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悸动
司机还是来医院接了姜渔。
姜渔一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在跟医生确认了云景确实只是低血糖以后,便对姜平说:“哥,我晚上还是得回去。”
见姜平不悦,姜渔只能搬出小拉做借口:“我担心小拉,就是我最近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狗,得回去看看。”
姜平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鱼,裴烈有什么好,能叫你这么喜欢?”
姜渔笑了笑,没说话。
云景输完液,人也醒了,见姜平站在病床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做梦。姜渔以为他又不舒服,刚准备按铃叫医生来,被云景拉住了。
“小鱼,我、我没事,不用叫医生。”
姜平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语气平淡地说:“我去倒水。”
云景看姜平开门离开,门再度关上,忍不住眼鼻发酸,小声问:“你哥怎么来了?”
姜渔把事情经过说了下,安慰云景:“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让你回家好好休息。我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你的车就先停在医院,今天先别开了,等有空了再来开。”
云景仍看向门的方向,半天没个回应。姜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担心地问:“云景,你是不是有心事?要不还是让你哥或者你爸来接你吧。”
“不行,不能跟他们说。”云景立刻摇头,“我……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别让他们担心了。”
姜平回来了,伸手将水杯递给云景:“喝点水吧。”
病房里气氛古怪,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弦骤然绷紧。姜渔看着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说什么,等云景喝完水便说:“走吧,我送你。”
谁知姜平立刻道:“小鱼,你直接回家,太晚了上山不安全。我送云景。”
闻言,云景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姜平,又迅速低下来:“是啊小鱼,你回去吧,今天不是裴烈生日吗,别让他等你。我没事,我……”
姜渔被说破心事,尴尬地看了姜平一眼。他对自家大哥是一百个放心,于是说:“大哥,那就麻烦你了。”
回到半山的裴宅,姜渔得知裴烈竟然还没回来。黎伯让他回卧室休息,毕竟明天还要上学。
姜渔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才回卧室,将房门留下一条缝,裴烈一回来他就能听到声音。想想不放心,他又把窗帘拉开,盘腿坐在地上。卧室的窗户正对大门的方向,有车子进来就能看到车灯。
小拉把垫子拖到姜渔旁边,趴在上面咬着橡皮鸭子的玩具。
一直等到十点,终于有车开进来了。姜渔披了件外套匆忙下楼,小拉叼着玩具跟在他后面。
裴烈下了车,裹着一身寒气往屋里走。他身体僵硬,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几乎是拖着右腿在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没多想,姜渔立刻上前扶住他,却被一把甩开。
“滚。”
姜渔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了门框。裴烈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小拉受了惊吓,躲到茶几底下不敢出来。
姜渔愣了,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浑身的热情都灭了,手脚冷得发麻。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忍着后背的疼痛钻进茶几底下把小拉哄出来,抱着它上楼去了。
小拉全无往日的威风,趴在姜渔怀里抖个不停。姜渔有些心疼,猜想小拉以前可能被暴力对待过,才会误以为刚才裴烈是要凶它打它。他把小拉抱上床,搂在怀里低声安抚。
“没事没事,裴爸爸不是要打你,他就是……”
姜渔说不下去了。裴烈今天太反常了,难过、狠戾、暴躁、悲伤,这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怎么了?
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他今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那么讨厌生日?
楼上传来响动,是裴烈回房间了。姜渔盯着天花板,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句“滚”里回神,心里酸得很,说不清为什么。
夜凉如水,雪映得天空亮如白日。姜渔关上灯,将小拉紧紧搂在怀里。小拉在他安抚下很快睡着,他自己却失眠了。
忽然间,楼上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把姜渔吓得心脏砰砰跳。
声音是从头顶上方裴烈的房间传来的,难道他……摔倒了?
姜渔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拉开卧室门的瞬间又刹住脚步。他第一反应是上楼去看看情况,但三楼对他来说是禁地,他从来没上去过,而且裴烈今晚明显心情极差,自己真要去触霉头?
小拉在姜渔脚边来回转,扒他裤腿,呜呜地叫着。
就在此时,头顶又传来一声闷响,伴着玻璃碎落的声音,擦过耳膜,让人心惊。
姜渔不再犹豫,对小拉做了个手势,示意它呆在原地不要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三楼。
走道的感应灯亮了,他站在裴烈的卧室门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如果不是门缝底下泄出的光,他都要怀疑房里根本没人。
姜渔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敲了一下门。
无人应声。
他心跳有些快,想到以前看过的新闻,说人摔倒之后突发心梗或者脑出血,家人没有及时发现送医,结果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姜渔有些心慌,敲门的力道大了点:“裴烈,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吗?没事的话你说句话。”
漫长的等待。
“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门没反锁,轻轻一转就开了。视野随门缝逐渐扩大,姜渔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裴烈,心像是被锐器狠狠扎了一下。
没有丝毫犹豫,他快步走过去,在裴烈面前蹲下:“你怎么了?”
裴烈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右腿浅色的睡裤上被水迹浸湿了一大片,身旁一地碎玻璃。
他垂着头,脸隐没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整个人一动不动,散发出一种颓丧的气息。如果不是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姜渔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姜渔盯着他看了两秒,直起了身。裴烈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看着视线里那双拖鞋的主人转身离开。
没过一分钟,姜渔又回来了,拿着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你别动,我扫完你再起来。”
裴烈终于开口说话:“你走。”
姜渔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扫帚抱在胸口,居高临下看着裴烈:“让你别动,嘴也别动,老实呆着。”
这完全就是气头上,没过脑子的话,姜渔说完心里也很忐忑。但诡异的,裴烈竟然真的不动了,嘴也紧紧闭上。姜渔把大块玻璃碎片扫干净,又撕开宽胶带去粘细小的玻璃渣,一边清理一边观察裴烈。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往日那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冷酷模样,反像是受伤彷徨的困兽,独自舔舐伤口,却偏要竖起刺,拒绝一切善意的靠近。
姜渔处理完碎玻璃,问裴烈:“要我拉你起来吗?”
裴烈没说话。
“不要算了。”他很干脆地说,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
直到姜渔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裴烈才撑着床沿站起来。他在雪中站了一天,双腿麻痹,才会在房间突然摔倒,想站起来的时候又碰翻了床头的玻璃杯,滚烫的水撒在右腿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像一块死肉。
就像遇到姜渔之前一样。
巨大的恐慌袭来,伴着刺入骨髓的悲伤和后悔,彻底把裴烈击垮。
他突然,不想再站起来了。
长久以来的执着,不过是想用一副健全的身躯去看望沉睡在公墓里的母亲。右腿的残疾却时刻提醒他,在这场斗争中,不论是他八岁那年,还是现在,他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无数个梦里,他都能听到裴荣隔着一道门在他耳边狂笑:“你妈为了找你,从医院跑出来让车撞了,正在做手术呢。哈哈哈,裴烈,你说你是不是命里带衰,谁沾谁倒霉。你求我啊,跪下求我,求我我就放你出去。”
他记得自己发了疯一样拍打着门,用全身的力量去踢,去撞,但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那道门却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梗在他和母亲之间,成了生与死的分界。
裴烈觉得,或许在他八岁那年,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残存躯体,只为复仇。
如今,连这副躯体都变得残破不堪。如果被母亲看到他这幅样子,会有多么伤心。
这么多年,他从未踏入墓园半步,只希望在母亲印象里,他始终是八岁前那个活泼开朗,在阳光下纵情蹦跑的孩子。
可当姜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原本麻痹的心脏又忽然跳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门的方向。他知道刚才的行为伤害了姜渔,既希望姜渔能进来,又不希望被姜渔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姜渔还是进来了,不顾他的话,小心地清理一地的玻璃碎片。当手指无意触碰到他的右腿时,他才重新感知神经的跳动。他习惯了独自一人,此刻却希望姜渔能留下来,陪着他。
算了。
裴烈在心里叹气,撑着拐杖踱步到卫生间,换下睡裤扔进脏衣篮,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11点25分。
还有35分钟,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窗外,风雪终于停了。
裴烈立在窗边,凝神望向远处,眼眸在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时,起了一丝波澜。
没有敲门声,倒是先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小拉你乖,不要咬我裤子啦。”
看着咬着自己睡裤不放,两眼湿漉漉望向自己的小拉,姜渔有些心疼,但他端着盘子,实在腾不出手去摸它的头,只能把脚从拖鞋里伸出来,拿脚背蹭它。
他刚才本想直接回房间睡觉,但脚步却像有神明指引一般,拐去厨房煮了一碗面,还卧了个鸡蛋。他没给裴烈买礼物,回来的路上就想要不要给他煮碗寿面,为此还特意煲了鸡汤打底。
汤煲好了,面条擀好了,连青菜也洗好在沥水,准备工作做了那么多,就差最后一步,不做的话感觉有点亏。
他做他的,裴烈吃不吃……随他的便。
小拉终于松开了姜渔的裤脚,蹲在地上懵懵懂懂看着他。姜渔穿上拖鞋,清了清嗓子,腾出一只手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开了。
裴烈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目光相触,姜渔的心中突然一阵悸动,轻笑着问:“我煮了面,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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