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人的线索（四）
调息了大约一个时辰，宋之恒体内不受控的灵力终于归于平静。
朝宁等轩辕火的封印再次闭合之后才收回了手。
不适之感消退，宋之恒缓缓睁开了眼。
他想要回过身去看朝宁，朝宁却先一步站起身来，看那架势像是准备离开。
宋之恒情急之下拽住了朝宁的衣袖，等朝宁向他看过来时，他才一愣，低头看了看拽住对方衣袖的左手，抿了抿唇，却没有一下子松开。
朝宁沉默地看他，宋之恒自己也觉得奇怪，事到如今，拽他做什么呢？
可那只手仿佛定住了般，仍旧迟迟不愿放下。
“放手。”还是朝宁先开了口。
宋之恒因着受伤，脸色稍有些苍白，听着朝宁的话，脸色不免又白上了一分，脑中突然闪过三年前莽原昏红无边的天空，朝宁离开的背影冷硬如铁，自己就傻傻地站在那里看他渐行渐远，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回头。
宋之恒突然觉得左手有千斤重，他无法承受那份重量，缓缓垂了下来。
朝宁又想要说些什么，这次宋之恒却抢在了他的话前，低头说道：“耽误了小宁王的时间，万分抱歉，小宁王请自便。”
“你又闹什么脾气？”朝宁语气不虞地问，“一会儿梅姑娘就要回来了，宋公子觉得我碍眼了？”
宋之恒胸口郁结，莫名其妙生气的人是他，着急要走的人也是他，现在顺了他的意，反倒变成自己不对了？
这算什么？
当下宋之恒脾气上来，冷冷一笑，与朝宁争锋相对，“小宁王大小琐事缠身，我怎敢和您闹脾气。况且您在这里，我和卿婉确实都不自在。”
朝宁想到了什么，怒极反笑，“不自在？那的确是我不识趣了，扰了宋公子的好事。告辞！”说完他拂袖就走。
宋之恒紧抿着嘴唇，头疼得厉害。
可想到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梅卿婉还没有回来，只能赶忙起身，没想到足底晃了晃，居然没能一下子站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是很疲倦的，昨夜未眠，先是罗刹鬼人的自爆，又是和轩辕火周旋，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尤其刚才还和朝宁莫名其妙吵了两句。
可如今宋之恒心中极其烦闷，并不想一个人待在此地，硬撑着朝山洞外走去。
他心事重重，低头快要走到洞口才发现朝宁居然还站在那里，心思慢了一拍，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侧身，却还是碰到了对方的肩膀。
“你要去哪里？”朝宁问。
宋之恒不答，想要从他身边绕开。
朝宁突然上前一步，扣住了宋之恒未受伤的左手。宋之恒被他猝然一拉，微微有些失去平衡，大脑一片空白之间，已被朝宁拉回了山洞，背抵上粗糙坚硬的石壁，朝宁将他困于双臂之中，鼻息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宋之恒抬手想将他推开，拉扯之中不小心牵扯到了右手的伤口，宋之恒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宁这才稍稍放开了他。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知道痛的。”朝宁语气淡薄。
宋之恒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劳小宁王费心了。”
扣在他左腕的手指蓦然收紧，朝宁面色不善，“之恒，你故意同我作对吗？”
宋之恒扬眉，一声嗤笑，“是小宁王你在无事找事。”
朝宁也是一声冷笑，“你这副样子，还惦记着旁人不成？进去！”
宋之恒这次眼皮都懒得抬：“干卿何事？”
“之恒，”朝宁目中陡然掠过一阵煞气，“你不要逼我。”
“逼你？”宋之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突然不管不顾手上的伤口，发狠似的用力推开了朝宁，朝宁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宋之恒唇角含笑，笑意不达眼底，“朝子期，你说我逼你？”他定定地看着朝宁，眼里含了三分讽刺，三分漫不经心，三分冷漠，还有一分悲凉，笑道：“我逼你什么了？当年，在莽原先音讯全无的人是你，是你先走的！而今要走的还是你！你现在怪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明明很愤怒，却还是抬起左手捂住了双眼，靠着墙，自嘲般地笑着，“我都没有死缠烂打，你凭什么说我逼你？”
朝宁心情激荡，眸中尽是苦涩之意，他张了张嘴，觉得那话也是苦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想说你有苦衷的是不是？”宋之恒将手放下，抬眸去看朝宁，他眼神依旧清澈，说话时有着浓浓的倦意，“可是阿宁，你权衡之后选择了离开，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朝宁微微一震，无可奈何地苦笑，“之恒，请你信我。”
宋之恒按了按胸口，末了只是一叹，“罢了，就当我少不更事，我认了。”他实在是累极了，靠着墙壁的身体向下滑去，声音变得很轻，“我不怪你，你不欠我的。”
朝宁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宋之恒右手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身体有些发热，整个人却在轻轻发抖。
朝宁知道他这是发烧了，因为轩辕火的影响灵力有些周转不畅，搂着他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回到山洞之中的石台上。刚刚将他放下，宋之恒就动了动，他虽然难受，却没有失去意识。
“别动。”朝宁声音轻柔，半揽着宋之恒，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这个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却有效，宋之恒有些泛起潮红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
差不多时，朝宁松开了他，宋之恒长出了一口浊气。朝宁又让他倚着自己，开始动手处理他右手的伤口，动作熟练又温柔。
宋之恒有些愣神地看着朝宁将他的手掌包好，视线停留在朝宁指尖，才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着灵力的过度消耗，朝宁的指尖居然有些透明，宋之恒捉住他的手腕，急促而紧张地问道，“你……你是不是用了分神之术？”
朝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手握住宋之恒的手，“区区分神之术而已。”
宋之恒有些无语，朝宁的样子和自己之前诓梅卿婉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他赶忙坐直了身体，推了推朝宁，“你当你身在哪里？雪窟冰境是容你胡闹的地方吗？快回去！”
他有些明白刚才朝宁为什么着急要走了。
可自己同他争执了这么久，他又两次耗费灵力替自己疗伤。
分神之术，顾名思义就是将神识、灵力对等分为了本体和灵体两个部分，一虚一实，外人难以分辨，修为越高的人使用分神之术，越不容易被人发现。等本体灵力耗尽，灵体便会消失。灵体使用灵力之时，本体则是成倍的消耗。
灵体不受一般的禁制阵法限制，只是阻碍越多，本体的风险也就越大而已。
此术被列为秘术，消耗巨大，鲜少有人会使用，更别提如朝宁这般，在秘境之中，面对种种未知之数，他也敢如此大胆。
朝宁深叹一口气，方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不容易才消失，他也不想再次惹宋之恒生气，只好无奈道：“还好我来了。”
他原本只是心情不顺，想跟过来看一看而已。
没想到看到罗刹鬼人满地的残渣。
更没想到宋之恒会受伤。
宋之恒低了低头，神色很是复杂，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朝宁在此地多待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只好再次推了推他，“回秘境去吧。”
见朝宁不动，宋之恒知道朝宁在想什么，于是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去落梅山庄等你回来。”
朝宁凤眼之中终于染上了笑意，有些话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他将宋之恒的衣袖放了下来，替他理了理，说道：“路障已清，你和梅姑娘去传送阵的途中不会再遇到那些糟心的东西。”
宋之恒忍不住扶额，他怎么又把梅卿婉给忘了。
朝宁这次笑出声来，“你不用担心，她被阵法困住了，应该一会儿就能走出来。”
宋之恒看着他满脸的笑意，桃花眼一眯，语气之中透露出几丝危险的意味，“朝宁，是不是你？”
“是我。”没想到朝宁承认得干脆，在宋之恒朝他瞪过来时，已飘身后退了几步，“不要逞强，赶紧回去让景珵替你瞧瞧。”
他说完就走，毫不留恋。
“朝子期！！”
山洞之中传来宋之恒的怒吼。
朝宁身形飘逸，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宋之恒的烧并没有退，朝宁一走，他那困倦之意再次上涌。刚刚一时激愤，将他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一骨碌全说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在逼朝宁，也是在逼自己。
闭关结束，楚景珵来邀他历练，他原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在这里碰上朝宁。
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朝家和宋家之间的关系更为微妙，他不可能真的同朝宁老死不相往来。原本只是想保持敬而远之的关系，可朝宁不这么想，他似乎也做不到。
朝宁让自己信他……
可是，宋之恒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又何尝怀疑过他？
大约是有些怨怼，大约只是不甘心而已。
闭目稍作休息，梅卿婉终于回到了山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宋之恒笑了笑，“那个阵法原来碰到过的，破解起来并不费力，没想到这回险些没能走出来。”
宋之恒更是不好意思，姑娘你走不出来真的不是你的错……
实在是有的人忒不是东西。
身在雪窟冰境的朝宁莫名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梅卿婉从袖中将轻灵果取出，想要将那果实碾碎，好敷在宋之恒右手的伤口上，却发现宋之恒右手似乎是被重新包扎过，看起来很是齐整。
她有些意外。
宋之恒将那果实收入袖中，有些心虚地将右手往袖子里收了收，率先朝洞口走去，边走边说道：“如今风雪渐小，我们启程回落梅山庄吧。”
两人站在洞口有些僵硬地看着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大雪。
梅卿婉：“……”
宋之恒脸不红心不跳，“我掐指一算，现在我们出发，定然不会碰上鬼人，还是现在启程的好。”
梅卿婉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眼神很是担忧地看着宋之恒，说道“之恒哥哥，你莫不是被鬼人自爆给伤了脑子？”
宋之恒的表情险些没绷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高深莫测，“卿婉妹妹，信我。”
梅卿婉满脸写着不想相信，可宋之恒已经祭出了宝葫芦，她也只能御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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