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西江月(七)
云皎很挫败,双手撑着脑袋趴在船舱的狐裘上,想起自己昨天做得那场春梦,不由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她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虽说云初末模样长得好看,能力也很高强,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比较温柔,可是她怎么可能对云初末抱有那么龌龊的想法?
自我厌弃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很是消沉的爬起来,闷闷不乐的穿好鞋子,随即撩开竹帘走出了船舱。
此时,云初末正坐在船头,手臂抱着并拢的双膝,将头埋在了臂肘之间,背影凄凉惨淡,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孤独,不晓得是在休憩养神,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云皎迈步走了过去,停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的问他:“云初末,你睡着了么?”
隔了许久,云初末才淡淡的回了一句:“没有。”
他将下巴搁在双膝上,望着前方划过的碧波发呆,却没有抬头看她。
云皎见此情景,心里顿时漏了一拍,连忙蹲在他的身边焦急问:“你是不是伤着了,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初末侧头看了一眼她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良久才缓缓转过头,语气里似乎有些黯然:“小皎……对不起。”
“嗯?”云皎一愣,反应一会儿才笑了:“那件事呀,没有关系啊,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虽然晚了一点儿,也不是无可挽回……”
见到云初末愈渐忧伤的表情,她及时的顿住了嘴,话锋一转狗腿道:“呃,其实也不是很晚,要知道怨灵的幻境没那么容易被找到,云初末你……”
云皎小心翼翼的望着云初末的神色,见他的唇角勾起些许苦涩的笑意,心里警铃大作,顿时恍悟到自己拍错了马屁,又硬生生的截住了话头,陡然转折:“自然,以云初末你的修为,再厉害的幻境也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之所以会有耽搁,必是想借此机会表现自己卓越高超的术法,要知道厉害的人往往都是在最后关头才出场的。”
云初末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语气凉凉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啦!”云皎挨着他坐下来,身体和云初末比起来又软又小,俏皮的脸上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容,带着些许沾沾自喜道:“我以前在长安觉得无聊的时候,看过不少的戏文,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云初末听此,沉默了下来,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觉得无聊么?”
云皎激灵了一下,顿时否决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云初末你那么好,脾气也很……温柔,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无聊!”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幽怨,阴阳怪气道:“可是自从明月居里出来,某人似乎很喜欢跟别人混在一起呢!”
云皎一呆,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行径,似乎是有些冷落云初末了。
本来么,她自记事以来就一直生活在长安,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初次入世肯定会有些好奇了;再者,从前她的生活中只有云初末一个人,现在一下子遇到了这么多新奇有趣的玩伴,无可避免的就会想跟人家多亲近一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云初末自己不要跟她说话的,奥,还十分恶劣的说要把她的舌头割下来!
想到此,云皎很是不服气,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道:“你不是也一样,刚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故人’,还真是‘交友广泛’呢!”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女鬼和江月楼主是什么关系,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称呼云初末为‘斩言’,可是那时候云初末并未反驳,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肯定是云初末这个爬墙出灰、沾花惹草的祸害,做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
见到她暗自腹诽的模样,云初末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立即引起了云皎的愤怒:“干嘛!不是说以后都不可以敲我的头了嘛!”
云初末望着自己的手,沉默片刻才道:“我习惯了。”
“可是我不习惯!”云皎的神情很严肃,瞪着云初末有些愤愤不满。
云初末瞥了她一眼,语气甚是漫不经心:“哦,那你克服一下。”
云皎很愤怒,简直气到跳脚,紧咬的银牙冷森森的渗出来几句话:“天下无敌厚脸皮,我果然是不应该安慰你的!”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眉目中瞬间荡开温暖的神色,他的唇角噙着笑意,越发显得清俊温柔,继续厚颜无耻道:“你方才不是说我那么好,脾气也很温柔?既然有那么好的我陪在你身边,你该知足庆幸才是,现在又在恼些什么?”
云皎听此,小身板晃了一晃,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你……”
只见他恍若未闻的拂了拂衣袖,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了起来,煞有介事道:“不必怀疑,我就是那么的好,如果你想感激涕零的抱我大腿,我是不会介意的。”
云皎一阵头晕,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你你……你总是容易把自己想得太好!”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偏过头望着她:“那你刚才说我很好,很温柔的话,都是随口胡编拿来骗我的了?”
“我才没有随口胡编!”云皎愤愤的反驳,同时在心里小声嘀咕,明明就是费了很大力气,绞尽脑汁编出来的!
云初末侧首望着她,眼里心里尽是温柔,只见云皎双手郁闷的撑起了脑袋,不乐意的嘟起了嘴,垂死挣扎为自己辩解:“我从来都不会说假话,刚才还觉得你很温柔来着,现在就完全感受不到!”
“小皎……”云初末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淡道:“江月楼里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云皎一愣,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
云初末对她的反应显然不满,斜睨了她一眼,阴测测的问:“怎么不可能?”
云皎被他的气势压住,很识时务的往后缩了缩,小声嗫喏道:“可是你那时候……都没有跟人家解释清楚。”
云初末的俊脸板得有些严肃,他望着前方的流水,语气甚是平淡:“如果我什么事都要解释的话,那么我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不待云皎回答,又继续道:“话说太多,累死的。”
云皎顿时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闷闷道:“可是如果什么话都不说,别人又如何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望着她漫不经心的道:“别人怎么样,与我何关,你已陪伴我百年,难道还不清楚我在想什么?”
云皎张了张口,她想说自己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又心虚的顿了下来。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云初末的,可是现在,她日渐发觉原来云初末离她那样遥远,他们之间有着不曾坦白的秘密,那些秘密不容她探知,她也一点都不想知晓。
云初末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她都已经看不太清晰了。
坐在云初末的身边,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幻境里的场景,俏丽的眼睫低垂下来,一向调皮的容颜里隐约带着黯然,她在心里默默的想——
那个颠倒众生的女子,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乌云弥漫,雷电交加的诡异之地没有令她陷入绝望,可是在看到云初末和那个女子依偎在花海中,她竟感到莫名的心痛,那是一种想恨而不能恨的悲哀,因为她知道,这两人才是真正应该在一起的,而她,只是一个局外人的存在。
云初末的反问,她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云初末,你见过石头也能开花么?”
云初末不明所以:“怎么这么问?”
云皎微微嘟着嘴,摆出乖巧的表情:“随便问问嘛,一时好奇不行么?”
云初末直想叹气,无可奈何道:“你啊,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无论对什么事’都好奇的毛病改一改?”
“到底有没有见过嘛!”云皎扯着他的胳膊,满脸期待的仰头看他。
云初末稍一顿首,才缓缓道:“我未曾见过石头开花这种事,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洪荒时期的天之涯中,因环境恶劣,方圆千里都见不到半点生息,不过那里的山石却因常年经受天力,大多负有灵性。”
“这么说……”云皎呆呆的念着:“想让石头开花,也不是没可能的了?”
云初末打量了她一会儿,几乎立即的警觉戒备:“你莫不是要我从石头里,给你变朵花儿出来吧?”
云皎摸了摸脸皮,笑嘻嘻的:“有么,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不过如果云初末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容,云初末嫌弃的捏着云皎的袖子,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去,语气也甚是平淡:“不好意思,我介意。”
他起身走回了船舱,云皎凄凉惨淡的扁了扁嘴,随即屁颠屁颠的跟上他的脚步:“云初末云初末,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云初末的脚步一顿,看了看远方的天色,才缓缓道:“再回江月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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