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多未央(二)
其实,云皎还有许多疑惑。
既然银时月逆天改命,将大俞国十万铁骑全都杀了,车迟国为何还会覆灭?
在她把这个疑问说与云初末听得时候,云初末一个折扇扔过来,赶她出去做饭。礼尚往来,云皎也赏了他一个砚台,虽然砸不到他,不过制造的后续效果还是不错的。
“死云皎,这身衣裳可值三百两银子呢!”
书房里传来云初末的哀号声,云皎手指若有所思的抵着下巴,顿悟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砚台,躲不过墨汁’。
云初末每次为人画骨重生的时候,都会以各种巧妙诡异的理由把她赶出来,在云皎指责他小肚鸡肠的时候,对方折扇一甩,风度翩翩:“我就这么点本事,全让你学去了,以后我还吃什么?”
不过……站在厨房里为云初末准备夜宵的云皎,默默抬头望了望明月居上压顶的乌云,和不断闪烁的雷电,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嘴,经过这一次施法,云初末还有没有命吃夜宵,尚且未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来一些端去云初末的书房,但见书房门还闭着,想来此次施法必然没有往前那样容易,不由在心里多了几分担忧。
她将夜宵搁在书房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见里面传出动静,便一个人走到庭院里,挨着一方石桌坐了下来。
晚风清凉,明月居里漆黑一片,她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抛着小石子,良久之后,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夜空,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每次云初末施法的时候,天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墨色的云雾像是沸腾了一样,急速翻滚着,一道道闪电狰狞可怖的劈开云层,仿佛要落下来将他们瞬间击个粉碎一般。
其实她很害怕,从很小的时候,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发抖,但是每次云初末都会很温柔的抱着她,安慰她不会有事。过去百年的时光,她的确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因此渐渐地也就没那么怕了。
倒是云初末,每次施法之后都会病上好几天,有时候遇到强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养好几年。
后来从一本书上,她看到画骨重生之术,因擅自逆改天地运行法则,扰乱生死轮回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为禁忌,除非施法之人灵力强大,否则单是天谴就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会受伤,云初末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些问题她从没有去问过他,因为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认真的跟她说。
云初末到底有多厉害,即使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也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
只是隐约的感觉到,他纨绔不羁的背后掩藏了许多往事,那些秘密不容她去探知,或许是她怕看清了他这个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东西改变。
其实他们现在也很好啊,云初末虽然恶劣,但总体上对她还算不错,除了每日欺压剥削把她当丫鬟之外,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她喜欢和云初末在一起,即使对着他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觉得腻,就算他有时候神经大条,还会故意惹她生气发怒,她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他。
庭院里,云皎仰天长叹,果然悲伤的故事看多了,观众也会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云初末虽然喜欢胡扯,有句话说的还是对的,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
她又不是姜雪羽,云初末也不是秦铮,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如果每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拿来比作自身,伤心难过一番,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宿命,旁观者永远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她同情银时月,心疼姜雪羽,又可怜秦铮,不过那始终都是他们的人生,怎能因此就影响她和云初末的生活?
想通了这点,云皎长呼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见时辰也不早了,书房那边应该已经完事,便起身去找云初末。
没想到刚走近书房,就听见里面一声清脆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又听见桌椅被带倒的声音。
云皎心里一慌,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顿时吓了一跳。
书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书本和纸张,书架已被震碎成几块木头,上面摆着的花瓶瓷器摔碎了一地,就连窗台上云初末的宝贝兰花也没能逃脱噩运,像被吸干了灵气一样,变得干焦枯黄。
见此情景,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赶紧四处找寻:“云初末,云初末……”
不多会儿,书案下面颤巍巍的伸出来一只手:“我在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好像受了极严重的内伤,云皎越过书案垂眼便见他斜靠在一角,苍白的唇角挂着一道血痕。
她蹲下来抱住他,一动也不敢动,心急如焚都快要哭了:“云初末,你坚持一会儿,千万别死呀!”
云初末轻咳了一声,即使现在落得如此狼狈,还是掩不住他风流绝艳的好模样:“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不若你跟着我去吧。”
云皎立刻板起了脸,将他的胳膊一丢:“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赶紧走吧!”
云初末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眼里却带着缱绻的笑意:“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两年前我欠了村口大牛家的三两银子,他说要你做媳妇,所以……”
云皎撅起嘴,冷冷道:“你死之后,我一定为你守孝,谁也不嫁!”
云初末眼里的笑意瞬间晕开,他缓缓搭上了云皎的手,含情脉脉道:“皎儿待我如此情深,我又岂能丢下你不管?”
云皎憋着笑,翻白眼瞪他:“怎么,现在不死了?”
云初末点点头,认真的答:“如果你能给我倒一杯水,我便不死了。”
云皎这才注意到,他的唇瓣苍白干裂,想必是渴了,但是书房里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茶壶都不知道摔碎在哪里了。于是她费力的将云初末扶起来,沿着明月居的长廊送他回房间。
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云初末的房间就位于莲池的旁边,瘦梅与假山嶙峋,雨打荷叶轻敲,在漫长宁静的夜色里缠绵悠长。
不远处的亭角在夜色中显得狰狞恐怖,曲折的走廊也如洞箫般幽长,然而房间内却很温暖,宁静祥和一片。
云初末在饮了三大杯茶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好饿。”
云皎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生气好了,她接过杯子搁在桌子上,没好气道:“厨房里还有夜宵,我去端过来。”
然而在夜宵端过来的时候,云初末已经倒在床榻上睡着了,红烛高照,床帐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他的衣摆顺着姿势倾斜下来,系腰的白环玉坠垂在脚踝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静谧美好。
云皎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将他的靴子脱了下来,伺候他安寝,然而就在扯被子的时候,细不可闻的听到他咕哝了一句。
云皎一怔,偏过头注视着云初末,不多会儿,他又微蹙着长眉低喊了一句,苍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清俊,只是眉目之间的神情,悲痛而又不舍,似乎在焦急追寻着什么。
她挨近了云初末,侧身仔细倾听着,这次她听清楚了,睡梦之中,云初末低吟浅唤着的是:“姝妤……”
她的手仅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将被子给他盖好,又放下纱帐湮灭了床头的灯火。
长夜未央,暗涌微凉,云皎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坐在房间的凳子上,以防云初末伤得太严重,半夜发生什么意外。
明月居外面的结界和他的身体状况紧密相连,比如前几年在云初末生病的时候,结界只是薄薄的一层,连她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害怕会不会被某个路过的小妖小怪撞碎。
前几日刚坚固了一点,现在被银时月这么一破坏,恐怕还比不上当初最坏的情况。
云初末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夜无知无识的咳了好久,即使盖着被子,手脚还是冰凉,有一次云皎上前查看的时候,还在枕边发现了一大滩血迹。
云皎直想叹气,这次为了得到银时月的魂魄,云初末当真是不管不顾、豁出性命了,他也不想想,万一不幸在此次施法中殒命,即使得到再强大的魂魄,又有什么用?
云初末对于魂魄的执念,绝对不亚于她喜欢黄金,虽然不知道他收集这些魂魄作甚么,反正不如拿金子换食物来的实际。
最后,云皎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默默的想,如果下次还有这样吓人的情况,她一定要丢下云初末,一个人逃命跑掉。
雨后的夜空,繁星也没有了踪影,仅剩下一轮明月悬挂长空,静静的投射到明月居中。
灯花落尽,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坠下,发出小泉叮咚的声响,空气中氤氲着清新的水汽,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一场劫难悄无声息的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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