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百鬼拦路
两个新来的也顾不上向我和如玉施礼，便冲开鬼群，挡在许氏的前面，张开双手，怒道：“各位知耻！”
七祖和黎岩，立刻愣在原地，低下头搓着手；连那女鬼，也是满脸羞愧，赶紧把衣服穿好。
各自相认，原来这被乱箭射死的，是黎岩的父亲；那胸口插着矛，自带兵器的，是许氏的正配相公。
两家先人在这种场合凑齐，也真是尴尬无比。
我以为来了两个帮手，这下可以缓和一下，商量女鬼的去处。
却没想到，他们两个不仅在战场上渣，变成鬼，依然渣。
除了出场滑稽一点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女鬼趁他们互相嘘寒问暖，放松警惕，张开大嘴，一左一右，将两个吞入腹中，又从嘴巴里掏出五支箭矢和那柄长矛，打个嗝，骂道：“老娘一心想为你们老黎家留后，才没有害黎岩的性命，今天你们既然来了，也做个打算，是要帮那臭道士，还是留下那小妮子，给黎岩当个媳妇，留个血脉！”
七祖吓得张大嘴巴，面面相觑，思索良久，分成两派。
黎岩家的，除了始祖还有点儿良知，不同意女鬼的说法，剩下三个，都跑到女鬼身旁，支持给黎家留后的做法。
许氏正配的祖上，无一例外，都持反对意见，他们觉得，自家后人虽然死的早，没有留后，后人媳妇不守妇道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在这种行为，已经是严重违背道德的无知蠢行，坚决反对。
毋需多言，态度分明，没有缓和的余地，七祖很快便打在一起。
霎时间也不分什么亲爹老子，爷爷祖先的，双方扭打起来，从厢房打到院子，从院子打到房顶，这个揪住那个的头发，那个薅住这个的衣领，巴掌拳头一齐招呼，叫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这真是：鬼迷心窍，罔顾人间伦常道德。见色起意，哪管甚么阴阳相隔！
黎岩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走过来向我求救：“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莫慌，我且问你，你可有决心，将你那娘子亡灵超度？”我随时准备拿出拘魂盘，问道。
“这……”黎岩看看打成一团的祖宗们，又看看正在逼近的许氏，面露难色，还在迟疑。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犹疑不定，直要她将你二家祖宗全都吃完，你才肯将这孽缘了断，结束你的荒唐行为么！”我已经把拘魂盘拿在手中，藏在身后，怒斥黎岩。
黎岩还是拿不定主意，捶胸顿足，愁眉苦脸。
身后的许氏，却一把薅住在院子里打架的两个祖先，也不管是支持她还是反对她的，一口咬掉脑袋，将魂魄吸入体内，大口呼吸。
刚才那一口，崩断女鬼的獠牙，她已经知道，我与那日的和尚不同，便在计划如何能够取胜。
那女鬼用力吸气，没几下肚子便胀得非常大，像将要临盆的孕妇，面色通红，青筋暴露。
还在混战的五个祖先，见状纷纷停下，躲到一旁，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直至眼睛突出，身上的皮囊快要撑破，女鬼忽然用力猛击腹部，吐出一股浓浓的黑烟，肚子也随之收缩，快速回到正常的状态。
不知这里面有没有毒，我和如玉拽着黎岩向后一跳，躲开黑烟，同时做好战斗准备。
黑烟散去，面前竟然站着二排鬼魂，数清楚是十二个年龄不同的男人。
其中有一个和尚，刚才吃下去的四个，剩下的七个应该就是许氏平时四处猎获的，有的身材壮硕，有的面相俊秀。
这十二个冤鬼，双眼无神，黑洞洞没有眼白，直直地看着我和如玉，在等候指令。
“守住门口，抓住两个道士，男的杀了，女的留下！”许氏后退一步，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高大壮硕的，跑到门口守着，其余十个，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便要往前扑。
“女菩萨确实要再造杀孽么？”我伸出左手，单掌行礼，笑着说道：“岂不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肯回头，贫僧愿意就此超度你这一众亡灵，助你们往生极乐，轮回而去！”
听我说完，和尚的眼睛一亮，露出一线眼白，动作也随之停顿。
“休要厥词！”许氏在圈外发狠，怒道：“横死之人，哪里还有什么轮回，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断了我等的修行！”
“呸！你也配说什么修行！”躲在角落的一个黎家祖先，鼻青脸肿的朝这边骂道。
许氏闻言，眼神冷冷地掠过去，把那老鬼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再言语。
和尚亡魂的眼白再次被黑色覆盖，张开双手，向前掐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还没有决心么？”我把拘魂盘放在胸前，眼看鬼手就要挨到我们的身上。
如玉也开始掐住诀，准备念咒。
“逆孙黎岩，莫再纠缠，就此断了孽缘吧！”刚才骂许氏的那个老头儿，在角落大喊一声，又赶紧缩回头去。
“要你多嘴！”
许氏说着，便向墙角飞去，伸手就要去抓黎岩的祖先。
外面的几个黎家老祖见状，赶紧挡住，却被许氏一口一个，吃进腹中。
眼看就要吃到最后一个，这边的十鬼也要抓到我们，黎岩终于痛下决心，大喊一声：“罢了！罢了！去吧！去吧！”
“幌金绳，捆了！”我唤出幌金绳去捆住许氏的同时，发动拘魂盘，将面前的十鬼全部收进去。
许氏到底不是普通的厉鬼，幌金绳捆住躯体的瞬间，她灵魂出窍，还是把黎岩的最后一个祖先吃进腹中，又立刻飞到门口，将那两个壮鬼收进体内，要往外逃，却愣了一下，折返回来，怒喊道：“老娘跟你拼了！”
“孽鬼受死！”如玉说着，闪到我的身前，手上已经唤出三昧真火，就要烧死这女鬼。
“且慢！”我挡住如玉，对着女鬼再次发动拘魂盘，念一声：“收！”
女鬼上一秒还张牙舞爪，下一秒魂魄便被收进拘魂盘，剩下一副干瘪的躯壳，没有血肉支撑，如同枯柴，深凹的眼窝空洞洞的，望着夜空。
黎岩见状，吓了个半死，他这才知道，自己每日里搂着的，不过是一具备鬼气充盈、腐朽已久的臭皮囊。
再看这黎岩的院子，方才浓重的黑气，此刻也随之慢慢消失。
如玉指端的三昧真火，在夜空中格外明亮，所照之处，黑气尽散。
那女鬼在厢房所点的油灯，立刻熄灭。
黎岩缓过神来，为了照亮，再去点那油灯，却如何也点不着。
原来那油灯所用，并非阳间之物，女鬼是能发动阴火的厉害角色。
如此看来，我若是没有这拘魂盘，今日里怕也是要交待在这了。
黎岩无奈，找来一块木柴，做个火把，用如玉的三昧真火引燃，四处照照，这才发现，平日里看上去十分正常的房屋，其实早已布满蛛丝，破败不堪。
女鬼每天做饭的西厢房，灶台周围的泥土中，露出几截白骨，不知是哪个枉死之人留下的孽债。
黎岩每日睡觉的土炕，泥皮剥落，露出里面的草秸，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他们铺的盖的，棉絮露在外面，布料本来的颜色被染成黑漆一般，破洞之间只有几缕布条勉强相连，全部是黎岩平日所见的样子。
黎岩叹口气，终于明白，自己每日都是活在假象之中，埋怨自己因为贪恋美色，即使知道她已经是鬼，却还为满足私欲，抱有幻想，竟害了这么多性命。
我收起拘魂盘，安慰黎岩道：“活着本就是一种假象，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接受它，才能活得自在，活得真实。”
“多谢道长开示！”黎岩挨个房间看看，觉得再无眷恋，便问道：“举目四望，皆是罪孽，不如烧了吧？”
“也好，村子里闲宅很多，去另寻一处合适的安家，从此好好生活，本分做人吧！”我从乾坤袋取出五十两白银，交到黎岩手中，说道：“置几亩好地，娶个老婆，让后人学文，大概会有个好的前程。”
黎岩心里有愧，不想接受我的馈赠，举着火把，看看如玉。
“她你就别想了，这是我的娘子，给我一个天下都不换！”我笑笑，要黎岩收好银子，以后有能力了，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就算是还我了。
黎岩只好收下，一起走回院子，待我收回幌金绳，将许氏那干瘪的躯壳抱到炕上，把柴草各屋铺好，依次引燃，退到外面，驻足观看火情。
如玉引出来的三昧真火，火势好像更为凌厉，熊熊燃烧的过程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也可能是房子里埋藏的冤魂白骨，经过三昧真火的烧炼，噼啪作响，在表达自己的不甘，却也只能一同灰飞烟灭。
如玉靠在我的身上，轻声问道：“方才相公为何不让我将那女鬼烧死？”
我搂住如玉的肩膀，温柔的说道：“你请出三昧真火，若是烧在她的身上，她这一世断了，从此便真的没有轮回之路可走，纵是她为祸一方，也不至于罪致万劫不复，如何发落，还应交由阴司处置，暂时留她一条活路，她以后的因缘，就顺其自然吧。”
“哦……”
如玉似懂非懂的应着，觉得旁边有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过去，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
我闻声左右看看，身旁不知什么时候，保持着三步距离，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
男女老少，身体残缺的，被刀剑所伤的，脖子上还挂着上吊绳子的，浑身湿透的，皮肤焦黑的，脑袋被石头砸扁的……
挤在一起，把黎岩家门口的通道堵了一个严严实实，细看下去，都好像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横死之鬼。
所有的鬼正满脸期待，看着我和如玉，想靠近又有些胆怯，后面的却在尽力往前挤。
目之所及，都是枉死之鬼，数目应该在三五十个。
这大概就是女鬼想逃跑，却折回院子拼命的原因吧。
我忽然意识到，之远和之纯他们，大概也被群鬼包围了。
我拉起如玉的手，取出一颗夜明珠，举过头顶，赶紧往之远他们所在的位置跑去。
果不其然！
数不清的冤鬼围了四圈，把他们三个连同马车，围在中间。
透过鬼群，我看见之纯和之正盘腿而坐，在闭目静虑，之远却喷着鼻息，在我画的圈里，不停地踢踏地面。
黎岩家门口的众鬼，也跟着跑过来，眼看就要与包围之远他们的鬼汇合。
黎岩手里举着火把，惊慌失措，终于还是壮着胆子跟在后面，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这差不多有一百多个冤鬼，突然聚在一起，拦住我们的去路，所为何事？
是敌是友？是要为那许氏报仇？还是别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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