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祭（2）

“车驾将出嘉善宫，请娘娘以素纱隔面。”

        随在车右的月孤环正声道。

        缠丝缎带系于脑后，素白纱隔了面容。

        虽去年已行过了及笄礼，然而但凡大祭当日，备祭时主巫的容貌仍需藏掩。

        车驾出嘉善宫北，直行一段后改向西直走，至延良门入后宫，过宁意宫西一路北上，至宫城北玄武门。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1]。仲春嘉时，送迎尸[2]巫。”

        月孤环在车前清声唱道，尾音上扬，于悠远间透着庄严底蕴。

        城门缓缓而开，发出沉郁顿重的摩擦声。

        车驾小心缓慢地驶出城门。清冷的风雪声间，围绕车驾排列规整、次序井然的右灵侍、二副使、十二灵使迈着力度适中的端肃步伐向北行进。

        车驾很快至内城正北的重玄门前停下，月孤环上前亲覆明水二盏于地，城门缓缓而开，车驾过。

        至外城正北的苍玄门前，月孤环上前亲覆明水三盏于地，再次清声唱道，“诚候吉时，求福祁谷。祭奉上帝，嘉礼亲民。”

        过苍玄门，众随侍上马，车驾直向正北而行。

        “亥时三刻，恭请大巫移出车驾。”

        月孤环在车前端正道，语调自然流露出的英气中蕴了十分沉稳庄重。

        出宫后称呼即改为大巫。

        心下微微一颤。

        虽然与千里之外寒礼阁十二盲灵女空灵幽远的声音听来同样的庄严肃穆，却陡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怀念徘徊于心。

        静静吐吸，待心境复归流水般澄净，掀帘下了马车。

        不知何时，雪已止了，只剩夜里冰冷的微风轻轻刮着。

        前方，浓厚白雾缭绕，翻腾间隐隐泛着苍紫色的微光，若隐若现的参天树影，枝杈盘绕间不住闪烁游弋的小光球，若无数玲珑剔透的魂虫半睁着萤色眼眸嬉游其间。

        已到了万象灵沼界的最外缘。

        “请随仆侍过南生桥。”

        月孤环浅鞠一躬，端正道。

        要从北圜祭坛最外缘的万象灵沼界穿过，进入内里，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仅各一座生桥。

        据史书所载，千年前封印万象灵沼界的咒术不知为何解禁，后修、兴两朝皆数次派人在此修筑祭坛，并偶尔在此举行祭天地四时、先祖与各方神灵的祭典。至宣朝，宣高祖凌寻甚至将都城迁至北圜祭坛南的末城。

        生桥只在特定的时间对特定的人开放，除了宣帝，大灵祭，大祭时的主祭和大巫，北圜祭坛内地位最尊、仅次于大灵祭之下的大侍祭、侍祭长，祭仪司右、左灵侍外，无人能自由出入生桥。

        祭仪司目前有右灵侍一员，左灵侍三员。

        左灵侍苍徽与左灵侍许哲之各率十七名灵使，垂首跪侍于南生桥左右，恭迎大巫，但并不随大巫入祭坛，而是在此等候导引明晨将至的宣帝及随行官员。

        左灵侍苍徽为苍家家主苍广的二弟，即紫云宫灵祭长苍慕的表叔，年刚过不惑，眉鼻端正直挺，凤眸眼尾上扬，神色深邃，若不细看，倒真与苍慕颇多相似。

        左灵侍许哲之出身丰州奥城的灵术世家，与钟充仪算是同乡。年已过而立，虽容貌端秀，面色却隐隐泛黄，身形高瘦，呼吸间颇多孱弱之气，虽水灵术法高超，肉身凡体却十分羸弱。

        许家的灵术血脉来源于兴朝时苍、许两家的一次联姻，而后丰州许家代代以水灵术师侍奉于朝廷，且每隔数代必有一位灵力高深的族人在朝中担任大职。

        南生桥以汉白玉板向北平铺，宽约三丈，其上精细镂刻着各式祥云瑞兽，两侧扶栏更是以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苍龙石雕首尾相连，向北迤逦绵延。

        月孤环为首，二副使随侍左右，众灵使殿后，一行人踏上了南生桥。

        随队列所行，前方约二丈的白雾才渐次向两侧散开至桥栏杆外侧，分毫不差，至队伍末尾，重又合拢。

        如此静默着约行了一个时辰，才行至南生桥尽头。

        玄漆木栈桥静立于前方，浩渺得完全望不见边际的水泊上薄雾轻笼。

        众人上了系在栈桥尽头的凤首嵌金乌漆木舟，二副使稳立于船尾，众灵使则于两侧侍立，月孤环挺身立于船头撑蒿，向正北划去。

        薄雾沉寂，苍玄幽邃的水面如被咒术封印般安静，木舟所及处泛开的圈圈波澜也是极静地缓慢扩散开。

        不到一刻钟，薄雾背后隐隐出现了如棋盘般南北东西纵横交错、排列规整的无数石栈道。

        石栈道宽约三丈，由苍青色大理石铺就，栈道两侧的石栏上则全无雕饰，古朴至极。石栈道纵横南北、东西每隔三十余丈相交，将幽邃的水泊划为一个个规整的正方形，极目望去，不论北、东、西，皆若无尽头般交错伸展开去，而每一正方形内水泊中央的景象皆不相同，如形状扭曲若星图的浮岛、清冷异常的稀疏树林、高矮参差、姿态诡异的石像群，气势极为浩瀚宏大，于细处却又无不透着令人窒息的神秘和诡异张扬。

        玄灵阵。

        俗称迷杀阵。

        然而普通的杀字完全无力描述这传说中诡秘强大到令一切生灵失色的玄灵阵。

        不论万象灵沼界，亦或是玄灵阵，皆无生，亦无死。气聚、气散，灵生、灵灭，于此不过一念之间。

        玄灵阵的俗名，迷杀阵，也有一番来历。

        因勿入玄灵阵的任何生灵，除了被阵所迷困，继而被阵彻底吞噬、消解，完全没有其他任何可能，故得名迷杀阵。

        玄灵阵的生道仅有一条，每日变化不同，仅宣帝，大灵祭，大祭时的主祭和大巫，北圜祭坛的大侍祭、侍祭长，祭仪司右、左灵侍凭灵络可得感应。

        凤首嵌金乌漆木舟靠近最近的栈桥，虽并无绳索束于桩上，木舟却极稳当地倚在栈桥边，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一般，全无起伏。

        “请随仆侍过玄灵阵。”

        月孤环浅鞠一躬，转身向前踏一步，上了栈桥。

        踏上栈桥的刹那，足心里猛然串起一阵极轻细的寒意，沿灵脉直向心脏绽裂开来。

        虽是第一次进入玄灵阵，却对前方的去路莫名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指引着自己从容穿行于错综复杂的石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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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礼记·祭统》：“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2]尸：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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