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022章:契约
画面来到了司命遇见他前的几日。
果然,柏上城中人们津津乐道的那件奇闻说的就是这姐弟二人,只是她猜错的是,那小传人是个女子,也就是叶柰柰,而药徒才是他叶念桥。
事情的大概就如传闻所言,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些隐情的。
旧日景象中的主人公接着出现了,正是那富硕人家鲍荣的长公子,鲍玺。他一脸的脑满肥肠,头发绑着三撮又耷拉着两缕,浑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要不是因为一身艳色华服穿在了身上还以为是哪来的地痞流氓呢!
他在城中卖枣糕的那受了点伤,便就近求医,来到了百草堂。
就如民间话本中的老套故事一样,这鲍玺也是个下半身思考的视觉动物,平日见惯了胭脂俗粉,一见到叶柰柰觉得其清新雅致,颇有一番民间独特的清秀色,不禁也觊觎了起来——那女子身上自带着一袭袅袅草香,虽说跟汤药似的有些苦涩吧,但配着美人的身姿竟也韵味十足啊……
他淫心大发。
于是一个推拉卧倒,美人被他楼在怀里调戏了起来。
叶念桥阻止未果,又被鲍玺的众多手下打得重伤不起,头被肮脏的鞋履踩在脚下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被纨绔们欺负的场景,愤怒感顿时涌上心头。可七岁那年,被一群小鬼头们羞辱时自己并不难过,而这次被欺负的是奈奈啊,他却是怎么都忍受不了的。
于是叶柰柰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让叶念桥去取药。
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需要的药材放在哪个屋的哪个柜子里,本意是叫他离开这纷争。谁知叶念桥歹念生起,取药的时候动了歪心思,便将莲蒜这种外用于皮肤的药草改成了伽侞——一种形状相似、却是来自极西之地的恶草。
“伽侞。释名:火虬,狱鞭,荆棘之草。”
书上是这样写的。
书上还说,这种药草必须要捣碎了用醋汁熬制,去毒后,才能拿来驱除体内的寒气。
叶念桥虽然并未像叶奈奈那样系统地学过医术,但这么多年亲身试药的经历,加上他已经随同叶奈奈看病无数次了,早就知道了不少常用药草的性状和效用。遂趁她没注意时,把伽侞过量地擦在了鲍玺的伤口上,本来是想让这淫贼遭点小罪的,可没想到他却中了热毒,气血攻心之下当场就没了呼吸。
这下好了。
鲍玺、报喜……
报喜不成,最后竟成报丧了。
鲍荣气得恼羞成怒,直接派人来把百草堂里里外外砸了个遍,也险些把叶念桥给活活打死。若非是叶奈奈后来以性命担保,发誓自己会在三日内救活已经那已断了弦的鲍玺,如今,也就没有这所谓的百草堂诱杀之举了。
……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鲍玺这样一个已死的人,饶是叶奈奈的父母尚在人间,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能耐能把人直接从死神手里夺过来吧?
所以那个时候叶奈奈非常绝望。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是根本不可能夺天地之造化去救活一个死人的,她也觉得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这岁数较小的弟弟,因此在尝试了所有的办法后只好听信了他人推荐,找到了那久居毗山上的巫师毗公,抱着绝望的心情,为求一试。
这男巫师给了她一法子,说是可以用一种叫“批红判白”的黑巫术将鲍玺身上的毒转嫁给别人,从而化腐朽为神奇。
叶奈奈是医者,医德什么的虽然不至于昭昭天下,但也有的是良心,是绝对不会让别人来替自己赴死的。于是不出意外,她就将这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救活了那本该死去的鲍玺。
那么何为批红判白呢?
传说,古有一良工巧匠可以批红判白,接以他木,与造化争妙,岁岁益奇。
也就是说这种巫术将一红、一白两支批判树的树杈作为媒介施以了巫术,红叉借来了鲍玺身上的毒,白叉转嫁给了叶奈奈,就相当于白叉从叶柰柰的身上借来了寿命,又通过另外的红叉续给了鲍玺,如此有借有还,才总算是完成了一场真正的性命互换。
那么很显然,至此之后内心承受巨大煎熬的便是叶奈奈了。
可又为什么……她后来没有暴毙?
原因很可能是在转嫁的过程中损失了一些药物毒性,这才又让她苟活了几日——叶柰柰是这样理解的,毕竟医师的逻辑都比较科学,也比较务实,应该与真相差不太多。
叶念桥得知此事后那是相当的生气!
他气叶奈奈没有跟自己商量这件事,又气她不让自己去做这个被嫁接之人,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啊!所以他后来又想把叶奈奈的毒再嫁接给自己,但那时毗公早已经没有可用的第二双红白树杈了,因此也差点就让他对叶柰柰卸下了心房:“我根本不值得你做这些的……如果你知道我……我对你……你便不会……”
叶奈奈没听他说完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来,拍了拍他脑袋:“傻小子啊,若没有保护好你这个弟弟,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姐姐呢?”
叶念桥一惊。
心中顿时涌出了十万的感激、十万种情绪,最终却只堪堪汇成了一滴藏在眼角的水,无言以对。
后来又恰逢司命的到来,这无异于给了他带来了另一种希望。
听闻孟氏先祖的神医们就曾经有过以心换心、起死回生的神奇事例,虽然行医的过程并未在医书上详尽记载,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日暮途穷时若想摘得一线生机,唯有棋险一招,于是事态就演变成了今天这样。
……
眼表的白线速度慢了下来,紫微眼也退成了褐色。
司命回到了现实中,再看看这姐弟二人,心就像是被什么点了下似的通透了许多,可不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堵了起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对眼前的人道:“她中的是巫术,必须用对等的巫术或是其它的超自然力量才能解救。纵然你要以心换心地去救她,若没有秘术的加持,就相当于是草菅人命,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叶念桥讶异地抬起头来,看她的眼色也多了些知晓一切的淡然,“你是巫师?难不成……你也懂得这巫蛊之术?”
“我叫司命,是个幻术师。”司命的眼角低垂,又泄出了一丝愧怍,“可如今……我怕是已配不上这头衔了吧!”
前半句话叶念桥听懂了,可后半句没听懂,或许高人说话都是这么晦涩难懂的吧!他想。当然了也可能是这种能人异士大多数时间都因遁世外,鲜少言谈,所以说起话来才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然而这个人她……她仿佛刚才说过可以救叶奈奈的话?
于是也没消多想,叶念桥咣当一声就跪了下来:“求你,神人,救救她……”
“你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也不必这么早求我。其实我想……我方才还是讲得轻了些。你听好了叶念桥,我要的不是你此生此世的性命,而是你生生世世的性命,是你生生世世作为一个掌星者对我这个紫微主人的永恒忠诚。这一点,你明白吗?”
叶念桥听得一头雾水的,但又如何?
任她的条件再多,又如何呢?
此时再多的刀山剑树都不敌叶柰柰的一声轻唤,管她什么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只知道自己的这一世并不想让叶柰柰死掉,至于后来那些业障缘分之类的就更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他一个劲儿点起头来,并朝司命投出了种绝对不会后悔的眼神。
可司命还是觉得他并没有完全明白。
看他年纪不大,怕他轻易地上了自己的这条“贼船”,到头来责怪自己骗了当初懵懂的他;而且作为一个灵魂契约人,她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一切利弊得失讲得更清楚点才好,于是便又开启了紫微眼——
瞬间,叶念桥的瞳孔也染成了一抹紫色,二人来到了幻境中。
司命的手一挥,幻境中就出现了一滩璀璨的天幕,就像是无形的空气一般,嵌在了他们的八方六合里:流星从身旁流泻而过,如莹莹亮亮之水;无数条复杂的星轨上,是起伏不断的皎皎光辉。叶念桥漂浮在星海之中,感觉宇宙空间在这里无限延伸,同时又站在了时间终止,一切都开始周而复始……
太美了!
他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这世上活了一十四年,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玄空蜃景。
就在此时,司命也看到了他头上浮跃着的金光大字:
【端历六一九四年二月十八日酉时生,六二零八年三月十三日子时死,死亡原因:服毒。】
看来是自杀了他。
和叶柰柰死在同一天。
想必他是殉情死的,所谓的服毒方式也很好猜,大概是吞下了一大把相克的药草吧!
也不知为什么,司命的心情突然好受了些。
虽说按目前情势发展下去这姐弟俩注定是个悲剧,但死一个,总是要好过死两个的,当然最好是一个都不死,但那样的情况并不现实,更何况这样又能帮助局自己开启紫微术的封印,也算一举两得了。
于是她终于开始了流程的确认,声音也宏大了许多,亦如天外传音:“若你与我签订了契约,愿将你的性命交托于我,助我开启紫微封印,我便可以将你灵魂里的原始宇宙力量催逼出一股紫微之力,这种力量巧通造化,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可以救活你的姐姐。”
“真、真的?”叶念桥很开心。
“不错。”司命继续道,“可是,在这人间的余生里,你的寿命便只剩下了九九八十一日。八十一日后,你的灵识将再也无法寄托在魂魄上,只能被我用来激活紫微幻境中的主星。也就是说届时的你将会在这个世界里彻底湮灭,不再坠入六道,但与我同守在紫微的幻境中,以至永恒。”
叶念桥终于听懂了,脸上微微露出了些迟疑,但更准确的说不是对自己这条贱命的迟疑,而是对眼前人所说的真假有所疑虑。
司命很快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只好软化了些语气:“其实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很赔本的买卖——用永恒的灵魂来换取这一世所爱之人的短暂福泽,这样大的付出,是需要考虑下的。可是这终究是件你情我愿的事,我不会勉强你,如果……”
“我愿意。”叶念桥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再思考了!我答应你,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只要你能救活她……”
司命本来还以为真情不过如此呢,没想到竟是自己多虑了。
“那既然如此。”她潇然压眉,失焦了些的眼色:“你准备好看我了吗?”
叶念桥点了点头。
司命倏然一挥手,让他的脚下出现了那张方形的十二宫位图,很快,对应的各种名字就在宫位的中上部显现了出来,闪着金光,并如铁画银钩般苍劲有力。
一点都没错。
坐于落于他命宫的正巧就是天机星,方位绝佳,无任何的辅星同躔一宫,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仅仅有的几颗也不过是像胎、将军、白虎之类的杂曜,由于这些杂曜影响不大,所以就无需考虑。
单单拿这颗入命的天机星来说,此星为南斗第三星,五行属阴木,主寿,化为善星,是兄弟宫主。入命之人通常都比较机敏、好学、性急,做事不会三思,人生波动较多。他们既有注重条理性、眼光锐力、充满热情、乐善好施等优点,也有见异思迁、博而不精、欲望高、情绪不稳定等缺点。
叶念桥的星盘里,天机入命于午,为庙。
所以说,为何他的星盘极其适合呢?
这是因为他的星盘里天机独坐命宫,没有其它入庙或坐旺的副星直接影响,而且紫微术并非民间数术的那种算命逻辑,故而就更无需考虑煞、夹、冲及刑克的关系,一旦与这样的人交易,其灵魂是绝对忠诚的,那就自然让人很放心了。
司命的心里划过了一丝狡黠,接着就像曾经对那个孟篪做过的一样中间两指向内折叠并拢,从身体两侧抬起,直至头顶上方时才又对到了一起——霎时,天空中的诸多星曜光芒汇聚成了一束光,被手指头引了过来,而她也念起了对应的口诀:“置之以死,浴火焚生。云端者死,紫微者生。人寰世外,诸事皆空。不死不灭,星曜陨同。频率波也,万物牝生。执念恒聚,灵识所从。十四主星,静待以动。封印解除,物化星更。”
刹那间,天地都寂灭了。
一切都没有了清晰的边缘……
到处也都是混沌与空洞……
叶念桥脚下的十二宫位移动了起来,并无限地加速中,然后加速到了肉眼也看不见的程度才又叠合成了个发着白光的大圆盘,涌来了引力,将他吊在了半空之中……
“如果你确定了,那就签下契约吧!”
叶念桥没有丝毫犹豫,终于,还是在那个飘着的大圆盘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司命就将方才汇聚的众星之光连带蕴含着的巨大引力打到了他的印堂之上,然后一股超越本人肉身的高维力量便从其灵魂里催逼了出来,这也使得他的周身闪起了无数滋溜溜的电火花——
直至交易最终结束。
是时,他缓缓地落了下来,并在意识的弥留之际听到了一些耳畔传来的淡淡之语:“你知道吗念桥,其实,你也可以是个医学天才的。”
……
月明星稀的夜晚格外寂静,尤在今晚更甚……
三月的桂娃树青葱黯淡,四散着一股要命的馨香……
寂静的夜,寂静的春,如寂静的风儿卷帘起了她的一袭尾裙。
司命立在屋外,靠在门边,望着天。
天上的蟾宫里没有兔子,让她也不禁陷入了遐想与沉湎:还记得数日前自己刚下山时是多么害怕啊!但此时的她,夙夜无眠,竟也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这还真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哎……
也不知这条路是对是错。
但无论将来会发生怎样不可预测的事,都是她不能再选择的了,此时满院萧索,或许只有看看天上的月亮才能让她找到一丝内心的平和。
实际上过去她被困在一个固定的四方天地里,并没有什么机会亲身见证过这云端大陆的变迁,自己的所之所见也不过是从书上所得,亦或是间接从别人口中听到,哪有机会去真正地了解世间的风土人情和世事百态呢?也就更加不知……原来,人世中多得是贫弱疾苦,而不是什么碧瓦朱甍、雕梁画柱。
就比如这周国。
现下的周国虽然并无战乱,但这里年年来死伤无数,很多人,尤其是一些无亲无故的人死后没有亲人来收尸,只好曝尸于荒野,让那些饥肠辘辘的野狗给叼走了遗体。
也许是为了不影响市容吧,但凡是死在街边的人,都会被一些好心人送到药房里去,或许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假死的,或者是醉过去的,以防被埋了导致误杀。
哪怕是真的死了呢!
那诸多尸体合并在一起下葬也会变得省力许多。
只是大多数知名的医馆都人满为患了,有的时候甚至都会拒绝这种无名人士,毕竟会招来晦气的嘛!同时也会影响到其它的问诊人。百草堂面积不算小,空地较多,但凡是遇到了被送过来的尸体通常都会留个位置,也算是为那些人留了些尊严,不至于死后连个收容所都没有。
说来也真是巧,昨日百草堂刚刚好就收到了具女尸。
来的人说是在落葬山的山下发现的,具体死亡原因不明。
那落葬山又名落葬山,这当然是个诨名了,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在那自杀的人呈逐渐增多的架势,所以就有好事者改名为落葬山了。可能是人活着都太苦了吧,接二连三地死在了那山上,时间一长竟都死出了些名堂出来,也是稀奇。
于是这女尸被抬到了那间司命险些被杀的冷室,想必这房间之所以那么冷就是为了让尸体腐烂得慢一些吧。
叶念桥就这么僵直地站在床前,看着这句冰冷的尸体无从下手,心里也渐渐地恐惧了起来。自己前天也站在这里的,但那时面对的还是个活人呢,虽说他也早就对尸体一类的司空见惯了,但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还是忍不住心有戚戚焉。
不过稍稍瞄一眼:
诶,这女尸容貌尽毁,根本分辨不出其具体的身份来,只是估摸着可能二十来岁的样子……
可她身穿着轻红色的菖蒲衣明丽又清莹,眉间的一朵芙蓉花别致又波俏,整体的感觉也不像个没有家世的人啊,为何一直都没有人来认领呢……
……
“再这么犹豫下去,你的柰柰可就要死了啊!”司命催促了起来。
叶念桥吓得赶紧顺起了两把刀,左右手一边一个,可就即将捅到女尸胸口的皮肤时又定住了,惶惶然转过脸来,对着那门框处的司命哀怨道:“就这么直接……扎下去啊?”
“不然哩?”
“我下不了手啊……”
“你……”司命有些委屈,同时也多了些傲气,“当初对我就下得了手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坨肉?”司命更气了,感觉自己被差别对待了一样,但又想,好歹是桩生意啊,怎么都不能半途而废,便只好走了过来,质问道:“我给你的紫微之力呢?”
“?”
司命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把他眼皮往下一抹,合在了一起:“闭上眼睛,心无杂念,然后恒于心、发于虑,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于你印堂后一点……”
叶念桥跟着操作了起来。
要心无杂念,心无杂念……
他让自己强行冷静了下来,然后再如她所讲,把意念都集中在了脑袋最中央的一点,使其发热、燃烧、变得有感觉……
“现在再睁开眼来看看,这世界变得有何不同?”
叶念桥聚精会神,又蓦地睁开了眼——
瞬间,天地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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