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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物华休(四)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从半空中凌风而来。

鹅黄色的衣裙,鲜艳明亮,衬着雪白的肌肤显得灵动逼人,短衫的衣摆和精致的锦靴上坠着一排银铃,伴随踏风而来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她从陆剑山庄外飞跃而起,越过高墙和屋顶,在擂台之上缓缓坠落下来,轻盈的身姿在原地转了一圈,纤细白皙的指尖微微翘着,似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狡黠诡诈的目光扫视过擂台下的众人,嫣然的红唇虽含着笑意,却令人感到不怒而威的凌寒。

她顺手捋了捋鬓边的长发,目光虽未看着众人,却对着他们发话:“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高高瘦瘦的,温和有礼,唔……长得也很好看。”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擂台下的人们都有些忌惮,只是窃窃私语的打量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卓鼎天首先反应过来,缓缓问道:“我们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人,不知姑娘要找得是谁?”

萧萧的双手负在身后,偏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冷冽傲慢:“我来找我的心上人,关你什么事?他的名字,也是你配知道的么?”

“你……”擂台下,陆九卿顿时怒了,忍不住上前几步,抬手指着她:“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卓鼎天及时伸手拦住了他,不让陆九卿再说下去,故作温和的笑了笑:“这位姑娘的性情倒是十分豪爽,方才的轻功亦是精妙非常,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萧萧恍若未闻,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山庄里的人,然而等瞧见了棚子里的那道身影,她顿时一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几乎是立刻的,不顾众人异样怪异的眼光,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到霍斩言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斩言斩言,你怎会在这里?”

自从跟随萧孟亏离开苦寒沼泽后,她便一直念着霍斩言,之后好不容易寻了一个借口溜出来,便一路赶到了洛阳,她知道洛阳正在举办英雄大会,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侠义之士都集聚在这里,她也知道即使来到了洛阳,也没多少可能会见到霍斩言,但是想到他们的约定,想到霍斩言说得那句“好啊”,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此刻,她没有想到霍斩言区区一个书生为何会出现在江湖人士云集的英雄大会,也未曾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病弱温雅的书生究竟是何身份,整颗心全都被异地重逢的喜悦占据着。甚至觉得,这是老天赐予她的机会,茫茫人海里,她再一次找到了霍斩言。

霍斩言默默的注视着她,不紧不慢的拂下了她的手,淡淡道:“萧姑娘,别来无恙。”

萧萧一愣,对于霍斩言的冷淡和疏离有些不知所措,她局促的低下了头,轻着声音嗫喏道:“斩言,我来洛阳是为找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擂台上传来一声断喝,禅智长老拄着禅杖怒声道:“你这妖女,竟敢追到洛阳来!”

山庄内的众人均是一愣,卓鼎天连忙问道:“长老何出此言?”

禅智长老合掌向卓鼎天施了一礼,道:“盟主有所不知,这妖女乃是神龙教的圣姑萧萧,前些时日为求菩提子打上少林,伤了我少林不少弟子,最后败在看守庭院的两位师祖手下,这妖女非但没有得到教训离开少林,还不依不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两位师祖慈悲心怀,见这妖女可怜便将菩提子赐予了她,并且与她约定今生不可再犯杀戒,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来到英雄大会上捣乱!”

山庄里的人一听说她就是魔教妖女萧萧,纷纷警觉的提起了手上的兵器,面对着她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嘈杂的人群朝向棚子中涌过来,一步一步的逼近,隐约还能听到愤怒仇恨的声音:“不能让她跑了,妖女,还我徒弟命来……”

卓鼎天站在众人的前面,转身制止了人群的暴动,看向霍斩言问道:“霍贤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多如潮水的死敌,萧萧没有丝毫的惧色,试探的将目光看向了霍斩言,美丽妖娆的脸上有期许,也有忐忑。

霍斩言偏过视线不去看她,朝着下面的人群微微颔首,声音幽凉浅淡:“斩言……不知。”

听到他的回答,萧萧顿时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霍斩言,倏忽又笑了,迈步走到他的面前,仰头望着他:“霍斩言,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枉费我是那么的在乎你……你敢说你不知道我?”

是啊,她怎么忘了,从初见时霍斩言就说过要来洛阳,本该有些警觉的她,却被感情蒙住双眼,一心只当他是普通过路的书生。麦药郎早就提醒过,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是不可能在伤重的情况下,撑到苦寒沼泽的。是她笨,是她傻,死心塌地的护着霍斩言,将那些话统统都抛到脑外。

如果说,他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若无其事的与她结伴而行,这般周密的算计与安排,为的到底是什么?

萧萧不敢再往下去想,只是怔怔的望着霍斩言,等候他的回答。

“霍公子常年避世在江月楼中,当然不会晓得魔教妖人的卑劣行径,被你这妖女花言巧语蒙蔽了也不一定!”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萧萧的身躯。

她的脸色惨白,定定的望着霍斩言,似乎在不确定的重复:“江……月……楼。”

沉默良久之后,霍斩言清润温雅的目光终于看向了她,声音娓娓道来,一如既往的眩目温柔,却不带任何感情:“萧姑娘,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不该有何交集,现在明知彼此各为其主,不在同谋,便更不可能再有深交。姑娘还是……请离开吧。”

萧萧闻言,悲凉的笑了两声,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阴寒的挑着眉:“萍水相逢?霍斩言,这是你送给我的,还记得么,苦寒沼泽之地,你为我吹笛奏曲……那时我以为……你对我……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

她将那支笛子拿出来,呈到霍斩言的面前,声音喃喃道:“霍斩言,我救过你的命,你便是我的人,现在……我要你娶我……”

“呸!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

“魔教的女子,一个个当真是没脸没皮,没有教养!”

……

耳畔传来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萧萧恍若未闻,只是定定的望着霍斩言,手里拿着那支玉笛,等候他的回答。

然而,霍斩言却退后了一步,不紧不慢的朝她施了一礼:“姑娘……请自重。”

萧萧的心里猛然一沉,仿佛被钝器直击在心脏,痛得快要死掉了。

曾经,她是那般不顾一切的爱着这个人,为他千里奔波,几经生死取来救命的灵药。现今手臂上雪狼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身上的伤痕依然累累,可是,她爱着的这个人却对她说:姑娘,请自重……

萧萧倏忽笑了,轻轻地声音开口:“曾经,我是很自重的来着……”

她的容颜妖媚诡异,却美得惊心动魄:“我曾奔波三千里去追杀一个刺客,只因是他斩掉了我的铃铛,我曾孤身灭掉苍山派满门,因为他们说我与师父有私情,没错,我就是这么狭隘又狠辣的女人,可是霍斩言,现在我把心都掏给你,你不要就不要了,为什么还要把它丢掉,任人糟蹋?”

脸上有温热的泪水划过,她慌忙伸手去擦,妖娆美丽的容颜里悲凉而又不可置信。

她在哭?她居然在哭?这怎么可能!

她记得师父曾经说过,想要变得更强大,就要练就和狼一样的残忍和野性,于是他把还是小孩子的她丢进了铁笼里,让她跟一群野狼拼杀。她还记得自己被咬得遍体鳞伤,差点就成了野狼的食物,她很痛,很害怕,最终还是把那些野狼全都杀了,等铁笼再次打开的时候,为了生存,她已经吞咽了整整半个月的狼肉。

即使她现在早已习惯了杀戮,那样的血腥和腐臭,却是一辈子都烙印在心底,刻骨铭心,铭心刻骨,再也无法忘记。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给过她温暖,那些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只会对她拔出各种各样的刀锋,或者是冲过来杀她,或者是让她去杀别人,她的世界一片灰暗,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她以为,至少霍斩言是不一样的……

是了,从遇到霍斩言开始,她便学会了流泪,学会了害怕和恐惧。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一直以来自己赖以生存的原则,甚至天真的以为在霍斩言的面前,她可以做回一个普通的姑娘,可以哭,可以笑,甚至在痛得时候,还可以笑着向他撒娇……

可是她却也忘记了,原来有种温情,里面藏着冰针,看似温良无害,却是扎得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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