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多余的，错误的
出声的是孟衍。她已经醒了，不过还很虚弱。此刻孟衍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她还没起来就牵动了伤口，又重新倒了下去。
古潇立即出声道：“衍儿姐你别乱动，你现在伤得很严重，小筝正在给你治伤。”
孟衍稍微缓回了神，一见是古潇和琴筝，面色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们不该回来。”说着竟然又想起身。
古潇见她又想起身，连忙道：“衍儿姐，你先不要动。牵动了伤口就麻烦了。”
孟衍却按住了琴筝的手，摇头道：“不要治了，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古潇已经开始想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听了这话，道：“这是什么话，这么危险的情况，总不能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啊。你伤成这个样子，不赶快治疗很危险的。”
孟衍却摆摆手，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孟衍吗？”
古潇一愣，随即道：“衍儿姐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考虑这个做什么？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是。”
琴筝却是不发一言，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孟衍，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孟衍兀自道：“古潇，我的名字，其实不是父母给我取的。”
古潇：“啊？”
孟衍缓缓地道：“我的名字里有一个衍字，你知道，这个字的含义吗。”
古潇张了张口，摇摇头。
而琴筝犹豫一下，轻声道：“衍……衍文……多余吗？”
孟衍似乎抿了抿唇，点头道：“的确如此。”
“不不不，”古潇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等等，为什么一定是衍文？衍字有很多含义吧？”
孟衍摇了摇头，道：“也许这个字的确有很多含义，但对我而言，这个字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多余。”她淡淡道：“你也许发现了，很多时候，我的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并不是因为我天生不喜欢出风头，不喜欢显露，而是因为我生来就是多余的。你们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其实以往的这种时候，都是我留下殿后的。不会有人来救援的。”
她说这话时，面色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古潇一愣。这话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每次衍儿姐出去历练，都会比别人晚回来好久，有时候甚至晚回来十天半个月的，这都是常事啦。”
“别大惊小怪了，什么事都没有。”
……
当时孟筱芙就是这样说的。
不。不对。
不仅是孟筱芙。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态度。
好像对孟衍留下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最开始还有人会在意孟衍的安全，可周围的人都表现得无所谓以后，他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当时孟衍向她们介绍自己的时候，才会说自己的名字是“衍文”的衍吗？
古潇对孟衍的名字印象很深。因为她在孟衍介绍自己的时候没听懂，所以事后她向琴筝请教了那两个词的意思。
多余的文字。
她当时还疑惑怎么会有人用这个词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却也没往深了想，只当是“衍文”这个词比较常用。
可现在想想，似乎这个词真的意有所指。
多余的文字，多余的人。
孟衍淡淡道：“多余，错误。这才是我。没有了我，一切反而会回到正轨。应是如此的。”
古潇连连摆手，道：“不，不是这样的。在梦霆的大家都很尊敬你，而且长老和灵主也很器重你，不然也不会让你带着那么多弟子修灵啊！”
孟衍的目光落向前方，不知道她究竟在看哪里。她平静地道：“尊敬？那你可曾见过谁叫我师姐或师妹吗？”
“这……”
的确没有。
从认识孟衍的第一天起，就没听谁以师门的称呼来叫她。
同门要么叫她“衍儿”，要么叫她“衍儿姐”，再或者琴筝的叫法是“衍姑娘”，总之，没有任何一个人叫她“师姐”或“师妹”。
最开始古潇叫孟衍“衍儿姐”是因为她当时不是梦霆的正式弟子，所以才没有叫她师姐。而等到她成为正式弟子的时候，她已经习惯“衍儿姐”这个称呼了。
至于琴筝，她最开始对孟衍的称呼一直是“衍姑娘”，成为正式弟子后，她也有叫过孟衍“衍师姐”，可是孟衍却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叫就好，于是琴筝也便依然称她“衍姑娘”。
古潇一直以为这是孟衍让大家这样叫的，所以从未在意过，可竟然……不是这样么？
古潇一时语塞，孟衍又道：“谢谢你们特地来救我。但……不必了。趁着那邪物还没来，你们走吧。”
“这不行。”古潇拒绝得斩钉截铁，她说道：“你都说了我们是来救你的，所以在梦霆并不是没有人在意你啊。我和小筝都很担心你。而且大家也是，他们只是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只是你太强了所以觉得留下来会给你拖后腿罢了。并不是觉得你可有可无才会这样的。我相信，梦霆的任何一个人若是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过来的。”
见孟衍的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古潇道：“衍儿姐，你也有在意的人吧？你也不想就这样消失在这种地方吧？”
听了前半句，孟衍的眸子似乎闪动了一下，她轻声道：“在意的人么……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也是她第一次留下来殿后。当时的她拼尽全力击败了敌人，却也身受重伤，倒在了山林之中。她本来以为不会有人来帮她，可是却意外地被他发现。
他把她背在了身上，迷蒙间，她只记得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以及那种温暖得让她不适应的阳光一般的温度。从那以后，他的身影就像是定了格一般印在了她的心里。
那是救了她性命的恩人，也是……她再也无法忘记的人。
在意的人么……她想，的确是有的。
“衍儿姐，‘他’是谁啊？”
古潇的声音让孟衍回过了神，她摇摇头，道：“不，没什么。”
忘不掉又能怎样。像她这样的人，和他注定没可能的。
罢了。
古潇也不追问，她道：“衍儿姐，你来这里有没有见过阿兰姑娘？就是一个提着灯盏的女子？”
孟衍道：“不曾。”
古潇道：“我们是跟着阿兰姑娘过来的，她好像被控灵了，身上一股鬼气。那个女鬼之前吸了她的魂魄，现在又把她控制住了。我们等下得去救她出来。”
孟衍淡淡道：“这次的情况很严重。我们不一定出得去。”
古潇笑道：“衍儿姐，你别那么悲观嘛。我和小筝都很强的，未必打不过那女鬼啊。”
孟衍摇摇头，“不。不是只有一个鬼魂那么简单。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经过了很多墓室，所以你们应该也猜到了。这里是一座陵墓。”她伸出手指了指墓室中间的棺材，道：“而我们所处的这一间，就是这座陵墓的主墓室。面前的这口棺材里镇压的就是整座陵墓里最强的鬼魂。”
古潇道：“也就是说，那个女鬼还不是最强的。那我们现在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回梦霆再做打算吧。”
孟衍淡淡道：“现在走不掉了。我之前说那个女鬼不好对付，就是因为我发现她背后有某种力量源头在支持着她，她的力量用之不竭。这陵墓里的东西就是她的力量之源，想必从你们一进到这里开始，就已经在她的监控范围之内了。”
古潇一惊，道：“那我们能这么顺利找到这里，也是她故意为之吗？”
孟衍点点头：“应是如此了。那鬼魂怨念极强，这座陵墓也是如此。若非有封印阵法压制，恐怕北市不得安宁。”
说话间，琴筝已经为她包好了伤口，她取出带来的灵药，道：“衍姑娘，我来的路上带了些应急的丹药，你先服下吧。”
孟衍伸手接过，道：“多谢。”
琴筝的治疗很有效，孟衍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虽然依旧很是虚弱，但至少没有像之前那样面无血色了。
古潇见她有所好转，道：“衍儿姐，你现在感觉如何？能走吗？”
虽然女鬼已经知道她们的行踪了，但古潇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不论如何，总要行动起来才有希望，这样坐着等什么都不会有的。
孟衍尚未回答，古潇便瞧见她腿上伤势也很重，便道：“别管那么多了，我背你吧。”然后古潇把包袱斜挎在身侧，不由分说就把孟衍背了起来。
孟衍完全没料到古潇这个反应，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瞪大了眼睛呆滞片刻，然后立即道：“不，别，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
古潇却没撒手，而是道：“不行，你不需要休息你的腿还需要呢。再说了，我们这么熟，都是朋友了，你跟我客气什么。”她转头看向琴筝，道：“小筝，我们来的时候有一个墓室的封印被破坏了，我想那女鬼可能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所以，若是我们能把女鬼引到那里将她重新封印回棺中，也许就能制服女鬼。”
琴筝看了孟衍一眼，然后道：“姐姐，我记得路，跟我来吧。”
古潇点点头向前走去，灵璆自觉地跟了上来给她们照亮。
孟衍的确是累了，她也不再反抗，静静地伏在古潇的背上。
啊。突然想起来。好多年以前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古潇的身上似乎也有那样的温度，只不过，还是不同的。少了些药草的香气。
几个人已经离开了主墓室来到了墓道之中，想起孟衍身上并没有武器，古潇道：“衍儿姐，你的佩剑在哪里？”
孟衍一愣，随即道：“那把剑已经没用了。”
“诶？”古潇诧异道：“那不是你的灵器吗？”
梦霆的许多修灵者会锻造出属于自己的武器作为灵器，灵阶更高些的修灵者还会将武器培育出自己的灵识。灵阶越高，实力越强，能够驾驭的灵器就越多。
当然，厉害的修灵者不一定有很多灵器，比如孟卿平的灵器就只有浮生剑，孟望尘的灵器也只有尘世剑。
孟衍道：“我没有灵器。那把剑是随便拿的。”
古潇更加震惊了。没有灵器？！这怎么可能！
厉害的修灵者不一定有很多灵器，但是一定有灵器。像孟衍这样的高阶修灵者更不用说了。没有灵器辅助，修灵想要进阶简直难如登天。
孟衍道：“不用怀疑。我的确没有灵器。”
古潇道：“为什么不锻造一件？”
孟衍淡淡道：“我不需要灵器。”她抬起头看向浮在半空的灵璆，道：“这个是灵璆，对吧。”
古潇梗了一下，道：“嗯。”
她一直有好好地把灵璆藏起来，除了琴筝，没人知道灵璆的存在。这一次情况紧急，就给忘了。
想起灵璆的名字，古潇道：“你知道它是灵璆？”
孟衍道：“修灵界恐怕没人不知道。”
古潇一愣：“灵璆是这么有名的宝物吗？修灵界没人不知道？”
孟衍道：“灵璆是上古灵器，天地间再无可能孕育出第二件这么珍贵的宝物了。”
古潇心下更疑惑了。灵璆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拥有这样珍贵的灵器？
半晌，孟衍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前面的琴筝脚步一顿。
古潇也心里一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道：“知道……什么？”
孟衍道：“古潇和琴筝，不是你们真正的名字。你们也并非是……游公子朋友的孩子。”
沉默片刻，古潇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衍道：“四年前的那次入门考核，你们所中的幻境是我所设。你的幻境是为了考验你的心性，而琴筝的幻境能暴露出她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我作为幻境的设立者，能够看到你们经历的一切。”她停顿半晌，又道：“另外，我具有窥视并控制梦境的能力。”
这下，不用她再往下说古潇也全明白了。亏她还真的以为她们的身份隐藏得天衣无缝，结果早就已经暴露了，只是人家没有挑明而已。
古潇叹了口气，道：“那长老和灵主也早就知道了吧。”
孟衍没有说话。
古潇又道：“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什么还这么轻易地留我们在梦霆？”
孟衍道：“大概是因为……游公子吧。”
古潇知道游弈在梦霆是座上宾，以前也的确猜测过她们能留下的原因是因为游弈。但自己猜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又是一回事。所以孟衍这么说的时候，她还是又震惊了一下，心道：“游弈真的这么大的面子吗？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在梦霆有这么高的地位？”
被察觉了身份的古潇多少有一点挫败，她道：“衍儿姐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戳穿呢？”
孟衍平静地道：“因为你们是游公子的朋友。我不会对你们出手的。”
古潇笑了两声，道：“那我还真是感到荣幸了。”
孟衍被古潇背着，几个人兜兜转转地走了一段，途中又经过了好多墓室。她看了看两个人，面色柔和了一瞬。“果然……”
她的声音极小，但古潇还是敏锐地察觉了，道：“什么？”
孟衍摇摇头，道：“没什么。”
果然……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话音刚落，古潇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瞬间将琴筝向后一拉，同时把灵璆收了起来，低声道：“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前方的拐角处传来了一点光亮，紧接着，一个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这女子一直低着头，长发直垂到腰际，她走得极慢，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声响。
正是那女鬼。
古潇挡在最前面，眉头微微皱起。她们此刻还和这女鬼有一定的距离，该怎么做？
打，还是跑？
然而还没等她做好决定，那女鬼就转过身来，幽绿的光线将她的脸映得更加阴森可怖，她面朝着古潇的方向，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还想躲到哪里？”
话音一落，漆黑的墓道瞬间被点亮，墓道的两侧竟然安插着许多蜡烛。只不过，这些蜡烛散发出的光并非寻常的颜色，而是诡异的绿色。
孟衍道：“是鬼烛。”
鬼烛，古潇是听过的。这种蜡烛只出现在墓室里，并且，只会出现在有鬼的墓室里。因为，鬼烛是依靠着鬼的鬼气燃烧的，它们的火焰会让人产生幻觉。如果长时间待在有鬼烛燃烧的墓室里，就会丧失方向感，怎么都走不出去。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鬼打墙。
这种由鬼烛造成的鬼打墙对普通人而言并不容易破除，但对修灵者来说就很简单了。鬼烛说到底用的就是鬼气，只要有护体灵光将鬼气隔绝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孟衍又道：“鬼烛的火焰有致幻的作用，你们用灵光护住自己。”
古潇和琴筝依言而行，护体灵光立即将两人保护了起来。
跑是没法跑了，古潇将孟衍放了下来，道：“小筝，保护好衍儿姐。”说罢，流月七星剑出鞘直指那女鬼。
女鬼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是一片血红，脸上却毫无血色，她幽幽地道：“你，走不掉了。”
古潇手握佩剑，心下疑道：“‘你’？我们这一共有三个人，这个‘你’指的是哪个？”
不过，她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冷冷道：“你居然骗我们。阿兰姑娘在哪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女鬼道：“目的……要你们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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