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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耳边有风声呼啸,先前跑出来的热汗结了冰,冷嗖嗖地箍在额头上,口鼻中的热气呼出来,凝在睫毛上眉毛上也化成了冰,贺兰浑紧紧握着纪长清的手:“我一直想着御剑而行肯定威风得很,原来能把人冻死。”

        纪长清背对着他,望着前路:“那你下去。”

        “下去?”贺兰浑摇头,“不能够。”

        便是现在要他立刻就死,也绝不能下去。

        眼前是她灰衣覆盖下薄而直的背,冷风吹过时衣襟随风鼓荡,天色太暗,贺兰浑看不清内里是不是还穿着别的,但能感觉到她衣衫单薄,想靠近一些,然而星辰失剑只是窄窄一把,又怎么动弹得了?也只能向她侧着身子:“道长冷不冷?”

        纪长清没有理睬,星辰失剑疾如狂风,直直向前飞去。

        贺兰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长知道该往哪边走吧?”

        许是错觉,前行的速度仿佛突然一滞,贺兰浑低低地笑了起来:“道长放心,有我跟着,准保不让道长迷路。”

        握紧她冰凉的手:“左手边没有灯的一带是东夹城,你横着飞过去,看见远处灯最亮的地方没?那个是重光北门,飞到那里向左,那个灯火没那么亮的是含嘉门,你正对着含嘉门往右飞,过去第五个坊就是毓德坊,张家是坊墙上开门的第三家,到跟前我再告诉你。”

        纪长清能感觉到他热烘烘的呼吸,吹在她后颈上鬓发边,吹得鬓边的碎发微微晃动:“离远点。”

        贺兰浑反而离得更近了,笑嘻嘻地握着她,手心的热度透过肌肤,源源不断传过来:“我胆子小得很,看一眼底下就头晕眼花,道长得保护我。”

        胆子小么?方才对着死尸时,不见他有半分害怕。纪长清忽地横眉,方才他摸过尸体之后,是不是不曾洗手?

        扬手拂袖,贺兰浑嗖一声摔出去,诧异地拖着尾音:“道长!”

        身子在半空中停住,衣袖招展,挂住星辰失的剑尾,听见她冷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那儿待着。”

        所以为什么,突然又翻脸了?冷风嗖嗖吹过,刮得脸上一阵阵疼,胸口的热气被风吹散,再又热腾腾的升上来,贺兰浑幽怨含笑:“道长真狠心。”

        星辰失载着一人拖着一人,速度明显慢下来,纪长清抬手拔下云头簪,青烟缭绕中青芙一跃而出:“阿师!”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瞧拖在后面随风晃悠的贺兰浑,强忍着笑意:“有什么吩咐?”

        “去张家,救人。”纪长清道。

        “是”字的尾音还夹在风中,青芙身形一晃,早就不见了踪影,贺兰浑咦了一声:“道长,你这个小徒弟,是何方神圣?”

        没有人回应,纪长清一言不发,向着灯火通明的重光北门飞去,贺兰浑搓了搓刮得生疼的脸:“道长真不冷吗?这风跟刀子似的,要不让我上来呗?我在前头给你挡挡风。”

        依旧没人回应,贺兰浑又搓搓脸,看着越来越近的重光北门:“到了到了,你在门楼上头向左拐,沿着城墙一直往前走就是含嘉门,到了含嘉门再往右直走,你得飞高点,不然让城门上的人看见了,又要大惊小怪。”

        纪长清发现,他指路并不用东南西北,反而是说前后左右,对于她这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来说,这么讲的确更容易理解。这让她想起方才在东宫时,仅仅是吴娘子一句话,他立刻就能想到馎饦里的秘密,他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正经,但委实心细如发,又且极善于体察别人的心思。

        又想起大业门前那个骂他奸佞小人的官员,这句话却是不公,他这几天并不见得如何巴结武皇后,况且以他展露的能力来看,这职位也做得。

        “那边,”耳边又听见贺兰浑的声音,夹在风里送过来,“看见没有,那个朱门上面有三个门柱的,就是张家。”

        话音刚落,嗖一声,星辰失剑骤然消失,贺兰浑一头栽下,在半空中挣扎着想要去抓围墙,忽地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抬眼一看,纪长清走在前面,将将就要到正门,贺兰浑连忙赶上,抢在头里敲响大门:“开门!”

        却在这时,宅内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是青芙。纪长清一跃升起在半空,循着声音的方向追去,大门还没开,贺兰浑等不及,踩着院墙一跳,翻上墙头。

        阍室的灯突然点亮,几个男仆拿枪拿棒冲了出来:“什么人?”

        “我!”贺兰浑从墙头跳下,撒腿追向纪长清的方向,“有急事要见你家侍郎,快去通报!”

        纪长清很快看见了青芙,手里挽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身后跟着周乾,四周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都是被打倒的张家仆从,青芙抬头看见她,咯咯一笑:“阿师,他们正要动手,被我拦下了!”

        纪长清轻轻落下,见墙外灯火通明,一个披着裘衣男人被仆从簇拥着赶过来:“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官员私宅?”

        “纪长清。”纪长清纤手微扬,一道无形屏障从天而降,牢牢护住积翠娘。

        男人吃了一惊,待要细看时,贺兰浑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住手!”

        横身护在纪长清身前,看向那裘衣男人:“张侍郎,积翠的事情,咱们得细说说了。”

        侍郎府正堂。

        张钧连连叹气:“误会,都是误会,是积翠娘想女儿,所以才做了馎饦送进去,绝没有别的意思。”

        纪长清没说话,青芙却忍不住开口反驳:“撒谎!方才我进来时,你们分明正要对积翠娘下手!”

        “误会,都是误会,”张钧叹气的声音拖得很长,“只是突然听说积翠的事情有些吃惊,叫人传她过去问话而已,哪有什么下手?”

        青芙还要再辩,贺兰浑开了口:“瞧张侍郎这话说的,皇宫大内,戒备森严,要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送吃的进去,那不早就漏成筛子了吗?你觉得以圣人和皇后的英明,会有这种事?”

        若说真有这种事,那就是说仁孝帝和武皇后并不英明了,张钧脸色变了几变:“这,这……”

        “我不跟你绕弯子,”贺兰浑坐在客位上,因为身量高,自然便有了压迫的威势,“积翠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我要问的,是桃符……”

        咕咚一声,积翠娘摔倒在地:“积翠她,她,死了?”

        贺兰浑回头:“节哀。”

        纪长清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他坐正了,沉着声音:“张侍郎,桃符是良娣换的,你知道,积翠也知道,所以你威逼积翠自尽,现在我代表皇后来问你,良娣为什么要换桃符?”

        张钧悚然一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皇后,皇后知道了?”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皇后?”贺兰浑盯着他,“良娣为什么要换桃符?假桃符是哪里弄来的?上面的字是谁使的幻术?说!”

        张钧的腰板塌下来,像被人抽去了脊骨。桃符辟邪,能保宫中妖邪不侵,如今却被张惠换成了假的,直接危害到太子甚至仁孝帝和武皇后的性命,虽然张惠已经身死,但若查清了是张惠做的,以武皇后的脾气,轻则亡身,重则灭族,是以他不惜逼死积翠,只为瞒住此事,可眼下,眼看是瞒不住:

        “年前良娣出宫上香,跟我说要找几块跟桃木相似的木头,我找了许多地方,直到正月里才从北市花儿匠许四那里找到几块梅桃,良娣又让我做成桃符的尺寸大小悄悄送进宫去。”

        上香,佛寺。贺兰浑心中一动:“良娣出宫,去何处上香?”

        “永福寺,过了天津桥就是。”张钧顿了顿,声音有点嘶哑,“至于良娣要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字迹幻术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昨天听说桃符有问题才反应过来,又听说你要审积翠,我心里害怕,所以打听了东宫今日的饭食,命积翠娘做了馎饦送进去,原本是想提醒积翠不要乱说,谁知她竟然,竟然自尽了……”

        积翠娘捂着嘴,哀哀哭了起来,张钧叹着气看过去:“你休要胡思乱想,积翠对良娣忠心耿耿,我怎么会逼她死?况且我也刚刚丧女,怎么忍心让你也承受丧女之痛?”

        “你女儿没了,就要别人的女儿去陪葬?呵。”贺兰浑轻嗤一声,“走吧张侍郎,这些话,留着明天给皇后说吧!”

        起身看了眼积翠娘:“你也一道,去见见你女儿。”

        出门时夜色愈发黑沉,纪长清抬眼,见贺兰浑低着头正自出神,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忽地抬眼向她一笑:“道长又在偷偷看我了。”

        纪长清转过脸,见他三两步凑过来,低着声音:“道长听出来了没有?”

        “天津桥。”纪长清声音冷淡。

        “真巧,咱俩又想到一块儿去了。”眉梢飞扬起来,贺兰浑带着笑,“蓬娘去菩萨寺要过天津桥,张良娣去永福寺也要过天津桥,明儿咱俩再去一趟,瞧瞧这桥上有什么蹊跷。”

        “不必,”纪长清望着东宫的方向,“去问积翠。”

        顾虑已除,这次,积翠会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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