禁暗叹了起来。

        推门后——

        第一眼看到的果真是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想来这就是少年所说的那个要取自己性命来救活的叶柰柰了?

        于是话不多说,她赶紧将该女子的全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也很快确认了她现在的状态确实是由秘术引起的而非什么药毒之患,但到底是什么具体的秘术她也不知,反正是肯定有些外祟便是了。

        透过紫微眼的幻力可以看到,该女子的胸口与常人无异,但里面有一股黑色的烟煴死死地缠着心脏,导致她根本透不过气来,所以每次呼吸都像是在与上天拔河一样,即便费劲了全部的力气,也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一次心跳。

        着实有点可怜……

        巫术。

        严谨的说就是巫术。

        秘术是个比较大的概念,当然包括很多种不同的术法,大抵是指以各种理论为基础形成的那种不为人知的超自然异术。巫术本身有黑有白,亦正亦邪,施法时确实是会产生像这样的黑色烟煴。

        司命再用力一看,觉得这女子的胸前烟煴确实与赤谷森林遇到的那个孟篪很相似,是同一个路数的。只可惜了自己修行尚浅,经验不多,除却紫微眼能让她看清一些常人看不到的颜色外,也就没什么能做的了。

        她渐渐转过了脸来,瞪了少年一眼:“你胆子可真大啊,连我的命都敢要!”

        少年畏畏缩缩的,不敢看她。

        其实司命是故意这样说他的。

        她当然知道这个少年是逼不得已的,但还是故意表现出了一副清冷又孤傲的姿态,想要逗逗这不禁吓的赤子,他看上去眼神非常纯粹,入世不深,所以才一经逼迫就什么都招了,想来也真是天真。

        啊对了,还有那个什么秘术师,应该说是巫师吧!

        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门道的,否则怎会要以心换心才能救人性命呢?

        不过倒也不能这么说,自古以来无论是何种术法,只要是求助者自愿为之并且不惨杂任何故意欺瞒的意思,就都不能说是绝对邪恶的。无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但求目的是好的,就可能是有些积极意义的。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是非观而已。

        否则她又算什么呢,自己要做的不也是害人性命吗?而且取的不单单是一个人的心,更是永生永世的灵魂,要是以刚才的标准讲,自己岂不更邪恶了?

        所以不妥不妥。

        还是别这么妄自菲薄了吧!她想。

        要不然就失去了一切正义的依傍,虽然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正义的一方。

        再看回这少年——

        杀人?

        怎么可能!

        那一副眉眼青葱干净,一点也看不出要害人的心思,想必自己即使醒不过来他也未必能下得去手。一想到这里,司命又继续引逗起了他:“说吧,你到底杀过多少人?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手下竟也不少亡魂。”

        “没,没……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司命反而更心痛了,难道自己真的是招人追杀的体质?这几天一个个都阴魂不散的可真是把她快搞死了!一想到这里她又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火占了上风,便迁怒到了这少年的身上:“可即便是杀了我,倘若你医术不精,岂不是草菅人命了吗?”

        “我……”

        “然后再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就这么一路地杀下去?”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司命朝他一步一步紧逼走去,一副超然又傲慢的姿态对上了他逃避的眼:“哦?那要怎么办啊?你不杀了我,你想要救的柰柰可就死了呢!”

        “我……”他强行找了个空隙钻过去,“我也不想的,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司命索性破罐子破摔,有种想要了解一切背后真相的欲望,也是对数日来那些源源不断的杀意有所不甘,便拿出了方才在冷屋里掉下的短刀,递给他:“让你再杀我一次如何?”

        少年的身体颤抖着,低头看了看这把曾经无数次用来救人的器具,又看了看那不省人事的叶柰柰,突然崩溃了起来:“不不……我不要这样。我并不想杀人,我从来都不想杀人!只是,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她……”

        司命一愣。

        什么叫做不能没有她?

        这、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注视着他,不禁也有须臾的慌神:

        只见他满头的黑发干枯而细碎,更像是因为思虑过多而导致营养不良的样子,还说自己呢,真是小巫见大巫!除此之外他瘦削的颧骨高高凸起,又像是承受了不少岁月的折磨与辜负,明明才十几岁,但神色间已是有些沧桑和老态了。然而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他在看向床上的那个人时眼里所折射出的竟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想来,他的温柔也只会对着这个尚存一息的女子了。

        ——此生都别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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