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是奶奶的前世么？

云虚道长和悟尘和尚一前一后，出白云观下山，从西边土路走到积翠山北面的杨家庄。

白云观北墙外，留出十米多宽的空地，作为缓冲，防止断裂的山体威胁到道观的地基。

但是，从杨家庄往积翠山看，白云观后面的那块空地，显得有些多余。

三十米左右的海拔高度，花岗岩材质，几乎一体切下的悬崖，完全没有中间断裂的可能。

原来这积翠山的主体，是从北向南微微倾斜的巨型花岗岩。

岩体之间形成大小不一的石坑，被泥土覆盖，长出植被，像个帽子扣在山顶上面。

山体逐渐低缓，向东、南、西三面延伸，道士和周围的人，从东南和西南两个方位，走出上山的道路。

东南方的山路较陡，骑马会有些费劲，不如西南方的平缓，可以策马上山。

积翠山岩体牢固，王重阳当时选择在上面建立道观，本是期望在这万世基石之上，弘扬全真教，创出一番新天地来。

却没想到，紫云观不仅因为静云道长的私心，被换成天一门的道场。

也正是因为这花岗岩材质，白云观自清末荒废之后，石材开始被大肆采挖，裁成各种尺寸，用做建筑材料，换回银两。

改革开放后，四个村子更是纷纷成立大小石材加工厂，采购大型开采加工设备，把积翠山划出界线，不分昼夜地采挖花岗岩。

直至环保部门关停积翠山周围的大部分石材厂，千疮百孔的山体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高度，石体裸露，没有土壤的保护，植被不能生长。

四个村子的原住民因为空气和水污染严重，影响生活，赚够钱之后，都是举家迁移，到市区里买楼置业，极少回村。

不仅积翠山，杨家庄北靠的山体，也是花岗岩为主，所以现在的青远市杨家庄族人，有钱的人家，多是以石材发家。

但是，在大明初期，农业为王的封建时代，杨家庄虽然也是本地大户，却因为耕地面积相对其他三个村子少，在粮食和人口的数量方面，就明显不如人家硬气。

为躲避战乱，陆续迁到青远县境内的外地大户，渐渐立稳脚跟，成为新晋乡绅。

因此，所谓的六大乡绅之中，杨家庄的地位，其实是相当尴尬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孙仁寿当时找到四大家族谈分宗迁户的时候，杨家庄族长是最兴奋的，第一个表态，大力支持，并立刻付诸行动。

悟尘回忆，自己村子里的老人讲，祖上就是从积翠山杨家庄迁户出去，发展起来的。

杨家庄和积翠山之间，有一个水塘，二亩左右。

有水的时候，附近农户家里养的鸭鹅，都在里面游弋嬉闹，包括日常生活浆洗，也都紧着这一口水塘。

没有活水补充，也是即将见底，露出大片龟裂的塘底泥。

杨家庄的布局，十分规整，方方正正，从南向北，多是二进的独立四合院，前后空间舒适，明堂宽敞，邻里和睦。

每家门前都有一个柴垛，从下往上，柴火按照粗细依次堆垛。

快到午饭时间，已经有人家厢房的烟囱里开始炊烟袅袅。

云虚道长领着悟尘和尚，走到村子最北端西侧三座院子的中间一个，杨家庄族长的家门口，看见开着门，迈步而入。

走进二院，云虚道长干咳几声，笑着喊道：“杨族长在家么？”

杨家庄族长杨雁翎，正在东厢房烧火，听到云虚道长的声音，急忙扔下烧火棍，满脸笑容地迎出来，热情应着：“在呢！在呢！云虚长老光临舍下，真是蓬荜……”

“生辉”二字还未出口，杨雁翎一眼看见站在云虚道长身后的悟尘和尚，立刻怔住，不无尴尬，面露为难地说道：“大师也来啦，这……”

杨雁翎身穿打着补丁的夹袄，与昨天拜山时的穿着打扮，截然相反，完全没有一个乡绅的样子。

看见悟尘和尚，杨雁翎僵住表情，站在门口，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云虚道长看在眼里，笑道：“悟尘大师料想，你们大概有什么难处，特来核实，杨施主若是果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日我俩与你做主！”

杨雁翎闻言，仔细看看云虚和悟尘的表情，确定无疑，便吩咐内人，要她办好酒菜，今日要与两位大师醉上一回。

吩咐完，杨雁翎关好大门，请云虚道长与悟尘和尚，一起进屋，到客厅说话。

杨雁翎的家，就是普通的农户装扮，客厅家具简单，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墙壁刮得比较平整，石灰膏抹得十分均匀。

杨雁翎用毛巾擦擦桌子凳子，请云虚道长和悟尘和尚坐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族里成年的都分出去，添丁增甲了，小门小户，招待不周，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云虚道长和悟尘和尚向杨雁翎施礼，说声打扰，大方入座。

三人落座，杨雁翎内人打来开水，弄些碎茶，请二位喝水。

一碗热茶下肚，杨雁翎对一僧一道拱手行礼，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与那六位族长，确实有难，只是二位不来，我们也无处诉说。”

“但讲无妨！”云虚道长闻听果然有事，立刻认真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杨雁翎。

张海递交辞呈，本来就是要以退为进，目的是要向孙仁寿乃至莱州府谋求更大的权力。

整个莱州府，辖地内大多数县府，都是民力空虚，土地荒芜，靠本地休养生息，起码也要十年以后，才能实现整劳力的接续。

快速补充户口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军籍还民，一个异乡迁移。

无论采取哪种办法，都需要大规模的移民，也就是说，未来几年内，移民潮会汹涌而至。

那时候，维持地方治安就要仰仗对本地情况极为熟悉的人。

外来的不管职权多大，毋庸置疑，没有本地权威人士的帮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先去熟悉风土人情和地理风貌。

不满足于在县衙当个小小捕头的张海，自然料到了未来的情势，他递交辞呈，是想引起莱州府的注意，一是逼迫孙仁寿增加他的权限，二是觊觎僧、道监事的职缺，因为有此官衔在身上，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借巡察道观寺庙的机会，满足自己寻宝修仙的私欲。

孙仁寿本来犹豫，却没想到悟尘和尚自作聪明，跑到县衙，大谈寺庙和道观在区域移民期间的好处。

孙仁寿和吴师爷误认为，悟尘大师此举，是在表达一种态度，是侧面支持张海的一种表现。

况且，孙仁寿觉得，既然悟尘大师是自己恩师刘伯温的好友，想必对诸事也是都有详细考量的。

殊不知，悟尘和尚只是灵光乍现，想以扩建寺庙道观之事，拖住张海。

无巧不成书，三方主意汇在一起，孙仁寿索性顺水推舟，把僧道监事之职，交给了张海，并要他兼任县衙捕头，依旧统辖青远县治安。

如此一来，孙仁寿是乐得清静自在，张海却如虎添翼，得以肆无忌惮的压榨乡绅和搜罗奇珍异宝，勾结妖魔，历练修仙。

张海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六大乡绅吃了一顿鸿门宴。

张海给六大家族列出三个选择，第一个，是各家族每年提供一对童男童女；第二个，是各家族每月上交五十两白银，可保本族当月无事，没有人因为作奸犯科被抓；第三个，唯张海马首是瞻，行动跟不上，至少舆论要保持一致，随叫随到，以壮声势。

无一例外，六大族长，纷纷选择第三个。

至于壮什么声势，昨日的拜山，就是张海想要的声势。

云虚道长与悟尘和尚闻言，低头不语，他们在猜想张海到底要做什么。

悟尘和尚从自己掌握的信息来分析，无非就是张海和万江一族的世仇。

万江追踪李道长转世，到达青远县，只是想再杀一回，祭奠被诛之龙的冤屈。

而张海意外找回前世记忆，知道万江和两个女儿就在青远县，自己当时没有取走母龙的真魂，寻找万江三龙，也只为谋取真龙魂而已。

悟尘以为，自己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应该是个和事佬的身份，作用顶多是观音大士托梦说的化解世仇，为什么会牵扯到普通百姓家的童男童女呢？

云虚道长则觉得，纵然张海私欲深重，想要成仙，僧道监事一职，足够他在青远县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任何寺庙道观，他张监事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去搜刮宝贝，以助修行，为何还要以童男童女为要挟，拉六大家族入伙呢？

“童男童女一事，可是当真说过？”云虚道长想不出所以然，看着杨雁翎，问道。

“此事六大族长都可作证，只是他们敢不敢直言，还要另当别论。”杨雁翎喝口茶水，若有所思地说道：“二位大师都是高人，坊间有没有丢失孩子的，各自打探一番，立见分晓。”

“如此，倒是大事了。”云虚道长捻着胡须，站起身来，对悟尘和尚说道：“走吧，大师的疑惑解开了，贫道心中的疑惑，还要另找答案。”

悟尘站起身来，便要与云虚道长一起，向杨族长告辞。

杨雁翎赶紧张开双手拦住，一定要二位在家里喝酒。

“杨施主方才所言之事，关系重大，我等不便久留。”云虚道长说着，已经往院子里走去。

悟尘和尚赶紧跟在后面，迈步走到院子里。

正在这时，西厢房的门被拉开，一个佝偻着背的干瘦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扶着门，从屋里慢慢往外走，口中喃喃说道：“人老了，遭人嫌，家里来贵客，也不敢让人看见了！”

悟尘和尚见状，赶紧过去扶住，笑着说道：“菩萨奶奶小心看路，这里没人嫌弃您！”

“哈哈哈，这后生真会说话，快让我摸摸，是谁家的娃娃啊！”

老太太大笑着，勉强直起身子，用干枯的双手，在悟尘的脸上，小心的摸索。

老太太抬头的瞬间，悟尘和尚的双眼立刻湿润，泪珠儿不顾一切地冲出眼睛，顺着脸颊，奔涌而出。

在悟尘眼里，眼前这个患有眼疾的老太太，跟自己的奶奶，除了眼疾和脖子上的胎记，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是奶奶的前世么？

悟尘和尚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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