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苦海上回头无岸

两年后,  苦海。

        是日天晴，无灵力风暴，海上红霞障天,  碧波间门作,  三两只可容一国的硕大岛屿孤立于浩瀚海面上,  远远望去,  如繁星之于夜幕，显得渺小而可怜。

        与岛屿相比,  一艘扬帆朝其驶来的货船愈加微不足道。

        船上人影寥寥，只船头站着一个少年。他年纪大约十八九岁,  锦衣长发，马尾高束,  面容舒朗俊逸，让人不由联想到冬雪初消春水初盛时拂过人间门的第一缕风,  见之心喜。

        他立于船头，眺望海岛景色，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恨不得溢出来的兴奋与好奇，形容天真,  举止幼稚,  一看就是平日养尊处优，刚离家不久,  第一次出来闯荡的少年人。

        简而言之,  是头肥羊，可宰。

        埋伏在海岛两岸茂密丛林间门的强盗头子冲身后小弟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一个个悄无声息下水，收敛气息后游鱼般靠近货船。

        水下作案多年,  这一套早就轻车熟路，决计不会给人发现的可能。

        当然，他们做这一切肯定不是为了抢劫。

        良苦用心的水下工作者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提前让他们感受一下苦海艰险人心复杂，为以后再被骗被抢打下坚实基础。

        传道授业，算为人师表，收徒弟点束脩合情合理。

        至于为什么不去抢，啊不，教导那些人多势众货船上的人，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其上师傅千千万，恕他们才疏学浅，便不去献丑了。

        众匪接近货船，透过粼粼水波，隐约可见肥羊还在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等待三个呼吸之后，他们对视一眼，破水而出，匪首一脸凶相，金丹大圆满气息暴露无遗，正欲对肥羊喊出千百年来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必备的经典语录，便见肥羊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周身气息节节攀升，赫然也是金丹大圆满。

        不仅如此，肥羊还胆敢抢他台词：

        “打劫，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似乎想起什么，他又面色难看地补了一句，

        “少侠我只劫财不劫色，想被劫色也别找我，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

        “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对方暴露修为那一刻，匪首已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计，面色难看。

        但此时此刻箭在弦上已容不得他退却，他双手持刀，招呼几个金丹期小弟一起上前围殴。

        双拳难敌四手，他就不信……

        一盏茶后，匪首与小弟们俱鼻青脸肿地排成一排，乖乖上缴自己的乾坤戒储物符。

        肥羊，不，应该说披着羊皮的恶狼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面检查着储物符里的收获，一面还不忘埋汰匪首：

        “诶，这么不禁打，你的金丹大圆满修为是用药堆上来的吗？”

        匪首敢怒不敢言，此人拿起剑后气质一变，一身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煞气，压得匪首未战先怯。他们兄弟几伙人只敢欺软怕硬，恐吓恐吓无知少年，碰上头铁的也最多一顿好打留半条命，根本未曾杀过人，哪里能是这个杀神的对手？

        正愣神间门，锦衣少年已熟练地用捆仙索将他双手捆好，与小弟们串成了一根绳上的秋后蚂蚱。

        “吱呀——”令人牙酸的悠长声音响起，年久失修的货仓大门被人从内推开。里面走出一个黑衣青年，身材颀长，面容冷冽，看人先往要害看，眼神冷得像杀手。

        匪首惊出一身冷汗，此人就算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也察觉不到气息，可见修为境界还在他之上。

        陌浮沉简单扫了一眼船上的一串俘虏，问：

        “如何？”

        虞渊答：“都不是什么好人。”潜台词是放心抢。

        毕竟这里是苦海，民风彪悍，不讲武德，全民勇于斗争勤于挑事，善于偷袭怯于认怂，走在路上被人闷棍放倒，醒来后乾坤袋储物符乃至身体零部件不翼而飞之事一天上演百八十回，产出一个好人的几率仅次于昭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约等于不可能。

        陌浮沉点点头，看船只离岛越来越近，丢给虞渊一身黑斗篷和白面具，自己则往脸上扣了张黑面具，遮掩面容。

        匪首胆子虽不算多大，但敢在此埋伏抢劫过往船只，基本的眼力和见识还是有的。他一见二人脸上一黑一白的空白面具，立刻联想到近年来苦海十狱颇有凶名的黑白双煞。

        都说苦海乱，十狱岛更是臭名昭著的养蛊场。岛上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化神以上不少有，盛产亡命徒和通缉犯，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够仙盟杀一百次的大恶人，十分不好招惹。

        跟十狱岛一比，苦海上的其余诸岛立刻成了民风淳朴长治久安的文明岛屿。

        因十狱岛上的人才们嫌其他岛的人修为不够看，说话也不好听，鲜少离岛，故而能碰上一两个的机会不多。

        虞渊披好斗篷，戴上白面具后，见匪首忽然双膝一软，瞳孔颤栗，不由发出反派的笑声，阴恻恻道：

        “既然你猜到了我等的真实身份，又看到了我等的脸，那就留不得你……”

        话未说完，就见匪首怪叫一声，昏死过去。

        “别玩了。”陌浮沉开口，顺手一道剑气扫过，将一根绳上的小弟们也击晕，问，

        “如何处置？”

        虞渊道：“毕竟还得借他们的嘴暴露我们的行踪，扒光往岸边一丢就行。”

        “你确定他一定会来？”

        “不确定，反正试试不要钱。”虞渊一抬头，恰见一只朱鸟盘旋云间门，

        “正好赶上罗刹海市开市，可以将一路上的收获拿给剑灵去卖。”

        陌浮沉没有意见。

        两年来挣钱一事一向是虞渊拿主意，陌浮沉执行。

        除开在十狱岛上九死一生的浴血历练，三人唯一的收入来源于海上妄图抢劫杀人的凶残盗匪。从最开始的生疏，到最后逐渐形成一条虞渊正面作饵，陌浮沉暗杀舔包，剑灵转手倒卖的完整产业链。

        船舶靠岸，二人将盗匪埋进沙里，转瞬融入岛上修士中，一身古怪装扮在当地修士更加稀奇古怪的服装中，平平无奇，泯然众人。

        ＊

        两年前，刚走出大山的虞渊还是个淳朴的好少年，在前往苦海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场追杀。

        追杀他的人身份不明，目的成谜，虽被他机警躲过，但此后一路，袭杀接连不断，再无消停之日。

        在他进入苦海地界后，苦海的乾字诛杀榜上立刻多了一条买凶杀他的消息，他的人头高居榜一，若杀得他，可得上品灵石一千万，仙器一件。

        苦海各路恶人闻风而动，虞渊被迫一路逃亡，在逃跑路上偶遇陌浮沉，那时虞渊储物符里的灵石已经被璇玑天境的死兔子全变成了胡萝卜，陌浮沉觉得有愧于他，亦想在追杀的高压之下突破自我，磨炼剑意，便与他同行。

        二人略一合计，直接去了凶名远播的十狱岛，追杀他们的众人望而却步，悻悻而归，但仍抱有万一的期望，死守苦海各路初入口，希望有朝一日能逮到虞渊。

        而进入十狱岛后的虞渊也逐渐明白一个道理：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

        两年来在岛上无数次险死还生，与各路疯子生死相搏，被追杀到各种秘境乱窜的高压环境摧折下，他的修为一路猛涨，从筑基到金丹大圆满，是以前的咸鱼想都不敢想的速度。

        他也终于明白陌浮沉为什么要在苦海练剑，能在这种环境下活蹦乱跳的剑修，日后必成大事。

        二人在十狱岛上闯荡两年，在人均活不过半年的岛上也算高寿，因此渐渐传出一些凶名。

        而此次离岛完全是由于岛上的疯子们一拍脑袋，决定选出一个全民信服的岛主。鉴于这群疯子谁也不服谁的性格，这大概相当于岛上要举行全民大乱斗，活到最后的一个人就是岛主。

        虞渊陌浮沉见势不妙，预感日子越发过不下去，当天夜里就趁着月黑风高驾船潜逃。而如他们这般连夜出逃的识时务者也并不在少数。

        其中有一人化神修为，分别上过仙盟的通缉令和苦海的坤字诛杀榜，赏金颇丰，预计可以拿一颗人头赚两份灵石，更兼他在一年半前打断过陌浮沉全身骨头，夺舍虞渊差点成功，若非剑灵最后关头爆发了一下，二人险遭团灭。

        如今二人早就由当初任人欺凌的小白兔脱胎换骨，变成两只浑身长满肌肉的小白兔了，自然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以陌浮沉元婴大圆满，虞渊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再加以符箓阵法相助，剑修最擅越级杀敌，埋伏他一手应该不是问题。

        虞渊和陌浮沉此行目的地名曰“重明”，与十狱岛相隔三千里，离罗刹海市的北部入口极近。

        二人走入大街，一路上踹翻三个试图敲闷棍的，躲开五个妄图仙人跳的，踩死十八只朝身上爬的毒虫，终于让满街人意识到他们不是善茬，有所收敛，并于天黑之前成功找到一家黑店。

        虞渊回忆一路以来所见种种，对比十狱岛，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

        “这重明岛，果真是民风淳朴啊……”

        陌浮沉深有同感，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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