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十二世仇

“我一介凡夫，没有什么神通法力，不知道有什么能为龙王殿下效劳的。”我放下筷子，客气地说道。

“恩公不必过谦，普通凡夫进不了本族洞府，连位置所在都无从得知，纵是那方才被打的道士，若非小女如意用捆仙绳捆了拖进来，以他的修为，纵然再修炼个三、五十年，也是进不来的。”万江也放下碗筷，看看我，又看看两个闺女，讲述起他的龙族故事。

原来那一日，一个李姓道长，率领一众道士，杀到万江一族所在的神通寺，聚在琨瑞潭边，吹响龙王骨笛，手持斩龙剑，将那应声而至的龙族，用捆仙绳悉数捉住。

剜心剥皮，抽筋拔角，削须掏眼，身上所有可以辅助修行的部位，全部掠夺干净，收进一个阴阳纹紫金葫芦中。

慌乱之中，万江的夫人，及时封住如意和如玉的眼耳双窍，将她们变化成两个田螺，藏在乱石缝中，又合力造了一个结界。

她们姐妹两，才得以幸免。

无奈万江和夫人，修为太高，即便封住九窍，也能感知到那龙王骨笛的号召，自知难逃厄运，安顿好两个女儿，慨然赴死。

万江夫人为了给万江多争取一分生还的可能，把万江打晕，先行跃出水面，与那一众道士斗法，想要将他们引至别处，转移注意力，拖延时间。

却未料道士们早已布好法阵，设下天罗地网，只消三个回合，就已把她斩杀于岸边，开膛破肚，掠去珍宝。

彼时，出身武将世家的我正在济南府游历，路过神通寺，听到里面喊杀一片，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惊异，不知这佛门净地，为何有如此惨烈的声音，与六个随从急急入内，欲探究竟。

待我和随从跑到潭边，万江夫人只剩下一副剥了皮的骸骨，正被那道长用脚踹往潭中，再度吹响龙王骨笛。

万江在水中苏醒，知道夫人已经遇害，不顾一切地冲出水面，眼含热泪，誓要与那道士同归于尽。

奈何也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万江刚一露头，便被那捆仙绳绑个结实，动弹不得。

待我与随从跑到近前，道长已切开万江的胸口，正要掏心。

我大喊一声“且慢！”

还未等其他道士反应过来，六个精壮的青年已经把道长贴身围住，抢下他手中的斩龙剑，将他挤在中间，架住四肢，令他不能动弹。

龙形的万江，蜷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

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竟然和人血一样，看着他眼角的泪水，我不由怒发冲冠，想要过去和这道长讨个说法。

旁边的道士见状，也纷纷过来阻拦，被我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那李道长却不慌张，幽幽说道：“贫道可是奉旨前来，拆庙捉龙，以练丹药，小将军横加阻拦，莫非要与皇上谋逆么！”

“放你的狗屁！”我冲到近前，一把薅住李道长的衣领，骂道：“此等伤天害理的罪责，岂容你往皇上头顶栽赃！”

“你炼丹便是炼丹，怎的要如此惨无人道，剥皮削须，拔角挖眼，分明是私藏祸心！我若将你这份私心禀明圣上，定治你个欺君之罪！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留着炼丹！”我怒道。

“少将军息怒，贫道也是一时贪心，想将那龙身上的宝贝全都收了去，制成法宝，若是小将军肯成全此事，贫道愿放过此龙。”李道长笑着说完，咧着嘴角看看地上的几个道士，继续说道：“只是这悠悠众口，无端被打一顿，其中若是有人颠倒黑白，将今日之事说成少将军谋逆，争执起来，纵然老将军出面，怕也不能述说分明……”

“你还要怎的？”我松开手，瞪着眼睛问道。

“贫道也不贪心，算上老夫，今日十一位在场道士，少将军愿意奉出一百二十两黄金，我等便是从未见过，如何？”李道长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如杀了这群妖言惑众的臭道士！”我的随从中有一个青年，听到李道长的勒索，也有些忿怒，没头脑地说道。

“呵呵，想杀我，你们尽可以试试！”李道长冷笑着，暗暗运气，身体向内收缩，随即逆时针快速旋转，同时大喝一声：“喝呀！”

我那六个随从，平时也是习练拳脚的行伍之人，身手了得，竟被瞬时弹开，重重跌倒在地，一时喊痛。

好身手！

硬拼的话，两败俱伤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但是，很显然，那李道长不止有功夫那么简单，他还有很强的法力。

“一百二十两，不是问题！只是我出门仓促，没有带在身上，还需你到府上去取，或者你说个地方，我去送与你。”我说道。

“无妨！”李道长笑着挥挥手，捡起自己的斩龙剑，和一众道士汇合，说道：“只要你允了便可，我自会找你讨要。”

旁边的一个道士问李道长：“师父，这龙心不要了？”

“呵呵，会哭的龙，不要也罢！剜了他的心来，只怕有毒哩！”李道长说完，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随从缓歇过来，其中一人，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酒，去给万江止血。

我也从长袍上扯下一片布来，小心的给万江包扎伤口。

另有随从，掏出酒壶，给万江灌下，以减缓痛觉。

少顷，万江再度苏醒过来，伸出龙舌，舔舐几下，伤口便渐渐愈合，只是那疤痕却褪不去，清晰地留在胸前。

万江化成人形，从袖中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以作谢礼，便要回去找寻女儿。

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万江说道：“找那僻静野地，深藏水中，安守本分，再不敢露面。”

说罢，万江转身跳进潭里，落水的瞬间，又换成龙形，直往潭底而去。

万江找寻家人，只找到潭底十二条被剥皮抽筋、血淋淋的龙尸，便把他们聚在一起，收进乾坤奥妙宝葫芦，化成净水，便是那化生池的本源之水。

之后，才去找到如意和如玉姐妹，带到杳无人烟的荒野之地，在水塘底开辟洞府，慢慢建成现在的规模。

万江一面教养两个女儿，一面努力修炼，关注那李道长的行踪，潜心准备复仇。

终于，唐武宗被李道长等人炼制的长生丹药毒死，朝廷追究。

李道长凭借法术遁走，逃到泰山，请来众道护法，念动五雷咒，要强行渡劫，以入仙道之时，万江头戴一个女人肚兜做成的帽巾，冒死潜入雷阵之中，祭出龙血，请来三昧火雷，将那妖道和护法道士，全部烧成灰烬。

如此，万江并未消解心头之恨，反倒觉得便宜了妖道，便立下誓言，定要追杀其十二世轮回，才算大仇得报。

到这一世，已经是第十二世。

万江早已买通阴司，知道那李道长的今世投在张姓人家，单名一个海字，今年四十一岁，正在青远县衙当个衙役班头，最是棘手。

如何棘手？

妖族杀害普通百姓，若非机缘，已是触犯天条的大罪，渡劫之时，如果没有相应的功劳补过，定被那天雷劈个魂飞魄散，九世不得轮回。

更何况官府衙役，有官服在身，若是横加谋害，便是与人界朝廷为敌，纵是龙王，也难逃重责，追究起来，必要绑赴斩龙台，引来万雷，劈个神魂俱裂，才算罢休。

而最为棘手的，是那张班头，某日外出，被雷劈中，幸而未死，前世记忆，一时之间回归大半，现在正四处找寻龙族，依然要杀龙剜心，炼丹修仙。

目前的机会是，张班头身为李道长那一世，杀害龙族，所制的宝贝，因为渡劫仓促，分别藏于三个道观，历时过久，人物变迁，几经转手，难于一齐寻获。

尤其是那龙王骨笛，乃是万龙之王鼻骨所制，若被他找到，再度吹响，方圆百里，除了地脉之龙，无论身在水中还是天空，皆是无处可逃，又被他捉住，剜心挖眼，剥皮抽筋，龙族便再无繁衍生息的可能。

万江本来的打算，是如意嫁给郑阿大，只要不被撞破，天长日久，如意自行修炼，也能修得人类真体，与那郑阿大有个一儿半女，算是功德圆满，待郑阿大寿终，再做打算。

把水族的一切，都交给如玉，要她带引水族，潜居于此或者另寻他处，勤加修行，若有那机缘，能修成真体，或者水下已无安居之地，也可找个人家，嫁做人妇，成就一番美事。

说到这里，如玉的脸上，一点绯红，从耳后飞来，迅速像个西红柿一般，羞得低下了脑袋。

万江笑笑，继续述说。

这么说来，万江是打算以身犯险，去刺杀那个张班头，然后自去天庭请罪，以保全自己的一双女儿？

所以，才有他说的，晚几天，就已经迁往别处？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我看看万江，看看如意和如玉，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惊讶，努力去听万江的讲述。

前天晚上，万江做了一个梦。

梦里，观音大士告诉万江，当年在济南府遇到的救命恩人，已经来到青远县观音殿，法号悟尘，可以相助，化解世仇，让他休要再造杀孽，惹那万劫不复的灾祸。

万江醒来，总觉得那不是梦，而是观音菩萨的教诲，于是派出小妖去县府打探，果然得知，悟尘大师正坐镇观音殿中，于本月十五开始，广开庙门，正式迎接香客。

昨天，万江唤来如意，要她务必劝说郑阿大，前去观音殿，想方设法把悟尘大师请来，再做商议。

如此，才有郑阿大顶着大雾，半路碰到黄鼠狼讨封的遭遇。

想那郑阿大，可能也是心气儿不顺，恁么大的雾，在家躺着，岂不美哉，却被娘子催促，要去拜甚么观音，还要请个和尚回来，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郑阿大拜完观音，找我喝茶，其实是在想用什么说辞，才好把我请回家中，不巧，却被好管闲事的静云道长撞破。

弄成现在这种局面，不知道算弄巧成拙，还是命中注定。

可是，要我去化解这龙族的十二世仇，我又有何德何能？

总不能让我一个和尚，拎着刀去把那衙役班头给剁了吧！

万江看出我心有疑虑，举起酒杯，说道：“恩公请酒！此事不急，还须从长计议，只是小龙每日睡时，眼前总会现出那十二条龙身，沉尸潭底，死状之惨烈，足令天地动容。枉那十二条冤魂，竟至死不得安寝，小龙也是夜不能寐，动辄惊醒啊！”

呃……

我把刚才吃下去的美食美酒，全都吐出来，可以么？

可不可以，全当做我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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