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旧恨
二月二十四那天,曹夫人的救夫之路终是画上了句话,曹员外薨逝了。
曹府下人们在灵堂外一排排跪着,扯着嗓子哭号着。
灵堂内,曹夫人跪伏在最前方,离曹老爷的棺椁最近的地方。后边跪着戚木槿和听闻噩耗后匆匆从李府赶来的曹晓柔。
李成文也跟着新娘子一块来了,虔诚的跪在人后头,时不时还会担忧的看几眼哭的眼睛都肿了的娘子。
曹季凡这时姗姗来迟,面色冰冷的跨进了堂内。他本该去最前方挨着曹夫人她们跪着的,可他却是进来看了一眼就又离开了。似只是来确认曹老爷去世的真假,怕被人诓骗回府似的。
他此刻的匆匆离开确实也没人有心思拦他,甚至都没被多少人注意到。
曹季凡走着走着,脑子里翻转着自他十七岁那年开始发生的一切,嘴角勾了起嘲弄的笑,问自己他的仇恨这就该通通消散了吗?
曹季凡从小就是个方圆百里之人听了名讳都会摇摇头,绕着他走的主。
做些偷鸡摸狗、无法无天之事是他最擅长的,结交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
好在他的母亲曹夫人竭尽所有的教他,他又从小被他父亲逼着读些四书五经。他性子虽是顽劣不驯了些,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幼苗长歪了些也还有扶正了的机会。
再加上曹季凡长了张清秀俊朗的脸,又有当时珠城首富之子的身份,不仅没被城里小娘子们嫌弃,反而是收获了好些迷妹。
曹季凡面对小娘子们的热情却是不太开窍,偶尔还会唬着脸把人吓走。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遇到了高无玉,少年的心才从某一刻起无师自通了。
当时,他和谭子昂等人把珠城街头能霍霍的地方都早折腾了个遍了。那天也不知谁起的头,他们琢磨着解锁了新地图——南院小楼。
南院小楼是个喝酒作乐的好地方,但却不是酒楼,而是个靠男倌娈童做生意的场所。
他们一行人刚进了楼,眼尖的老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认出了他们定是身份不低。把他们领进了大堂中央,又把楼里的招牌们唤了过来,让几位小公子随意挑选。
曹季凡初次进男倌院,本是出于好奇进的楼,却发现这些媚眼相抛的男子也没传闻中说的那般神神秘秘,能诱惑人心。
想着这南院小楼也不过尔尔,还没自家酒楼花样多有意思呢。
正意兴阑珊时,听到二楼想起了斥骂声,随即一个瘦弱少年郎跌出了厢房。
那开了门的厢房正对着曹季凡的视线,他抬头望去那瘦弱的少年也正好看了过来。少年瞧着年纪比他小,生的唇红齿白颇是清秀,只目光冷淡了些。
听见这动静怕恼了贵人,老鸨忙开口解释道:“这晦气玩意儿是前几日刚送进楼里来的,还不晓事,没规矩了些。我这就上去收拾他,公子们多担待。”
曹季凡却在这时把那怒气冲冲往二楼行去的老鸨拦了下来,鬼使神差的开口,让把那小少年叫下来。
那小少年郎见了他也不说话,还是老鸨帮忙开的口,说这新来的名叫高无玉,今年十四了,他家里头穷得饭都吃不上,被爹妈卖到了这来。
曹季凡听了这话默了半晌,掏出几锭黄灿灿的金子扔到了那老鸨手中,放了话说是这人以后他罩着了,别动他,老鸨笑眯眯得应了声。
高无玉警惕得看着他,他却是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让留在原地的高无玉很是疑惑。
曹季凡也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就是隐约觉得那少年郎的眼神跟带着钩子似的,就是没来由得使他冲动了,他还没觉得后悔。
跟着他出来的一帮少年公子立刻围在他身边开始打趣他,问他什么时候好男风了蛮的挺紧啊,怪不得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近不得他的身,曹季凡没理他们。
这帮小公子也没真觉得曹季凡有断袖之癖,又换了个方向打趣他,说他是不是这几日在家中被教训的厉害了,竟开始转性子做菩萨了,要从这珠城响当当的首号纨绔转行去做大善人。
曹季凡当日什么都没说,好似对他做的事没怎么上心似的,可之后却一个人偷偷去了南院小楼好些次。
他在这小楼里每回都是单独约见高无玉,每回也不用人做什么,就让人说说话给他听就成。
说来奇怪,这清秀少年光往外蹦几个字给他听他都觉得舒心,还真不像那个珠城众人口里那个出了名难伺候的公子爷了。
高无玉从一开始地怵他,慢慢变成了愿意主动理他了,甚至会在曹季凡离开后期待他的再次出现。
楼里其他小倌见这么个面目俊朗的金主独宠高无玉一人都很是羡慕,这可不是人傻钱多嘛。几个心眼多的,佯作不知的使了各种手段勾引了这位少年金主好多回,却是次次被人无情的用眼神挡回去了。有几次动了怒还差点要动手揍人,吓得那些小倌们再不敢贸然靠近他。
曹季凡觉得他是没断袖之癖的,他只是见人高无玉可怜,才会独独愿意帮他。
这么想着,他就时隔两个多月都没去南院小楼找高无玉了,直到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又去见了人一回,心里想着这一定得是最后一次。
他进楼后直奔高无玉的厢房,打开门往内一看。
在他脑中反复出现的少年郎此时正被一个满面猥琐的胖男人压在身下拼命扭动着身子,手护着衣襟,不让那男人得逞。
曹季凡一股气直冲脑门,一脚踹开了那压着高无玉的男人,把高无玉半抱了起来,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曹季凡好些日子没来找高无玉,楼里人都以为曹少公子寻到新鲜玩意儿了,早忘了楼里这人了,也就不把高无玉当回事了。
今日老鸨收了那胖男人二十两银子后,默许人进了高无玉屋子,才有了曹季凡看到的这一幕。
曹季凡本还打算下狠手再狠狠惩治这敢动他的人的畜牲一番,却被高无玉拦下了。高无玉担心他闹出事,拽住曹季凡说自己无事,多亏他来的及时,并没让那人得逞。
曹季凡这时才勉强冷静了下来,盯着高无玉看了半晌,心中百感交集。想明白了就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庸人自扰,才使得高无玉失了护佑,当即心中做了决定。
他用两百两黄金在老鸨那给高无玉赎了身,把人安置在了他名头下的一宅子里。
初时,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把高无玉当作个玩伴,救下他也是出于千年难得一遇的善心发作罢了。
可这话他连自己都没能骗得过去,行动总是诚实地打了脑子的脸。
他几乎天天都会往这宅子跑,有时是和高无玉聊会儿天,谈天说地,和高无玉说话让他很是受用。有几次在宅子里呆的久了,还干脆没回曹府在宅子里留宿了。
有一次,他想着高无玉童年凄苦,先是被卖到楼子里,现在又被他关在宅子里头,实在可怜了些,就在有天晚上趁着天黑偷偷地带着高无玉溜出了宅院。
他带着高无玉去了淮江河畔,看江边燃起的点点夜灯。又带他上了画舫,二人在湖□□游,实是欢欣至极,他也初次听到了高无玉发自内心的笑声。
江边亮着万家灯火,夜空中闪着点点星光。
他和高无玉一起穿梭在夜色里,感受晚风的温柔,还有眼前人那动人的笑靥,当真是美呐…
后来,曹季凡和高无玉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那群狐朋狗友们成日里不见他人影,又听闻曹季凡给南风小楼一小倌赎了身,偶尔几次碰见他都笑他是色令智昏,外头有了人就忘了兄弟,这种事做了迟早遭报应。
那边厢,高无玉被曹季凡对他的种种言行深深打动,那人明明不是个多温柔的人对他却是用尽了心思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自尊。
他也投桃报李起来,越发真心相待曹季凡。他的命本不配拥有这些的,他现在的所有都是曹季凡给的,让他能过上这样的快乐日子。
他对曹季凡越发温柔,越发依赖,甚至是依恋了……
情到浓时,曹季凡在宅子里不禁吻了高无玉,还许下了诺言以后定不让他日日困在这小小宅子里头,要带着他周游四海,行游天下。
但他却从未碰过高无玉,他怕高无玉心中是不愿的。
那个曾经眼高于顶的桀骜少年郎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竟是一副被人驯服了的样子。
可惜曹季凡金屋藏娇的快意少年生活,终是没维持太久,两年就戛然而止了。
那天曹季凡像往常一样天刚亮就去了外宅,却发现高无玉不在屋子里,他又在宅中各处寻找,愣是没找着人。
这宅子因为高无玉住着,他不敢让人知晓了,就只安排了一个打扫庭院做些粗活的老婆子住在里头,他问她那少年郎去哪了,老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曹季凡本以为高无玉是想离开他逃出去了,可他没法接受这个猜测,四处寻找他,两天过去了他都没合过眼,十七岁的少年公子瞧着憔悴的吓人。
他想着高无玉是不是出了珠城,竟打算出城去寻人。
到底是慈母心切,曹夫人不忍心看儿子这副样子把实话告诉了他,高无玉死了。
曹季凡听了这话却是怎样都无法相信,样子比寻人时候看着更唬人了,他说他无论如何定要见到高无玉才行。
曹夫人让人带着儿子去了城郊的一块坟地,心中不断叹气。她原是以为人都死了,儿子那点微不足道的念想也就没了,会好起来,谁成想竟是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曹季凡到了地方后,亲手把下人指给他的小坟头扒了,把棺材揭了开来。看到了躺在里面已面如清灰,渐渐没了皮肉的高无玉。
心中最后那点妄想没了,他百般珍护的人是真的不在了。
他回了曹府问人是谁杀的,曹夫人却是没回答他。他心中却是有了猜测,直奔了他父亲那。
曹老爷对这事也没矢口否认,直接承认了人是他让人杀的,还直言他专门吩咐人把那个胆敢将他儿子带入歧途的小倌沉了塘。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出这个手的,他初次听闻自己儿子在外面养了小倌时甚至觉得无伤大雅,一个玩意儿么,儿子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可事情好像并不如他想的这样,儿子将人一养就是两年。珠城里还出了些流言,说是曹家少公子竟是个断袖,这劲头下去曹家怕是得绝后。
他是觉得儿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为了小倌痴情的傻事的,奈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是这样,那他的脸往哪搁,生意场上得给人笑话死。再者这事出了他儿子以后还怎么入仕,便做出了决定下了杀手。
高无玉的尸身还是曹夫人听说了此事,不想曹老爷身上沾染杀孽受影响,才让人把尸体捞上来埋了,也算补救一二。
曹季凡听了这话面色骇人的厉害,捏紧拳头,气的人都险些站不住。
曹老爷接着说道:“你只是年纪小被猪油蒙了心罢了,这外头你没见识过的多了去了。不过一个小倌死了便死了,你把心收收好,家业和仕途才是你平日里该琢磨的事。”
“你凭什么杀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问话。
曹老爷白了面前问的可笑的儿子一眼,笑着说:“凭他不过是条贱命,命都被人买下了。想让他生就生,想让他死就死。曹家也让他过上了一段本不配有的好日子了,怎么也不算亏待了他。他做了那样的事了,也算死得其所。”
“那也是我买下的!”愤怒嘶哑的吼声。
曹老爷冷笑,像是看着个笑话似的看着面前之人,不慌不忙的出去了。
自那日起,十七岁的少年公子就被困在了这段梦魇里,再也出不去了。
他恨自己,高无玉是因为沾上了他才招致祸端。恨曹老爷,是这个人杀死了自己的意中人。恨这天下事,伦理纲常,为何要视他二人为异端……
人活着的时候没觉得是非他不可的,人不在了,才发现没了他就是怎样都不成。
他开始和曹老爷作对,凡是曹老爷想让他干的他都不去做,曹老爷珍视的他都千方百计地要去打破。
曹老爷想让他振兴家门,他就完全不管自家生意在外喝酒作乐。曹老爷想让他入仕途,他就从此再未温过书。曹老爷最珍视这府中财物,他就豪赌挥霍,在外挥洒金银。曹老爷重视名声,他就做个彻底的废物,和曹老爷一损俱损……
可这曹家毕竟还有曹夫人,他无法割舍的母亲。曹夫人的话,他还是会听上一二的,除了原谅曹老爷。
后来他听从曹夫人的话,娶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为妻。又逼着自己和那人圆了房,生下了一个孩子。
可那又能怎样呢,这都是他不想要的,令他厌恶的。
在他心中什么都比不上他十五岁那年遇到的少年郎,那才是属于他的羁绊。
他后来也会去南院小楼,看到和高无玉相像些的,还会让人伺候他。再接着,就干脆将人带到了自家酒楼里,明着来了,他巴不得曹老爷知道将人气的更狠些,这挥散不去的苦楚为何要让他一个人承受着呢。
可曹老爷现在死了,他的恨又该寄托到何处呢。他有些迷惘了,想不通归处。
那就先接着过活吧,去赌去嬉闹,这是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就做个彻底吧。
人类的悲喜在这丧事上无法相通,曹府正处于哀哀切切之中,听闻了这个消息的谭子昂却是笑得格外猖狂。
真是天助我也,美人这下彻底失了怙持,很快就要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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