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顾如梦3
陈暗香被夜云玄捂着嘴拖到僻静的地方，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宋春棠，他死死地盯着最后看见宋春棠的那个方向，耳边的轰鸣声几乎震得眼前看不清。
深呼吸了好久，他才平复了心情。
夜云玄这才松开陈暗香，他原先比陈暗香矮一些，如今已经和陈暗香一般高，一张秀气的娃娃脸微笑着面对陈暗香的怒气。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走？”
平日里总见不到夜云玄的身影，可每次在紧要关头，哪哪都是夜云玄。
夜云玄耸了耸肩，手指向他身后。
“你问他喽。”
他转身，只见黎昏从暗巷深处走来，郁色而苍白的眉眼在月色下一点点明朗。
黎昏先冷瞥了一眼锁在角落的白玉狐，那白玉狐本就瑟瑟发抖，如今更是大尾巴一卷，将自己裹成白滚滚的一团。
他收回目光，按着陈暗香的肩膀，声音轻柔地道：“为什么偷偷跑出去，嗯？”
陈暗香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猛地收到黎昏柔声询问，原本的疑心也降下来，失落地回道：“在园子里待了三年，我都要闷死了。”
黎昏笑了一下，轻抚他脑后的长发：“想出去的话，以后我带着你，你一个人出门，我担心你的安全。”
“真……的吗？”陈暗香垂下的眼立即抬起，眼中聚满星色。
“真的，外面坏人很多。”他目光一动，看向陈暗香怀里的一堆鲜花香囊，心里的血意又浮现上来。
这些廉价的香味，太肮脏了，不配染在他的黎香身上。
“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陈暗香也有些发愁，道：“鲜花便放进园子里，让它们落叶归根吧。至于香囊……就送给那些侍卫们？”
“那就这样。”黎昏朝旁边暗处看了一眼，道，“把东西给他吧，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回家。”
突然冒出来的夜云玄接过陈暗香怀里的东西，然后又隐匿于黑暗之中。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回园子，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沿路长廊都挂起灯笼。用晚饭时，陈暗香吃得很没有食欲。
黎昏看着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肴，掀起眼皮，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稍稍思索后，夹了一筷子他常吃的菜到他碗里：“想问什么，说吧。”
“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他是谁？”
“宋春棠。”
是害自己的那个奸人。
陈暗香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面容，当时只是匆匆一瞥，细想也回忆不出什么，但隐约记得那人行为举止有些疯癫。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黎昏神情有些难过，但很快就收住，“黎香，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答应我，往后你见到他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当然，我也会保护你，不会让他看见你。”
黎昏的表情很真切，但陈暗香觉得那个宋春棠似乎并没有要害自己的意图，可黎昏的眼神紧紧地看着自己，他仿佛被某种生物死死缠住，无法呼吸，便点点头：“……好。”
陈暗香躺在床榻上，他喊了一声白玉狐，往日里那只会兴冲冲地跑进帐子的白毛狐狸却无半点动静。
他又喊了一声，门被打开，守在门外的侍卫说：“那只狐狸被大人带走了。”
陈暗香想出门把白玉狐要回来，他不想白玉狐被惩罚，但他刚迈出一只脚就被拦住。
“公子就不要去了，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公子去了也没用，说不定大人会更生气，公子不如明日等大人气消了再去求情。”
“……也好。”
夜云玄半跪在地出现在黎昏屋子里，他暗瞅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白玉狐，垂下眉眼，道：“那些东西怎么处理。”
“烧了。”黎昏轻轻抛出两个字，漆黑的瞳孔盯着燃烧的灯芯，轻描淡写的眉眼被染上一层寂静。
陈暗香重新回了床榻上，一闭上眼就是许多纷乱的画面，他想看清，却始终被一层雾隔着，直到一个人的背影，他走近了一步，那个人突然转过身。
是宋春棠。
陈暗香想继续走近，可他想到黎昏的话，便硬生生止住脚步，开始往反方向跑。
后面突然响起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叫，这声音太过凄厉，听得他起了一身冷汗，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那人唇上粘着鲜血，目光如毒蛇盯着自己。
他脸色顿时惨白如灰，黎昏说得对，他不该好奇，不该靠近那个人。
“小师弟，小师弟，又咋了？你可别吓我啊。”折柳在外间听见动静，立即披了一件衣裳进来，谁知转过屏风，被榻上一滩血迹吓傻了，“我的乖乖，这么多血，这，这。”
他看了看窗外，又望了屋子一圈，不像是有人闯进来过的样子，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更加不解：“我的小师弟，这……不会都是你的血吧？”
“师兄……师兄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宋春棠愣愣地看着洒在榻上的一袭月辉。
“怎么会不要你呢，小师弟，大师兄他最喜欢你了。”折柳耐心地安抚，宋春棠这状态他也不敢把人丢在这去找医师。
“真的吗？”宋春棠的双眼渐渐回神，“师兄真的最喜欢我吗？”
“对对对，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师兄最喜欢你了。”
折柳闭着眼睛直吹，谁知宋春棠下一秒直接变脸。
“胡说！我刚刚还梦见了师兄，他怕我，不愿理我，见了我就一直跑。”
“师兄讨厌我……”宋春棠抱着双膝，眼泪一颗颗洒落在榻上的血迹里，“师兄一定是讨厌我，所以三年了，师兄从来不来看我，哪怕在梦里，也要躲着我。”
他又低低地含糊说了几句，折柳听不清，只见宋春棠没说几句又咳了一口血。
折柳手足无措，怕他吐血吐出事来，连忙先掏出一些上好的丹药递到宋春棠面前，手指打颤地道：“小师弟……咱先不吐血了行不。”
宋春棠抬眼冷冷地看一眼他，继而又垂下眼，歪头贴在双臂上，痴迷地盯着榻上的月色。
“小……”折柳捏着丹药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见了宋春棠眼里的荒芜，对方仿佛只剩下一副皮囊，他叹了一口气，纠结许久，做了一个违背宗主命令的决定，“小师弟，你说的没错，大师兄他没有死，他一定是被黎昏那个魔头给关在某个地方了。小师弟，你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子，若你要这么倒下了，大师兄谁来救？咱们要振作起来，弄死那个魔头。”
宋春棠长睫抖了抖，目光逐渐坚定。
“二师兄，你说的对。”他拿过丹药，一口吃下，指腹抹掉唇角的血，咧开一个浅笑，“我要亲手杀了黎昏，将师兄接出来。”
“对对对。”折柳点头如捣蒜。
那些丹药里有安眠的成分，他等宋春棠睡下后，连忙急急慌慌地跑出去找大夫。
“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家小师弟刚吐了老多血了。”
“我说你这个小伙子，大半夜的来敲门，让我徒弟来不行吗？我老头子腰都要断了。”大夫手上拎着药箱，被一路扯着拉过去，他见了宋春棠，面上一惊，一抹脉，叹了一口气。
“还好及时用了吊命的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开了药方，又嘱咐折柳用药事宜，让宋春棠静心静养，不可再动心火。
“是是是，我一定会注意的。”
“唉，年纪轻轻，心脉竟然弱成这样。”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出门。
折柳认命地去煮药，又去收拾沾满血渍的衣物，等忙完一切，他坐在庭前的台阶，望着空空的夜幕发呆。这个院子是临时租的，他现在跟着宋春棠满天下乱跑，明日宋春棠醒了也许又要换地方。
“大师兄，要是你在就好了。”
翌日，陈暗香去敲黎昏的门，敲了许久，黎昏才打着呵欠开门。
“怎么啦？天还没亮呢。”
“白玉狐呢？”
他朝屋子里望，虽然面上平静，但眼里却藏不住关切。
“他没看好你，带你出去玩也就罢了，还自己偷偷溜走，我罚他去后山捉山鸡摘蘑菇给你吃。”
“它一只狐狸，怎么会做这些？我去找它。”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背着一筐东西走过来，脸颊上粘了许多鸡毛，虽然整个人看着灰扑扑的，但看见陈暗香后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尽，一双琥珀瞳异常明亮。
“白玉狐呢？”陈暗香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又望向少年身后，四处都没有看见那只白毛狐狸。
白玉狐张了张口，想说口的话被咽了回去，眼见陈暗香就要直奔后山而去，他才底气不足地小声开口：“我……我在这儿呢。”
陈暗香脚步一顿，重新看了一遍白玉狐，目光逐渐带上嫌弃，随后他看向黎昏。
“他就是白玉狐。”黎昏说。
白玉狐立即就看见陈暗香面上的嫌弃更甚，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黎昏同意把他变回原形了。
“我……”
他还没说完，陈暗香却是径直走了。
白玉狐眼尾向下耷拉，把背上的竹筐重重地磕在地上，没好气地道：“六只，不多不少，都是最肥美的。”
陈暗香有些失神地坐在榻上，原先陪了自己三年，毛茸茸可爱的小狐狸如今一下子变成了人，他一时间还有些不能接受。
他趴在桌上，看着桌上的白瓷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响，平滑的瓷面上映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脑袋。
恍惚间，他想起一个画面，是兔子。
兔子长长的耳朵立在窗子后面，传过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说的是什么？他怎么一点都听不清。
到底在说什么？
他头疼得厉害，便坐起来，看清了窗台上趴着的是白玉狐。
怎么会是兔子呢？他在想什么……
头渐渐不疼了，而白玉狐却一下子跳进来，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他脸颊上。
“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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