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桃3
漆黑的地下室内，穿着艳丽和服的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倒在地上的少年，身后浮在半空的金色夜叉收刀回鞘。
“异能力强度尚可，但体术实在是糟糕的不像话呢。”
描绘着橘红色眼影的女人轻提袖口，露出一小段洁白如玉的手腕，发间的金饰顺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她用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目光打量着艰难站起身的少年，下一秒脸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轻弧。
能以女人之姿从前朝屹立至今并且当上五大干部之一，甚至还被允许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小队。芥川龙之介自然明白，这是一朵有毒有刺的美人花。
尽管他承认在得知尾崎红叶是女性后有一瞬间的呆滞，毕竟在图书馆的记载里，尾崎红叶只是那名作家的笔名，最重要的是那名作家是一位男性。
为什么太宰那小子会突然把他新收的属下丢过来？尾崎红叶看的很清楚，这少年与其说是体术不佳，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疾病而受到了限制。
她也听说过太宰治对新收的下属极为严厉动辄言语攻击拳脚相向，甚至有过那部下一连好几天都是竖着进横着满身鲜血出。
尽管她并不是非常赞同这种教育方式但作为同等地位的干部，即使她资历老，也是不可对另一名干部的部下指手画脚的。
“非常……感谢尾崎大人对在下……的……指导。”低低咳嗽着的少年强撑着对她行了一个为规矩的礼仪，鞠躬时两抹雪似的鬓发轻柔地飘动起来，像是两只被初雪染湿的小雪鸠。尾崎红叶平静地点了点头，目光就和少年的眼睛对上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像是两枚打磨过后的黑曜石，里面充斥着一整个夜晚的黑幕，那黑夜并不会给人任何的恐惧，反而是一种充满了宁静的幽邃。又如同夜晚安静顺着风起伏的大海，偶尔一闪而过的微光便如同天穹上转瞬即逝的流星。无论如何，这和一开始由太宰治领过来时的眼神太不相同了。
那时的少年眼里的情绪是充斥着某种莫名的兴奋与近乎阴郁的不甘，以及在望向漫不经心单手插兜说着“大姐你可以随便来反正这家伙的脑子就像木头一样不经过惨痛的教训根本听不进教导。”的太宰治时，那仿佛追随神明般狂热的表情，着实给尾崎红叶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所以在她再次看向少年的眼睛时，才会感到惊讶。
一个人有可能在前后不到半小时内转变地这么快吗，更令尾崎红叶感到惊讶的是，凭借她的阅历，对于一个据说是从贫民窟出身的野生异能力者，她自认为是不可能看不透他的。一开始也只是稍微感叹了一下太宰治居然捡回一个忠犬，但现在少年的眼睛可没有透出半点刚才那番忠犬的情绪。
这两种截然不同表现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来回闪现，但她竟然觉察不到任何违和感，像是如同“一加一等于二”这类理所当然的认知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但她却有一种隐约的奇异直觉，现在少年的模样似乎才是更加真实。心下思绪流转，面上却丝毫不显半分异样，而是露出了一个优雅的浅笑：“正巧妾身最近新得了一罐不错的红茶，不知芥川君你是否愿意陪妾身品鉴。”
这是什么意思，芥川抬起眼注视着女子眼角描绘的妩媚眼线，光影摇卓间女子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强制性，也就是这是规则之外的，允许他拒绝。
但，为何不借此再进一步地试探呢，他不确定尾崎红叶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女性的观察力总是会更加敏锐，尤其是执掌审讯部的尾崎红叶，对人的微表情观察应该极为擅长。
“是在下的荣幸。”少年欠身行礼。
节制，有礼，谨慎。尾崎红叶端坐在茶室内，一双丹凤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同样跪坐在蒲团上却将脊背挺地格外直的少年。
如同美玉般精雕细琢的玉手轻提茶壶，淡红色的茶水从壶口如同一条赤练款款而下，落入瓷杯，恍惚间如同黄鹂轻鸣，金石丝竹之音。正巧那屏风上绣着苍翠的竹林，竹叶间隙停留着一两只小巧绒黄色的黄鹂，极具自然之美。
“请，芥川君。”尾崎红叶淡笑着将茶杯推向方桌中线另一边，芥川垂目注视着玛瑙似的茶水，水波晃动时若有若无的幽香入鼻。茶叶，自古以来便是高雅贵氏才可得以品尝的彰显风雅的事物，仿佛为了表示自己的学识渊博就一定需要一抹茶香以作衬托。
这杯茶里究竟隐含了尾崎红叶什么样的试探呢。芥川自认为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在被卷入‘异常’后他几乎在这件事上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自然也无心关注那些其余的试探。
“非常感谢，尾崎大人。”少年轻声道谢，端起茶杯轻抿了三口，才将一杯小小的茶水品完。
三次，这是基本的茶道要求，真没想到，太宰那个成天自杀的小子居然还会教他的部下如此风雅而与性格不合的茶道。尾崎红叶敛下眸子，添水时茶盖轻柔地拂去一层浅浅的浮沫，仿佛借此才能得以理清心中的思绪。
诚然，芥川自身的确对一些古老的东西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兴趣，但说他真的懂得何为风雅地品茶那可真是太高看他了，这样一小杯茶水对于训练后急需补充水分的芥川实在是杯水车薪。但无论如何，一口如牛饮实在是太失礼了，他只得装出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刻意抿了三口，并且以余光偷瞄女子脸上的表情。
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芥川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抛去那莫名其妙的异常不谈，见识过太宰治把玩人心的样子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没有那个天赋。
看来要失败了……也是，毕竟尾崎红叶都可以是女性了，这已经是最大的异常了。
若说图书馆是某个人的异能力对他的恶作剧，这绝不可能，先不提他被太宰治用‘人间失格’触碰过，光是要制造出那数以万计的书籍以及各不相同却如同群星闪烁般耀目的思想，绝非一国之功，那简直就是一个庞大的思想世界。
“芥川君对这屏风有兴趣吗？”注意到少年将目光投向斜后方的屏风，尾崎红叶不动神色地说，“这是前段时间拍卖会上首领拍下后送来的，据说是从平安时代流传下来的华族用品。”
“的确很有年代感，和尾崎大人的气质十分匹配。”
“原来芥川君喜欢古董吗？”
少年垂下眼，两弧浓密的眼睫就像是雪地里乌鸦覆下的鸦羽，仿佛有一缕飘忽的烟雾萦绕在那水晶般的眸中，水墨般朦胧而空寥。
“竹里黄莹足胫寒。”
如同旷远的钟鸣，从少年口中吐出的俳句几乎是瞬间就击中了尾崎红叶的心。
黄莹飞落到竹林间，在竹枝上轻巧地跳来跳去，却令人担忧它纤细的足胫难以抵御寒冷。极为符合这幅屏风，寥寥几字便勾勒出屏风上的景象，行文随意却不失和风幽静意味，这非俳句大家不可得出的美句，为何会从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少年口中听得。
“这俳句……是芥川君写的吗？”尾崎红叶的目光已经不复刚刚的淡然，眸光闪动着某种锐利的探究。在她的面前，双膝跪坐的少年颇有一副古典风雅外表，他向前倾身，黑幽的眸子倒映着女人精致妩媚的容颜，“并非，是在下偶尔看得一本书上所写。”
“真看不出来，芥川君居然喜欢俳句这样风雅的事物。”尾崎红叶转瞬间又恢复了一派怡然大方的优雅姿态，袖口掩不住的唇角轻扬，“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
“非常抱歉，尾崎大人。那本书的封面已被虫蛀，在下只隐约看到那位作家的名为，‘德太郎’。”
“那还真是遗憾，这位德太郎先生的俳句颇得妾身心意。”尾崎红叶似乎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
少年平静地点了点头，苍白石膏般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此刻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略微忧郁的气质，这种完全不应该是贫民窟出身之人应有的气质。
但是很贴切，似乎他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呀，大姐，原来你在这里。”茶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了，披着黑色大衣的太宰治穿着皮鞋直接踩上了榻榻米，“你居然带着芥川君在品茶吗？真是的，芥川君可是毫无礼数的贫民窟出身哦，对这样的人品茶就像是对着牛弹琴一样浪费时间嘛。芥川君，我似乎只是让你跟着大姐练习体术，没有允许你浪费时间到慢悠悠的喝茶上面吧。”
“非常抱歉！太宰先生。”
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猛地弹跳起来，少年急匆匆地鞠躬：“在下……在下只是应尾崎大人的邀请……”
此刻他的眼里又出现了那种惶恐而崇敬的情绪，那种狂热而崇敬的目光炙热地就像是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窥见了云雾之上的绿洲。这大相径庭的表现却似乎并没有违反他的古典型纤细样貌，尾崎红叶瞥了一眼太宰治，对方似乎对芥川龙之介这番狂热的态度极为熟练。
“是——嘛，真是不错呢，芥川君。从贫民窟离开后就开始学会自以为是了吗？难道野狗披上一层人模人样的外衣就能装作彬彬有礼的君子吗？我已经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吧，就算是条狗也应该学会顺从命令了，你是觉得你比讨厌的狗还要愚蠢吗，芥川君。”
太宰治的语气抑扬顿挫，刻意营造出的轻蔑的氛围让尾崎红叶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非常抱歉……在下……”
“你只会说抱歉吗，芥川君。”太宰治冷冰冰地说，鸢色的眼瞳仿佛深不可测的深渊，透不出任何一丝光亮，“下次再违反我的命令擅自行动，我可不要不听话的狗哦。”
“是！”少年的声音干涩而僵硬，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太宰治的身后，垂着头，“在下会听从命令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大姐，让你看到了这么不成器的部下。”面对着尾崎红叶，太宰治就像是变脸似的，露出了一贯以来的乖张笑容，“如果我这个愚蠢的部下冒犯了大姐，请不要顾忌地狠狠惩罚他，毕竟有些愚蠢的家伙只能用无情的暴力才能驯服呢。”
少年沉默地垂着头，尾崎红叶注视着少年那两抹雪鬓色的发丝，眼眸中有一丝暗色闪过。果不其然，传闻的确属实，这态度着实恶劣地过分，比起教训部下，更像是找到了一个用来发泄怒火的玩具，的确是恶劣的太宰治做得出来的事。
“无妨，他并未冒犯妾身。太宰君是有什么事吗？”
“首领传召，让我带着芥川君过去呢。真是的，一个不成器的部下有什么值得特意传召的，如果冒犯了首领，芥川君可是要再一次见到大姐呢。”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冷酷的眼神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少年，对方咬着唇沉默地注视着地面上草纸色的榻榻米，这幅模样看上去的确可怜。而能够将一名谨慎而节制的少年驯服成忠实听话的走狗，太宰治玩弄人心的手段的确不容小窥。
“既然鸥外殿下传召，那么你们就先快去顶楼，不要耽搁了时辰。”
“是，大姐，那我先带着芥川君走了哦。”
太宰治一个流畅转身，大衣的下摆扬起张扬的弧度，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维持着总是落后于半步的速度跟上去，在即将踏出茶室时，少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感谢尾崎大人今日对在下的指导。”
烟灰色的眼瞳之中，狂热的虔诚有一瞬间仿佛消失了，尾崎红叶的目光微微一顿，但少年已经跟着太宰治的脚步离开了。
是错觉吗……
尾崎红叶，确认完毕，异能力来源——《金色夜叉》，异常影响较弱。看似垂着头恭敬地走在太宰治身后的少年思考着，目前已有三人对应，当前异常影响最强为太宰治，不知道那位首领是否也会是对应中的一人。
至于太宰治所说的那些仿佛拿着刀子狠狠地戳入心脏的言语之刃，已经被芥川极为熟练地忽视了。毕竟，当他待在躯壳中看着太宰治洋洋得意地成为‘芥川’的上帝时，就已经对此人彻底失望。
‘日日同样的事一再反复不息，只是遵照与昨日相同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对着太宰治的背影，少年的唇角闪过一丝细微的微笑。
赞美‘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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