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5章:炉鸽
长空雾霭广布云端,却被一剑劈来,刺穿了九霄诸天……
碧落桥下的银汉河水再也没了汩汩流动时的清美,轻薄其贞洁的,乃是入江宫时第一个被杀之人的鲜血……
于是数万黑甲兵在腥红色中夺眶而出,一边喊着“杀”字一边冲入了那扇金碧辉煌的宫阙之门。
血,到处都是血——
衣服上,手臂上,脖子上,脸上……
到处也都被大火烧成了血红之天!
他们四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一切便如地狱的开端一样,悄然铺开了整个国家的覆灭之冢。于是火越烧越旺,一瞬间便肆虐了所有在江宫里的肉身,人们凄惨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连听到的花儿也落了泪。
大火烧起时,天地便陷入了熔炉之中……
大火再灭时,天地又回到了混沌之初……
大火在一片血光里叫嚣着自己的绝世威风,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叫嚣了一个月之久,最终剩下一地灰,才总算是没有了生的气息。
她慢慢地望着眼前,心如死灰。
此时,一个头颅不知从何处浮起飘到了眼前,布满了流放的血丝,到处都是诡异的气氛,上下左右地跳来跳去,某个时刻又咨牙俫嘴起来,仿佛在对她极尽着最恶的数落。
可它究竟在说什么呢?
听不清,怎么也听不清。
四周又涌来了些从灰烬中凝聚重生的梧丘之魂。
那一具具被烧焦的人已看不清了哭泣的面容,只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围着她走来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他们是在这场大火中死去的无辜生命,此刻都顶着莫大的冤屈,伸着双手,在向她索命!他们要来她来还自己这平白献祭的血肉之躯!他们要她也下到地狱中去……
于是她被恶鬼们淹没了,被淹没在了一个永不能洗白的耻辱柱里。
而她也甘心就这样死去,永远悲伤、且不能平反地死去。
……
司命大喊了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来,大口呼吸着,惊恐不已……
此时的脉搏已不受控制了,而她,也险些就陷在了那场地狱之景中,再也出不来。
再看看周围,并不像是来过的地方,一种生涩的感觉从心中升起,无助与恐慌同时搅乱了心扉,直至物质世界的真实感慢慢扫了过来,她才终于有了些现实的感觉。
还好……
她庆幸着,左手拍了拍胸脯。
“有我在,我在。”熟悉的声音润朗而松脆,如尘世间最稳定的靠山一样,她那被那人紧紧地握着右手,冷却的房屋顿时温香四溢,“又做噩梦了吗?”
是啊,梦。
一个曾经重复过无数遍的梦。
梦中的一切仿若又在隔日重现,魂牵梦绕在了久不离去的痛楚里,让她几多挣扎,几多痛苦,却怎么都逃脱不了。
再看看眼前人——
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
他柘黄色的衣衫,挺拔的胸膛,润泽的脸庞……都是自己过去四年日日见到的样子。那双本来漆黑的瞳仁里此时有点点灵光,更如寒星直射一般逼退了她心中的惊悸:“醒了?”
是宋漆。
是寻苍山的那抔曒日之云,宋漆。
他搓了搓司命冰冷的手:“没关系,我在呢,你再也不需要再害怕了……”
对,我在呢。
一句、两句轻声的我在呢,又把她拉回了寻苍山上的时光:曾经多少个有我在呢,我在呢,我还在呢……都已经随着她的下山而去,再不复返。她也从不奢求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更是从未想过自己还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看他,向自己释放着各种关怀和善意。
宋漆端来了一个碗,靠在了自己床边,然后就一副作势要来喂食的样子:“这可是你最爱吃的甘露粥哦,趁热,快喝吧!”
司命楞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给予过她太多温暖的师兄,就像是见到了最心爱的宝贝一样,脸上荡涤着期待,也出卖了他自己最擅长的情绪伪装。可面对这样的宋漆,这样突然找到自己的宋漆,她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态去对待他,因为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是理解?
生气?
要放过自己?
还是要抓自己回去?
……
她拿不准。
所以,她只是在宋漆的注视下木木地接过了那碗久违的粥,沾了小口,有些拘谨,也有些提防,总之很不自在就对了。
宋漆笑了,欣欣然地注视着她的窘态,不禁又散漫出一丝甜意来。他见粥水在司命的嘴边拉出了一条糯丝,显得狼狈又可爱,便抬起手要帮她抹去,可没想到这个举动却把她吓得直直往后退了退。
完了,尴尬了。
二人对视着彼此,气氛陷入了僵局,直到宋漆一个速度上手,把她嘴边的米粒擦掉之后,才终于少了些疏离之意。
“这是哪里啊?”司命问道。
“垂钓山庄。是次牟山上的垂钓山庄。”宋漆道,“放心吧!这里的庄主裴衡是我下山游历时结交的好友,其他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是不会找来的。”。
他说出了司命的隐忧。
就像被看穿了一样,司命也只好低下头去赶紧喝了点粥,不再看他了,但这么一直沉默着也不太舒服,又只好故作不经意似的偷看了他一眼,见那安全无害的笑意扑面而来,她又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她不知道,也不欲多想。
此时宋漆看出了她的顾虑,便换了个轻松的提议:“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出去看看?”
司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眺去,果然见到了大门外的煊烂晴空:“好。”
她掀开了床被,可刚露来还没穿上鞋呢,就被宋漆给强势而利索地抱了起来,宛如曾经做过了很多次的动作一样:“我来吧,你刚醒来,力气还没恢复呢!”
“还不是你吗?竟敢用眩晕术对我?”
宋漆炘然一笑,却是再也没有回什么话了,直至走到了门外,将她放在了那长椅上后,才又蹲到她的眼前仰视道:“怎么样,还舒服吗?”
司命点了点头,然后就朝青空看了过去:眼前的天上云卷云舒,流动间折射着春日里本该有的色彩;横飞的大连雁在天上噗嗤着翅膀,生动又活跃;天下是一片翠色如流的样子,已与寻苍山的雪景有着明显不同……
此情此景,此心此境,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往事。
可就在她即将要沉浸于过去的哀伤时,宋漆的双手抚了过来,让她不禁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明显此时的环境不同,心境不同,二人之间已经承受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了。
其实说到底是她心里还不太清楚,眼前这个曾经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人此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先困住自己,告知门中的其他人来这里,把她给万无一失地抓住呢?还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这里就只是二人所知道的地方而已,便再无其旁人了。
她没有办法确认。
宋漆则深切地看着她,郑重了起来:“我不管你为何要盗走这禁术,也不管你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下了山,更不会去理会那些门中的指令。我只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愿意,我便立刻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你说,好不好?”
司命缄默不语,也不敢看他,眼神只顾飘忽在了高处的景致中。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宋漆还是强势地握住了她的手,加紧了攻势,“去瀛洲?去阆岛?或许只要你喜欢,去哪里都行。”
司命的视线转了回来,凝视了他片刻,从其微弧而漆黑的眼中她也的确看到了真挚。又或许是无论什么话,只要从他宋漆的嘴里说出来,都会都有一种幻力似的让人深信不疑。
但在杂思萦乱之余,她还是从宋漆手中挣脱了出来,深深吸口了气,再闭上眼睛,让脑中的幻力对附近的大陆巡视而起——视角随着她愈发灵活的应用能力环顾了周方几百里,瞬间便影印出了无数的人间动态,其中几个依稀的身影在那虚拟的动图里闪闪萦映,却成了她此时最不想见的画面。
“离开?切,天真。”她睁开了眼睛,嘴里泻出了一丝轻讽之意,“宋漆,怎么几日未见,你倒变得如此天真起来了?”
“司命……”
“已经下山的寻苍门弟子再加上你,已经有整整十个人了。别说你不知道!此时的浦师姐还有银师姐就这座山的山脚下。逃?逃去哪里?该不会是要拉着我下山,然后跟你一起逃到太虚大殿上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对了?”
“当然不是……”他连忙道,慌乱中又多了些疑讶:“我是说你怎会知道她们二人此刻就在山下的?我记得我对你用了眩晕术,然后就从聿台带来了次牟山,这之间你又从未曾醒过,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头撇向了一遍。
“是那禁术对不对?”宋漆思忖了会儿,心中有了个答案,“没想到那禁术竟然这么厉害,厉害到……可以让你可以直接遥视而不假于物,真是想不到!啊还有,除了这个,它对你的身体可有什么伤害吗?”
“那重要吗?”
“重要。”宋漆道,“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司命继续寡言。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已经得到了紫微术,世间万物再也影响不到她的生或死,又何必担心会受到什么伤害呢?自从跳下了那湖下的火山口开始,一切都已回不了头,寻苍山上数不清的巉岏奇峰,渺海中茫茫的碧海翻涌,无论那些风景有多么好看,如今,也都已容不下一个她了。
“我现在是寻苍门的罪人,再不是你的师妹了。”她冷冷道,“其实你能第一个找到我,我一点都不意外,但你也断不用为了我与他们作对,我……不值得的。”
“你不必非得用这种语气来跟我说话,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你的性格。”宋漆有点愠恼,“你无非是就想让我离开,怕连累我不是?可你越是这么想,我就越不能如你所愿!”
“宋漆!”司命想要把他走,但就在要站起来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百思不解的困惑:“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
“原来当初你在太虚大殿感应到了我,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柏尚才对,但你却迟迟不肯进城来。后来又你北上去了,如今又辗转地到了聿台来,我本来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她将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缓缓放在了他的一只手上,“宋漆,我知你是犹豫不决不想抓我,所以才故意支走赵师姐和余师兄的,同时也是想要方便带我归隐,对不对?”
宋漆沉默不语。
“你对我的好我懂,可是……”司命突然顿住了,面对他眼中的善意,声音也不想那么强硬了,“可是你不知的是,我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会让你像现在这样做到这个地步呢,一股脑地就什么都不顾了?”宋漆着急了起来,“你忘记了我们在山上的快乐时光了吗?不光是我,还有郎奇,小八,李师兄云师姐……还有、还有你的师父啊?”
“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我。还有我们也不同道,你也帮不了我。”
“我可以的,只要你相信,我就可以的!”
司命一听他如此笃定,心中顿时软化了些,脑子也变得乱麻麻的。但片刻后,她还是下了决心,换个思路劝解道:“你不如就放我走吧!让我一个人走自己要走的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你怎么会连累我呢?”
“宋漆。”她握着他的手,多了些力道,“你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又如何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天性正直,善良,秉公,无私……若要你为了我与整个寻苍门作对,夹在两者中间,你是不会快乐的。不管我们去了哪里你都会非常自责,觉得有负于师宗门第,可我不一样啊,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不在乎死后的阴魂会不会下地狱,我只知道如今的我,已经没得选择了。”
宋漆的眼中划过了无限失落,慢慢地又变成隐匿的泪水,吞入了心底。
他只好站了起来,俯视着这个傻师妹,道:“好吧,既然我已劝不动你,就不再逼你了。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再考虑考虑?”
司命犹豫着。
“那二位师姐若真上山寻来的话,我会叫人拦住的,你不必担心。但若是三日后你还是这样的坚决,我便再也不拦你了。”
司命一想到这紫微术将来可能会害更多人的性命,确实动了些恻隐之心,遂而应道:“好。”
……
时间流逝得很快,就像是一朝睡去,再醒来就到了第三日的中午。
今日是四月十七,孟月的旖旎景色如约而至,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盈盈而染目。
司命只是披着一层薄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然后微倚在栏杆上,怅然若失了起来。
经过几日的反复思索,她的心还是有些松动了,也或许,她真的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决,那么地不顾一切。毕竟前路漫漫,是无尽的深渊,深渊下同样是些献血、生命,如同那些曾经死去过的同胞一样。即便说过去同胞们的死是她无意而为之,但接下来的每一个跳动的脉搏,都可能会是由她亲手斩断。
就如生命已倒计时的叶念桥一样。
当她这么做下去的时候,就真的再也不是无辜的人了。
再说回叶念桥。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上次离开得太急,没顾得上说太多话;同样,不知道赵离、余年两人……现在有没有离开百草堂呢?
但她刚要知微时,一只红赭色的炉鸽轻轻地飞到了眼前,就像是迷了路似的,一直在她倚靠的那只栏杆上焦急不已,踱步来去。
司命取来了它脚上的布条,拆开一看,原来是封给这垂钓山庄的主人裴衡的信。
宋漆跟说过,裴衡是周国人,曾在秦国以客卿的身份辅佐过前秦王。虽然他现在已经解甲归田了,但此番信笺的传来,为的,竟然是邀请他前去赴一场宫中的宴会。
更没想到的是……这千日宴的主人是秦国的迷迭公主,东尛?
其父母正是当今的秦景王东珩与水后!
她突然想到了那梅园里邻座的对话,心中大堵了起来:这世上除了她这个水氏幸存之外,还会有哪个水氏尚在人世呢?
原来……
她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闭上眼睛,开启了知微:脑中的视野在高空中霎时就飞跃了千里,如鲲鹏一般来到了遥远的大陆西北,并驻足在了秦宫的那扇红木大门之外。
紧接着,大门被缓缓推开……
镜头越过了鳞次栉比的房屋,来到了一座檐牙高啄的屋内,很可惜只见到了些侍女在里头走动着,她便从这间屋子退了出来,进入了另一条廊道,随着那些侍女的裙摆而去,又来到了个较为隐蔽的大殿。
果然,她要找的人就这么恰如其分地映入了眼帘。
而这水氏真的就是她的姑姑,聆音公主——水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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