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妄念深海10
“小雅。”
凌小雅一转身，看见凌纤云在不远处，立即收回拽着照桐袖子的手，哭喊着跑过去，抱着凌纤云的手：“表哥……呜呜呜，我要回家，这里好可怕。”
凌纤云还没有开口，站在他旁边的周绕不屑地撇嘴，哼了一声：“多大的人，哭成这样。”
又是这个讨厌鬼，凌小雅瞪了一眼他，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你伤还没有好，出来瞎逛什么。”夜雨霁道。
即便是白日，这里依然没有什么光线，细碎的光斑映在凌纤云惨白的脸上，他像一个易碎的陶瓷。
“我想，我们应该联合起来。”
“为何？”夜雨霁并不想看见凌纤云，他讨厌凌纤云，他也嫉妒，凌纤云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
“眼下我们几家联合，才可能有胜算活着出去。”周绕走上前，站在两人中间。
“看来你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夜雨霁道。
凌纤云看他一眼，道：“你受伤了。”
夜雨霁目光一沉，依然没有表明态度，他平息了体内乱窜的灵力，不禁感叹，夜云玄那一剑，比往日又添了许多威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可以试一下捏碎传送的符纸，已经没有用了，若今日傍晚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我们便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周绕道，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用力捏碎，本该被传送走的周绕还在原地，符纸碎成了灰烬飘走。
夜雨霁拧眉拿出符纸，捏碎了也是同样的结果。
“如你所见，我们被困在这里，而且，有人好像能控制修士的心智，心智不坚定的人便会自相残杀。”周绕道。
掌声从远处响起，一声一声缓慢而清脆。
“讲的不错，不愧是千机门的人。”
凌纤云回首望向那站在树梢顶端的人，来者一身黑袍，看不清模样，可是身上缭绕的黑色雾气让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他是魔修，不要和他对视。”漠河从远处赶过来，挥手打出一道灵力，可是已经迟了，凌纤云受了伤，一时没有设防，现下眼中的光涣散，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他立刻停下脚步，“大家都远离凌纤云，他被控制了。”
凌纤云本来受了伤，但被控制后全然不顾身体极限，哪怕浑身都是伤口，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你到底是是谁？”夜雨霁问那个魔修，他不明白，长辈们说魔修已经全都是消失了，妄念海怎么会出现一个如此厉害的魔修。
“在下，黎昏。”
魔修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到可见血丝的面容，但他五官偏偏浓墨重彩，无论是眉眼还是微微弯着的唇，都透露着一股令人反感的邪气。
“是你？！”夜雨霁不敢置信，“李氏……”
黎昏笑了一下，虽然背着光而立，却依然唇红如血，他轻轻抬起右手，手臂纤细好似无骨，但周围的空气却肉眼可见的撕裂扭曲。
“表演开始啦，我的傀儡们。”
原先死去的修士重新从树干里爬出来，四肢僵硬，惨白如行尸，随着黎昏手势落下，这些修士如野兽一般一拥而上，嘶吼着围攻中间的人。
他们几个背靠背，看着昔日的仙门道友变成这般模样，皆是面色难看。
凌小雅拿剑的手一直在抖，躲过了一次攻击后，突然面对站在面前背光的凌纤云，她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我想回家，救命，小姨救我……呜呜呜。”
夜雨霁无暇顾及她的死活，自家弟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仿佛疯魔了一般，每一剑都下了死手。
“夜云玄，你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夜雨霁又接了一记大招，气得几欲吐血。
夜云玄微微蹙眉，一剑挑飞了夜雨霁的剑，又是一剑横劈过去。
“我去！”夜雨霁堪堪躲过，连忙将自己的剑捡回来，“这什么臭弟弟？不要也罢。”
“哇，表哥。”凌小雅在地上滚了一圈，“你敢打你亲表妹，我要告诉陈暗香。”
凌纤云的剑一顿，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丢人。”周绕拉了她一把，抬手接住凌纤云的剑，两人僵持着，他额上滴落汗水，旁边又扑过来几个修士傀儡。
凌小雅虽护住了他的一边，但是四面八方皆是刀光剑影，眼见一把剑就要落到他身上。
余光中，周绕突然看见一个人，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凌纤云，你这样子想被陈暗香看见吗？”
陈暗香。
这三个字在凌纤云冷漠无神的目光中起了一丝波澜，下一瞬，玉宵剑横空出现，击飞了凌纤云。
陈暗香拉着凌小雅到一个暂时安全一些的地方，又给了她几张护身的符纸。
“谢谢……”凌小雅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谢。她刚缓过来神，一扭头，便看见了自家表哥站在身后，当即惊呼一声，立刻躲到了陈暗香后面：“你，想干嘛！”
“香……香。”凌纤云望着面前的人，良久，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他又看向躲在陈暗香身后的凌小雅，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面上闪过懊悔，“小雅……”
“别喊我的名字，我，我不认识你。”凌小雅大喊。
这一幕让黎昏多看了一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摆脱了他的控制，而导致这件事发生的缘由……
他双眼锁在了陈暗香的身上，满意地笑开。
玉宵剑回到宋春棠手中，他的目光放到了那个站在最顶端的人身上。
“李氏，不，应该叫你黎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春棠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不是已经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黎昏嗤笑一声，“原来，我几年不出世，世人便都道我死了。”他稍微歪了一下头，长至脚踝的青丝便如水流倾泻而下，双眸微眯，红光一闪而过。
“不要和他对视。”漠河大吼道。
但是宋春棠直直地迎上黎昏的目光，长发和衣摆在风中狂舞，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黎昏目光一沉，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骤然仰头大笑，盯着上方的天空，本来的晴空转瞬阴云密布，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甘和恨：“老天，凭什么？”
宋春棠执剑朝黎昏在的地方冲过去，黎昏身形一闪躲过，但下一瞬便是陈暗香的剑至。
黎昏愣了一下，一缕青丝被斩下来，他足尖停在一根树梢上，青丝落在地上散成灰烬。抬手摸了一下脸颊，指腹一抹血色，他弯唇笑了一下，手指放入口中，含笑望着陈暗香：“好锋利的……剑。”
宋春棠上前一步，挡住黎昏的目光，双手结印，数十个符咒在空中交错，齐齐压向黎昏。
这时，漠河也同时从另一个方向飞速冲过去，身似箭发，剑如流星。
黎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轻轻抬起右手，一道冲天的魔气从天而降，化作一道结界包裹住他。
一阵剧烈冲撞过后，硝烟散开。
首先出现的是黎昏惨白的面容，他看见陈暗香惊讶的目光，唇弯了一下，小幅度地抬了抬下巴，蔑视的目光扫过其他人。
“无聊……提醒你们一下，还有一个时辰，妄念海的出口便关闭了。”
黎昏的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岛突然剧烈震动，然后开始缓慢下沉。
与此同时，更多的傀儡从树干里面爬出来，远远望去，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宋春棠挥剑杀了一个，转头和其他人说：“离开这座岛唯一的办法，就是最西边。”
“什么？最西边？”夜雨霁拦腰斩断一个傀儡，跑过去问。
“那里的结界最薄弱，如果我们全力一击，或有希望出去。”宋春棠看着面前的傀儡，杀是杀不完的，他们就几个人，无论他们杀了多久，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傀儡冒出来。
“表哥！”凌小雅大喊一声，连忙扶住将要摔倒在地的凌纤云，手指颤颤巍巍地去碰他唇角的血迹，从来她都是躲在表哥身后，她想要做什么小姨和表哥都会纵着她。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表哥会这样倒在她面前。
“站起来。”周绕替她挡下一个攻击，“不想你表哥死，就找机会出去。”
“好。”凌小雅擦掉眼泪，她将凌纤云架在肩上。虽然她现在很弱，但只要又一线机会，她都会拼命送凌纤云出去。
宋春棠回首和陈暗香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再次和之前一般上前，从两个方向释放灵力。黎昏抬手挡住陈暗香的一剑，后背突然袭来一阵剑风，他便击退陈暗香，反手迎上那道剑风。
一击便如沙散开，早已没有宋春棠的身影。
下方也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而陈暗香借力朝后一跃，落在了繁玄的尾上。
黎昏抬头，微微眯眼，隐约看见一条巨大的身影翻越在云层之间。龙吟穿透积云，连阴云背面也隐隐泛出光芒。
“……关了那么多年还不老实。”
繁玄飞得很快，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们便到了最西边，此时这座岛已经几乎已经与妄念海平行。繁玄几乎是在贴着海面飞行，它似乎很不耐烦，尾巴尖不停地拍着海面。
陈暗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黎昏就在他们不远处慢慢踩着海水踱步。看见他回头，黎昏还负手冲他歪了一下头。
他突然怔愣了一下，身后周绕在喊他：“陈暗香，过来帮忙呀。”
结界已经出现裂缝了，可是妄念海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下面通向无尽的黑色深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岛一寸寸地下沉，然后裂缝就此止住，再也没有扩大。
“为什么？”周绕不相信地摇头，“明明方才还能打开裂缝，为什么……”
海浪卷着风声将他们包裹，他们从未如此这样仰望着妄念海，巨浪将日光挡在外面，每一分呼吸都被夺走。
宋春棠松了手，看着这处结界，声音低沉：“这不是结界，这是黎昏的障眼法。”
黎昏笑出了声，就站在他们身后，他轻轻抬手，所有人便看着时间静止，水流不再流动，云堆停止移动。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身后才真正的出口，只是，能不能出去，便要看你们自己了。”他的目光转向陈暗香，一瞬变得温柔至极，“对吧，陈暗香，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他们的生死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陈暗香定定地看着黎昏，而这时，时间又瞬间开始流动，那些被夺走的声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奔流的水声，呼啸的风声，还有宋春棠的声音。
宋春棠在说不要。
可是，陈暗香看着黎昏，一步步走过去，寒风拂面，刮得他双眼生疼。他想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多言语和画面都涌进来，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下巴，又随着风卷入海中。
“师兄，你回来。”
“回来。”
宋春棠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目眦尽裂，生生呕出一口血。其他人皆是沉默，唯有漠河死死地抓着宋春棠，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宋春棠，周绕也上前施了一道禁令制止宋春棠。
陈暗香闭上眼睛，听着后面的人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尝尽了口里的血腥味。在妄念海将他们吞没时，陈暗香奋力向前一跃，拥住黎昏，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入下面无尽的深渊。
冰凉的海水淹入口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结界在最后一刻坍塌，他们乘着光离去。
他看见了宋春棠，那一寸天光最终没能被妄念覆没，只是光线微弱，照亮了他们离开的路，却永远停在他的面前，再也照不进他身后的深渊。
前世的最后一幕在他眼前闪回。
“漠河师兄，你在看什么？”宋春棠问，“我们就要离开妄念海了，你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褶皱，漠河想着那人最后看自己的目光，他有一瞬间的动摇，可是出口马上就关闭了，因此他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
他缓缓闭上眼，海水冰凉，让他想起和宋春棠初遇，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和当下一般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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