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人的线索（二）
梅山的主峰由两座巍峨的雪山并立，中间撕裂出一条狭窄的深沟。厚厚的云层压在雪山峰顶之上，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光晕。
以主峰为界，往南一带历来由梅家驻守，主峰以北，则是险奇的雪窟冰境，天材地宝、迷阵灵兽应有尽有，很多世家子弟每年都会选择结伴来此地历练。
一来此地相较其他三大秘境而言，并无那般凶险，只要不深入腹地，寻常险境大多都能应对。二来，落梅山庄庄主梅长青，为人雅致，宽和好客，素来美名在外。其子梅尘瞻世家公子排名第二，风姿绰约、高雅出尘。其女梅卿婉，亦是天生丽质、沉鱼落雁。
同南城宋家、岩地齐家相比，梅家虽位列第四，门庭更为热闹一些。
宋之恒和朝宁一路往北。
朝宁负手御剑而行，黑衣本显庄重，却还是被他穿出了一身飘逸豪放之姿。宋之恒依旧是坐在了他那招摇的大葫芦之上，朝宁没有刻意放慢速度，宋之恒跟的也并不吃力。
待落到了梅山脚下，朝宁微微一笑，“你修为见长。”
刚刚还硕大的葫芦缩小了数倍，被宋之恒收入袖中。他歪了歪头，若不论过去两人之间的种种纠结，无法否认，他其实很喜欢和朝宁相处。况且自己也不可能避上这人一辈子，既然避不开，不去牵扯那些前程往事，他也能够泰然处之。
所以朝宁夸他，他理所当然地接受，笑道：“我天资聪颖，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这倒是大实话，可一般也不会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朝宁似乎习以为常，眉眼含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宋公子所言极是。”
宋之恒忍住了白他一眼的冲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一马当先向山上走去。
朝宁落后了两步，抬头去看那又低了几分的云层，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以他们二人的修为，在这雪山御剑而行也无大碍。可这山中自然形成的阵法颇多，万一触碰，破解不难，可多少过于引人注目。他们是为了寻鬼人线索而来，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是能避开就避开。
行至半山腰时，雪已是和二人膝盖齐深。宋之恒脚下突然碰到一物，他微微皱眉，将那积雪拨开，眼神一凝。
一具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鬼人尸体。
朝宁眉峰也是蹙起，挥袖一拂，两人周遭数米雪幕卷起，顷刻之间又四下散开，只留下黑秃秃的山岩，和地上六七具死状相似的鬼人尸体。
宋之恒逐一查探，说道：“这些鬼人在雪里埋了太久，何时毙命的现下也不好判断。他们的致命伤口全在颈间，皆是一击毙命，看来那人修为不低。只是……”
朝宁看了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宋之恒一叹，摊了摊手，“若我猜的没错，对方应当是个用刀的行家。”
朝宁“嗯”了一声，目光朝山顶看去。
现世绝大多数世家，尤其是十大世家，几乎都是剑修，哪怕是神医山庄的楚家，虽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主，其门人弟子也大多佩剑。唯有宋家独树旗帜，成为十家当中唯一的刀修。
可如今，有能耐将刀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朝宁所知，不过三人。
宋渊和宋之恒自是在其中，还有一人，是宋之恒的兄长宋之升。宋之恒腰间佩刀是极富盛名的短刀“要命”，在他十六岁那年，宋渊特地从岩地火山之中找了一种极罕见的寒铁亲手铸造。
可眼下，除了宋之恒，其他两人都身在南城宋家。
宋之恒轻声一笑，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看来这世间卧虎藏龙之辈仍旧不少啊。”
朝宁对斩杀鬼人的是谁也并不在意，他目光在鬼人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宋之恒的判断不会出差池，可若朝宁想的没错，这人至少也是数十年的刀功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宋之恒自然也想到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掸了掸身上黏着的雪，宋之恒和朝宁继续朝那山顶前行。
越接近山顶，风雪越大，虽不至造成太大的阻碍，可当一连串的雪花照脸呼上，不少雪碴子都往眼睛里钻时，宋之恒还是很无奈的吸了吸气。
他不想浪费灵力护体，因为按照他的判断，朝宁应当不止是上山这么简单。
他多半是要去探那雪窟冰境的。
可照这么走下去，等到了山顶，自己也要披着一身雪衣，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了。
正在犹豫之间，突然一道青光将他罩了进去。那刮得人脸生疼的寒风戛然而止，雪花飞舞，在触碰到青光之时，立马消融不见。
朝宁的护体灵光大盛，不知何时他已经向前迈了两步，半个身躯挡在了宋之恒身前。
宋之恒抬眸去看他的背影，想要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
朝宁见他安静，甚至还回过身来一笑，“怎么，要我拉着你吗？”他真的将手递了过去。
宋之恒眼皮一跳，朝宁这表情落在他眼里，着实让他恨的牙痒痒。
他又不是真的弱不禁风，连半点风雪都经不住。只是他这人懒惯了，能偷懒时何必费神，况且耗费这点灵力，对朝宁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
宋之恒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抓了他的手，笑得很是温柔无限，“那就有劳小宁王了。”
朝宁一怔，连带着那手似乎也是一抖。
宋之恒一击得逞，笑容更胜，他见好就收，也不再胡闹，刚想收回手，朝宁却已经转过身去，拉着他继续朝前走了。
宋之恒的笑容就那么僵在嘴角，想要抽回手，对方却紧了紧。挣脱无果，他只能认命地一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山顶之处，阵法逐渐密集起来。不过有朝宁在前面，他们这一段走得畅通无阻。
等到了山顶，两扇通体雪白的石门立于二人面前。
石门高耸入云，仿若将这天与地都连结了起来。古老而神秘的花纹雕刻其上，四周瓮声作响的灵压环绕，给人一种窒息的神秘感。
朝宁松开了宋之恒的手，双手开始缓缓结印。
宋之恒看了朝宁一眼，手上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骤然松开，他居然觉得有些冷。
宋之恒暗自失笑，将手拢入袖中，稍稍定了定心神，目光重新凝聚到石门之上。
这门的后面，就是雪窟冰境。
隐隐有打斗之声传来。
宋之恒和朝宁俱是神色一凛。
朝宁结印的手未停，这印极为耗费心神和灵力，他不可能在中途停下来。
宋之恒回头望去，看见一个绯衣女子被身后四五个黑色身影追逐着朝这里奔来。她显然对这山中的阵法颇为熟悉，可仓惶破解之间，那利爪挥舞，已触及她的衣袖。她身形被带得一慢，步法便乱了，被黑影追上团团围住。
女子咬唇，长剑飞舞，准备背水一战。
一把短刀带着破空之声盘旋而来，站在最外头的鬼人被那凌厉之气逼得急急避开，可无论他避到何处，那短刀都如影随形。忽然一个身影闪过，他面前刀光一亮，耳边伸出了一只手来，那刀势终于停在了他面前。他想要转动脑袋，可那头好像不听他的使唤，身躯一软，他抽搐了两下倒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刀身如镜，寒光凝结。
那刀身之后，露出宋之恒笑意盈盈的双眼，他笑道：“卿婉妹妹，好久不见。”
那绯衣女子眼眸清亮，鬓发虽有些凌乱，顾盼之间，气质清雅高华，惊鸿无瑕。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之恒哥哥。”
宋之恒本就擅近战，几个鬼人自不是他的对手。
几息之间结束了战斗，他取了捧雪，稍稍擦拭了一下“要命”的刀身，将它收回腰间。
梅家在梅山自然有几处修行之地，梅卿婉恰好在附近寻找药材，在前往传送阵的途中遇到了鬼人。
这山上有人上来的痕迹，梅卿婉当时往这里逃也是赌了一把。
宋之恒又朝山顶看去，梅卿婉有些好奇地眨眨眼，问道：“小宁王在上面做什么？”
“他啊……”宋之恒的眼睛亮了一亮，“他性子急，要去雪窟冰境，又想走捷径，只能将那破门扒开了。”
梅卿婉被他说的一笑，这门可不是寻常人想扒就能扒的，感叹道：“不愧是小宁王。”
距离不远，她随着宋之恒向山顶走去。
随着印记的叠加，朝宁修长有力的手指开始快速翻转，他手势不停变化，一个个繁杂难懂的印记最终凝结成一个神秘的图案。朝宁微微停顿，手掌慢慢推合，周身光华流转。
眉眼瞬间转为冷厉，他轻轻一叱，“开！”
眼前古老厚重的石门向两边缓缓打开，发出沉重而苍凉的“吱哑”之声，恍若一个垂暮老者深沉的叹息，诉不尽的苦闷与荒凉，萦绕在耳，久久不散。
开门的瞬间，三人都感觉到一股毁天灭地之力袭来，梅卿婉离的尚远，可在那厚重的压迫之力下，她体内的灵力竟不再运转，若非她意志坚忍，险些都站不住身。
她只能一叹，“之恒哥哥，我不能再往前了。”
宋之恒点头，梅卿婉修为尚浅，若要去雪窟，只能从外沿绕。眼前的这条路，实在是不适合她的。可若留她在此处，多少有些不妥。让她一个人回去，宋之恒确实是不敢的。
梅卿婉的母亲梅夫人，和自己的母亲是手帕交。若是梅卿婉再碰上鬼人，出了什么事，宋之恒无论如何也没法向母亲交代。
他言语中透着几分担心，斟酌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话一出口，梅卿婉和朝宁都向他看了过来。
宋之恒原本想好的话突然忘了该怎么说，顶着朝宁冷淡的神色，含糊道：“卿婉一个人回去不合适，若是再碰上鬼人恐怕应付不来。小宁王你灵力深厚，独自前往雪窟冰境应当无事。”
朝宁没有说话，目光也极为平静，宋之恒却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压力。
梅卿婉抚了抚鬓发，朝宁在这里，她也很不自在。强行跟着，只会是个累赘。
于是她也觉得宋之恒的提议甚好，上前两步对着朝宁福了一福，“小宁王办完事情之后，请一定要到落梅山庄来，家父一直诚心相邀，可惜小宁王诸事繁忙，没能碰上合适的机会。”她又回头对宋之恒微微一笑，说道：“父亲也好久未见之恒哥哥了。”
朝宁双手背在身后，又看了宋子恒一眼，转头对梅卿婉淡声道：“向梅庄主问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石门另一侧跨去。
白色石门再次缓缓合上，那蓬勃溢出的灵力戛然而止，扬起的雪花逐渐平息，四周雪落无声，就好似它从未打开一般。
梅卿婉长舒了口气，她其实还是有些杵朝宁的。
宋之恒心里却“咯噔”一下。
朝宁似乎……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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