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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这些怨灵由残渊本身的邪气,以及被放逐于此的修士们死后的灵魂凝结而成。它们既有统一的意识,也可以分化为各异的灵体。
  它们虽非人类,却仍残留着一丝人的思维与情感。有人性,那就有弱点。

  没有时间留给宋芒浪费,她直截了当道:“难道你们不想解脱吗?”
  在宋芒看来,残渊就像一座大监牢,被困于此的何止是她们,这些怨灵不也是桎梏中的囚徒。

  整片残渊瞬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宁静,风声屏住了呼吸。
  然而,几息之后,震天撼地的狂笑声轰然而起,如同海浪层层叠叠,差点将宋芒淹没。

  不远处,曲心竹更是被这股力量震得鲜血狂喷而出,脸色苍白如纸,犹如被掀翻的一叶舟。

  宋芒指甲嵌入掌心,竭力维持着冷静:“若你们真不想解脱,何必搞出这么大动静?表面装模作样,其实是在掩饰你们真实的渴望吧?”

  她这么一说,怨灵们顿时止住了笑,空气再次变得凝重。
  宋芒:“被我说中,心虚了?”

  “你这妮子真是可恶!”怨灵气急败坏,“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
  “哦?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宋芒挺直脊背,端的是气定神闲。

  按师姐所说,坠落残渊的修士很快就会被吞噬意识。但她此刻却能清醒地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了她的特殊。
  她想,许是和她的生活经历有关。

  她幼时遭遇坎坷,因过强的耳识承受不住声音冲击,耳血长流。家中拮据,无多余钱财医治,便只能将她丢弃。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绝望。但她不想死,厚着脸皮到处乞讨,受尽冷眼践踏,吃着百家饭,跌跌撞撞长大。
  街上多的是她这样的流浪儿,她见过种种惨剧后,反而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已算得上命运仁慈。

  她第二次感到绝望,是在八岁时遭遇突如其来的兽潮。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师姐却出现了。命运再次眷顾了她。

  当时在宋芒看来宛如神仙的曲心竹,杀光妖兽后,将她轻柔地放在地上,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你家在何处?”

  宋芒并没被曲心竹淡漠的神色,冰凉的语声吓到。
  在外流浪的经历教会了宋芒察言观色的本领,她从仙人姐姐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了她的面冷心热。

  宋芒从小遭受无数白眼和唾弃,从没得到过的尊重,竟在一位仙人这里得到了。

  她手握那朵被曲心竹治愈的淡黄野花,虽知仙人和善,但仍不好意思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绝面庞多看。
  她窘迫地垂下视线道:“我是个流浪儿,没有家。”

  曲心竹看着她,稍作思索,然后道:“冒犯了。”
  手掌轻轻抚上宋芒的小腹附近。
  宋芒没有害怕,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感到小腹处一阵暖流涌过,像吃了顿饱饭一样舒服。
  不对,是比吃饱饭更舒服。

  曲心竹探查了她的丹田气海,虽说身体条件不及别的修士,但至少可以感知灵气,便问:“你听说过修行么?”
  宋芒点头。
  她流浪于街头巷尾,听过市井小民的窃窃私语,也听过茶楼酒肆高谈阔论,各种流言传说皆入了她耳中,“修行后可以当神仙。”

  曲心竹直视宋芒,神色认真:“我们这里已许久无人成仙。”
  闻言,宋芒有些无措地想,传言果然大多不真实。

  “修行很辛苦,但应当会比你从前的生活更好。你愿意修行吗?”曲心竹又道。
  “和你一起吗?”宋芒目光小心翼翼,鼓起勇气问道。

  曲心竹稍稍摇头:“并非和我一起。我所在的宗门乾元宗最近在招收门生,如果你想,我带你去参加考核。”
  宋芒知道这机遇难能可贵,毫不犹豫点头。

  “那我带你走。”
  宋芒搓了搓手指,准备规规矩矩跟在曲心竹身后。忽然感到身体一轻,脚下一空。
  曲心竹竟又将她抱了起来。

  高耸入云的山峦在她们脚下缓缓后退。山间云雾飘渺,缭绕其间,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金乌光芒投射而下,洒落缕缕金丝。

  宋芒握着黄花,缩在曲心竹臂弯,浑身僵硬。她低垂目光,只敢盯着视线里的一角白衣。
  她不是怕高,也不害怕飞,她只是不习惯这亲近友善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宋芒鼻端。
  不是早点铺子的烧饼麦香,不是高楼飘来的醉人酒香,也不是木匠铺的刨花味。
  更像是宋芒在山林里闻过的清幽竹香,但比自然之竹更清冽,更疏冷,仿佛沁过冷雪。

  这位姐姐是竹仙么?宋芒迷迷糊糊地想。

  “到了。”她们停在乾元宗山门脚下。
  宋芒还没来得及细看壮阔山景,便听到了一道悦耳笛声。她向来对声音敏感,悄悄朝那处投去视线。

  山门外的直街曲巷之间,行人如织,嬉闹繁华。各色商铺林立,悬挂着彩绸缤纷的招幌。宋芒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乐器铺子。

  她只是一瞬间的注视,或许也暴露了些眼底的渴望。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但她没想到,曲心竹竟径直走到那商铺前,买下一支竹笛。然后归来,将竹笛赠与她。

  宋芒懵懵地看着,下意识要拒绝。
  但转念又舍不得。
  她最终收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收下了师姐冷冰冰外表下的细腻温情。

  曲心竹有事在身,并未陪宋芒参加考核。
  乾元宗虽是威望很高的大宗门,但招生门槛很低,宋芒顺利地进了灵草园。自此,她的人生迎来巨变。

  旁人进了灵草园后都心灰意冷,宋芒却很知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呢,比起那些完全不能修炼的人来说,她已经很幸运了。而且种灵草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俗世带来的那朵黄花脆弱,宋芒即使用灵气滋养它,它也没能撑到下一个季节。
  但师姐送的竹笛,却历久弥新。

  宋芒从没学过曲,纯靠自己琢磨,听风声雨声,花开叶落,鸟鸣莺啼,听万物的声音,听内心情绪的声音,渐渐吹出了自己的曲调。

  吹曲子时,宋芒总会想起师姐。看着竹笛时,她也会想起师姐。
  在修道一途上了解得愈多,便愈知师姐的厉害,愈知师姐地位尊崇。
  也更知晓师姐那般平易待她,有多可贵。

  宋芒一向不贪心,所求甚少。
  她只愿师姐平安喜乐。

  或许正因为她不曾沉溺修炼,对提升修为的执着不深,也没有那么多贪嗔痴妄,故而能在残渊中撑得比别的修士更久一些。

  但师姐出事了,她心境大乱,亦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你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太弱了!”
  “你没见识过高处的盛景,没领略过强者之荣光,更想象不出有朝一日得道飞升、遨游太虚该有多么快活,你自然没有执念!”

  “天道无情,弱乃原罪!你这个废物就该羞愤自杀,了断残生,而不是在此得意洋洋!”

  宋芒静默着,听怨灵发泄情绪。
  它们不经意道出了生前最执着的夙愿:成仙。

  踏上修炼一途的人,自然都想成仙。
  包括宋芒。
  当她发现自己能够感应到天地灵气的那一刻,心中也不禁涌现出对成仙的憧憬。当然,这份憧憬便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被打落残渊的罪徒,修为都十分高深,对成仙的渴望自然比宋芒强烈无数倍。一朝梦破,便难以释怀,成为永世束缚的枷锁,变成怨灵后仍执着这未竟的愿望。

  它们生前也许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犯尽杀孽,才会被打落于此……不对,既然师姐是无辜的,从前那些修士中或许也有无辜者。

  宋芒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管你们怎么骂,此刻完好无损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这群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

  “但你心爱的师姐快死了,很快也会变成我们之中的一份子,变成你口中不妖不鬼的东西。”怨灵怒道。

  宋芒:“所以我说让你们救她。我帮你们解脱。”
  怨灵静默刹那,终究抵抗不了这份诱惑,问道:“……如何解脱?”

  宋芒:“我带你们出去。”
  怨灵嘲笑:“你自己都不一定能出去,还带我们出去?真是笑话!”

  宋芒:“我是唯一一个能在残渊内保持清醒的人。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

  她说得云淡风轻,神色笃定而又从容,怨灵一时之间都被她这副姿态唬住了。

  宋芒的特殊性,就是她的筹码。
  先前她吹奏之时,怨灵察觉到残渊的气息弱了一些。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影响,但假以时日,她是否真的能有所改变?

  怨灵开始窃窃私语:“她说的话,能信吗?”
  “就算能信,但是地上那个伤得太重,没法救啊。”
  “宗门太过分了,扔个快死的人下来。我还是更喜欢玩活人,死了的就没那么好玩了。”
  “说起来,还是外面活人多,如果真能脱身而出就好了……”

  “好,再救一救试试。”
  “她的心都坏了,怎么救?”
  “那就给她一颗心!”

  宋芒面上坦然自若,内心实则煎熬至极。若是连怨灵都救不了师姐,这残渊中还有什么能挽回师姐的命?

  她绝不能接受师姐死在自己面前。
  到那时,她应该也抵抗不了怨气侵蚀,灵魂将被永拘于此,成为恶心的怪物。

  就在宋芒等待得窒息难耐之际,怨灵总算出声:“我们同意交易,救你师姐,你带我们出去!”

  “好。”宋芒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带怨灵出残渊,且还要保证怨灵不危害世间。
  多亏平日里没少和琳琅胡说八道,养成了一本正经瞎忽悠的本事,她才能装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和怨灵谈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交易。

  身处永恒的黑暗,到处都是诡异阴森的怨灵,还有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的迷障,而且最可怕的是,师姐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这种种压力重若千钧,如山岳压顶,几乎快将宋芒击垮。

  她年岁尚轻,久居灵草园,向来安逸清闲,何时面临过这等考验,都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坚守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师姐离去。

  宋芒蹲在曲心竹旁边,就着微暗的灵光,看着师姐脸上血色尽褪,斑驳的血迹已经凝结,好似雪地中凋零破碎的红梅,没有一点活气。
  宋芒只觉浑身刺痛,嗓音又干又涩:“你们打算如何救?”

  怨灵嘻嘻笑:“你且看着便是!保证她不死。”

  宋芒内心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宋芒看不见怨灵的形态,亦不知怨灵在做什么。
  她更担心怨灵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冷眼旁观她的挣扎,看她一点点崩溃。

  师姐额前鬓边的长发被风吹得无比凌乱,双目却依旧紧闭,脸色惨然苍白。

  橙色灵光愈发黯淡,挣扎闪烁,像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烛火。
  宋芒修为太浅,体内灵力微薄,而残渊内又没有灵气补充,连那照明的灵光都快熄灭了。

  她匆匆倒出一颗辟谷丹,嚼都没嚼便咽进肚子里。
  曾经她还嫌辟谷丹滋味不佳,如今方知那会儿的日子多么幸福惬意,才有资格挑这嫌那。

  现在她只求师姐可以活下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就怕老天连付出代价的机会都不赐予她。

  原来,要保护一个人,是那么那么困难。
  师姐当年轻而易举就能从妖兽口中将她救下,如今易地而处,她却这般无能为力,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

  世人皆说天道不公,上天无情,宋芒从前却觉得命运待她慈悲,屡次眷顾。
  事到如今,她也不禁质疑老天无眼。
  但更恨的还是自己。是她没有真正意识到修行界的残酷,才一直天真地认为,师姐都那般厉害了,定能如圆月永远高悬,不落凡尘。

  辟谷丹下肚,饱腹感溢满全身。宋芒手搭在曲心竹腕间,一遍遍输送自己微薄的灵力。
  灵力流进曲心竹身体,就像流进碎裂的玉瓶中,飞速流散。
  宋芒一遍遍重复这徒劳无功的举动,宛若濒死的鱼在沙滩上喘息。

  宗主。
  一想到这个人物,无边恨意如潮水汹涌而至。

  宋芒只是作为旁观者感受了下师姐的记忆,蚀骨鞭的剧痛便让她心如刀绞,痛彻肺腑。
  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师姐,该有多疼?

  她仰望着珍视着的师姐,曾被无数人尊崇的大师姐,原来一直承受着宗主的残忍虐待?!

  宋芒虽未体会过师徒情谊,未被师长指点,但她也知道别的师尊绝不会像宗主这么冷酷。不会仅仅因为沾酒便要施加一百蚀骨鞭的凶残惩罚。

  师姐已臻化神之境。在乾元宗,她修为仅次于雪月剑尊、宗主二人。
  世间化神期修士屈指可数,对于任何一个宗门来说,化神修士都是极为宝贵而又稀缺的力量,足以领袖一派。

  宗主为何要用毛骨悚然的酷刑对待师姐,为何舍得将师姐毁掉,为何自断乾元宗一臂?!

  时间节点又为何是在诛邪之战后?
  宋芒不清楚这一场战役的前因后果。

  她对妖的印象仅限于幼年遭遇的妖兽潮。妖邪屠戮无辜百姓,宗门出阵讨伐,除魔卫道,实属光明正义之举。
  师姐贡献最多,本应受赞誉和嘉奖,结果……

  “嘶。”曲心竹忽然发出一道抽气声。
  宋芒心跳骤然加速,看着她右手捂上心口,攥紧衣衫,五指因用力而变得近乎透明,几乎可以看见骨骼。整张脸上冷汗涔涔,眉头紧蹙,每一寸肌肤都显露她正在与难以言喻的痛楚抗争。

  “师姐!”宋芒声音中难掩恐慌。
  曲心竹心脏突然开始急剧跳动,轰隆,轰隆,像雷霆之声一般在宋芒耳边绽响,仿佛要将这残渊的死寂撕成碎片。

  宋芒双眼瞪得滚圆,就见师姐胸膛上悄然浮现出一条条血丝,如同被诅咒的藤蔓,蜿蜒而上,勾勒出一幅诡异而扭曲的图案。
  它们宛如黑暗中绽放的幽冥之花,好似直接从她灵魂深处侵蚀而出,从鲜红过渡到阴郁的黑,最终汇聚在那颗狂暴跳动的心脏旁。

  宋芒抬头朝着半空怒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怨灵却没有回应。

  就在宋芒六神无主之际,一道清澈如泉的语声,一瞬间冲去了她所有的不安:“宋师妹。”

  宋芒猛地偏过头,就见曲心竹慢慢坐起身,轻轻地看着她。
  那双漂亮的眸子映着澄黄的灵光,像银星落了满池春水,明净如昔。

  “师姐?”宋芒不可置信地呢喃道,照明的灵光跟随她不平静的心绪颤动着。

  曲心竹应了声,刚要说什么,又重重咳嗽起来。

  “师姐。”宋芒下意识伸出手去,但还没靠近,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取出辟谷丹瓶。

  她递到曲心竹面前:“师姐,吃一粒吧。”
  她全身上下只有这一种丹药,虽说不能治伤,但好歹能抵御饥饿,增添力气。

  曲心竹这一次没有拒绝。
  见她安静地咀嚼丹药,不发一言,宋芒轻声问:“师姐如今觉得哪些地方不适?”
  她其实无需多问。师姐这样惨痛的伤,恐怕全身无一处完好。

  “还好,能忍。”曲心竹轻描淡写,“你不必担忧。”

  她身上已不再流血,血迹都已凝固为暗红的痕印。一身衣衫褴褛,袖边竹纹模糊不清,血和泥混成一团。

  宋芒:“师姐要处理伤口么,我这儿有干净的衣衫。”

  曲心竹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师妹想帮我换衣?”

  “不是。”宋芒被这眼看得心中一跳,忙道,“我只是……”
  她没说完,突然卡壳了一般,生硬地止住。

  “不必耽搁时间,”曲心竹道,“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出去。”
  宋芒看了她一会儿,点头:“我可以背着师姐往上爬。”

  残渊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往前走,永远也走不到终点。但是她们既能跳下来,便也能从上方的出口爬出去。要不是师姐提及,宋芒都没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她好像根本看不见壁面,灵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前方的黑暗之前,还是永恒的黑暗。

  “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感受。”曲心竹道,“你心思独特,残渊应该无法困住你。”

  宋芒走到曲心竹旁边,听话地闭上了眼。

  曲心竹:“怎么样,用心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嗯?”曲心竹催促。
  宋芒:“看到了我的眼皮。”

  曲心竹顿了下,蹙眉道:“你还有心思和师姐开玩笑?”

  “在师姐面前,我自然是不敢的。”宋芒嘴边弧度很淡。

  曲心竹不悦地拧眉:“那还不认真些。”
  她话音刚落,宋芒却骤然靠近,一把将她按住,额头抵上她的前额。

  在师姐面前,她不敢放肆。但眼前的这个,却不是师姐。

  宋芒催动神魂,如同拨动了一张无形的琴弦,很快便与曲心竹识海中残存的神魂碎片产生了共鸣。在这一瞬间,两人的神魂如同被神秘的丝线紧紧相连。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痛苦,仿佛灵魂被撕裂,她们额头相贴,共同承受着这份痛楚,无法分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曲心竹体内的怨灵惊慌失措叫道。
  宋芒不语。她才不会和怨灵多费口舌,浪费精力。
  她全神贯注,试图通过神魂之力唤醒师姐那暂时被怨灵压制的意识。

  “你把我挤走了,她还是会死!”怨灵威胁道。
  宋芒毫不动摇。通过师姐神魂感知,她已知晓怨灵对师姐做了什么。

  怨灵未想这都没能吓倒宋芒。它感觉快要扛不住了,便恶狠狠放话:“我不会消失!我会永远留在你师姐体内。”

  说完这句话,曲心竹身体瞬间失去了支点,向后倒去,宋芒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手上这人仿佛没有重量,轻得如同一片薄薄的云,想到师姐经历的这一切,宋芒眼眶不禁再次湿润。

  她小心翼翼将曲心竹放下,蹲在她身边,目光紧锁,一刻也不移开。

  见曲心竹眉头紧拧,宋芒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帮她抚平眉间的褶皱。
  昏迷时的师姐仍然宛若皎皎白雪,清冷疏离,连靠近都像是亵渎。但比起从前,多了好几分让人无比心疼的脆弱,如同精美玉器裂开了缝隙。

  想起怨灵所言,宋芒内心翻腾着汹涌的情绪。
  怨灵听了她的话,意动了,为了离开残渊,便寄生在师姐身上。怨灵知道她不可能弃师姐于不顾。

  如若没有怨灵此举,师姐恐怕已无法存活。
  只要活下来就好。
  只要她们能活着离开这片死亡之地,将来也定能找到办法,将怨灵彻底剥离消灭。

  宋芒心中正五味杂陈,就见曲心竹缓缓睁开了眼。
  “师姐,你醒了?”宋芒急忙开口,语声哽咽。

  曲心竹目光有些恍惚,半晌后,嗯了声。然后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师姐可还记得先前发生之事?”宋芒声音很低。
  曲心竹微微阖着双目:“怨灵,与我的心魔结合,用心魔重塑了我受损的心脏。”

  曲心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仍同那高山上的冰雪般无悲无喜。但宋芒却能察觉师姐内心深处那份淡淡的落寞之意。
  她心中一紧:“师姐,是我让怨灵救你的……它使出这样的手段,不是你的错。我们以后一定有方法将它赶出你体内。”

  “师妹可能想象不出,残渊内的怨气有多重。怨灵想要寄生在人体内,几乎无法做到,只会让人更快死去。”
  曲心竹静默片刻,缓缓道,“但它却能和我的心魔顺畅融合,没有太多排斥,甚至还能为我复苏心脏……这只能说明,我心中邪念亦是甚重,才能和它如此契合,仿佛同源一体。”

  她的这颗心很脏。

  难道宗主所列举的那些罪名,都不是构陷,而是她亲手犯下的罪孽?

  在宗门受刑时,曲心竹的神魂已经碎裂。先前又给了宋芒一部分,如今她记忆混乱不堪,都不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难道,她真的残害了同门?

  这些念头压得曲心竹几乎喘不过气,犹如淬了毒的利箭扎在她身上,浑身伤口仿佛又一次撕扯开。

  虽然怨灵为曲心竹短暂续上了心跳,但她伤得太重太深,且在这毫无灵气的怨念之地,伤势得不到医治,还会持续恶化,长待下去仍然性命难保。

  见师姐一脸痛苦,宋芒一瞬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焦急安慰道:“师姐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好好活着,出了残渊再去寻找真相。”

  曲心竹轻轻嗯了声。
  不过,宋芒一个人的话有机会出去。若是带上她,绝无可能。

  她闭了闭眼,暂时没有打击宋芒,转而道:“先前怨灵可是占据了我的意识和身体?”

  “嗯。”宋芒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她知道,师姐以后必将与那怨灵漫长艰难地拉锯,只有费尽心力才能保持清醒。

  “师妹是如何发现的?”

  宋芒顿住。

  师姐刚醒时,她激动得昏了头,并未察觉怨灵的伪装。
  直到,怨灵说出那句孟浪之言:师妹想帮我换衣?

  思及此,宋芒不太好意思地避开曲心竹的视线,支吾着答道:“就是觉得,不像师姐。”

  师姐凛若霜月,清冷端方,怎会在她面前有那么轻浮的言行?
  永远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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