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老神仙讲故事

云虚道长报完名号，便非常恭敬地站在门旁，等里面回话。

半分钟左右，屋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云虚道长听到召唤，又在门外整理衣着，对悟尘和尚使个眼色，轻轻推开门，迈步往里走。

悟尘和尚也在门外，拍打一下僧袍上的灰尘，跟着进到屋里。

一炕一灶，一神龛，便是小房间的全部结构。

悟尘和尚心中惊异，再往里看，一个看上去十五岁左右的白净少年，正盘腿坐在炕上，面朝西墙，闭目养神。

没有老神仙的踪影，却看见云虚道长态度谦卑，默然无声地侍立在灶台旁边，静候少年睁开眼睛。

悟尘和尚虽有不解，也料到这少年定是不凡。

乍一看，少年就是难得的福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中府平坦微耸，下府紧收，脸上没有半点缺损；双耳贴于发梢，垂珠如两颗黄玉豆荚，柳叶眉丹凤眼，唇若点朱，沟洫略浅，世上无任何挂牵。

细看下去，眼前的道童，虽然面孔似少年般稚嫩，却全然没有少年的稚气，神情自若中透露出深潭之水的沉静。

发髻上插着一枝半开的桃花，青色道袍穿在身上，更有一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微启朱唇，放出无限光彩，远胜看破世间无常的得道高人。

明眸皓齿，神采飞扬，此人应该就是老神仙吧？

少年看见云虚道长，笑着招呼坐下，又看见悟尘和尚，先是一惊，随后也笑着招呼坐下。

云虚道长与悟尘和尚走到炕边，刚要盘腿席地而坐，屁股下面立刻出现两个崭新的蒲团。

这大概就是神仙的法力吧，悟尘和尚心里说道。

“呵呵，贫道玄壬，在此坐镇三百余年，略懂法术，不要见怪。”玄壬子笑道。

“阿弥陀佛，贫僧悟尘，见过道友。”悟尘和尚合掌行礼，正身而坐。

“二位不必拘礼，贫道还要感谢你们哩。”玄壬子看着悟尘和尚，非常开心。

云虚道长纳闷，问道：“老神仙何出此言？”

“贫道坐镇此处，上一任镇守使告诉老夫，飞升的玄机便是：遇尘而止。”玄壬子眯起眼睛，仔细看看悟尘和尚，笑着说道：“贫道悟了三百多年，也没悟出其中的奥妙，今日你们来，这和尚就叫悟尘，岂不是要谢谢你们么？”

“老神仙说笑了，贫僧法号，虚名而已，怎可当真，耽误飞升。”悟尘和尚也笑道。

“非也！非也！”玄壬子又仔细打量一番悟尘和尚，忽然两眼放光，说道：“贫道奉命，坐镇于此，传令之人亲口告诉老夫：若干年后，会有一人，因妖邪之事而来，亦因妖邪之事而去，此人便是你飞升的关隘，切记！切记！”

“你二人今日到此，难道不是为妖邪之事来的么？”

玄壬子说着话一挥手，小屋内景色转换，三人的周围立刻被白色薄雾笼罩。

悟尘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天空中坐着云朵，又好像坐在花果飘香的溪水旁边，四周开阔，无边无际，如临仙境，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云虚道长知道，这是老神仙高兴，果真把悟尘和尚当做贵客，将二人召至仙境，品尝仙果。

“屋陋茶粗，非是待客之道。”玄壬子站起身，笑道：“贫道不才，只算半个地仙，天地间，有此方寸之境，算个清修的去处。”

悟尘闻言，站起身环顾一周，心说，这哪是方寸之境！

举目四望，薄雾之中，山高水长，果树成林，鸟兽成群。

须臾间，有一对金童玉女，从云雾深处走来，笑容可掬，引着三人往果林中间走。

什么梅子仙桃、酥梨葡萄，结出累累果实，挂在枝头，饱满多肉，让人垂涎欲滴。

空地里，有一张黄花梨的八仙桌子，四张圈椅围在桌旁，椅子上垫着轻薄的蒲团，桌上还有一个棋盘，两盒棋子。

金童过去把棋盘和棋子抱走，玉女朝桌子周围甩几下衣袖，薄雾四散而走，腾出明亮的空间。

三人落座，已经有四盘洗好的水果，整齐地摆在桌上。

玄壬子笑着说道：“二位自便，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悟尘和尚正欲客气，却看见云虚道长拿起一个拳头大的仙桃，自顾吃了起来。

悟尘看看玄壬子，合掌说道：“多有打扰，还请老神仙体谅晚辈……”

玄壬子没有说话，自己拿起一个酥梨，大口吃着。

悟尘纳闷，便摘了四颗鹌鹑蛋大小的葡萄，放在手中，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云虚道长咽下一口桃肉，对悟尘和尚说道：“老神仙辛苦种的仙果，平常人见都见不到，请大师到这里，你不吃尽兴，老神仙会生气的！”

悟尘闻言，会心笑笑，塞一颗葡萄入口，不由赞道：“好甜的葡萄！果然是仙界奇果！”

玄壬子吃完梨，把梨核随手扔到旁边的空地上，笑道：“哪里来的哪里去，长出新苗种梨树！”

玄壬子见云虚道长还在对着仙桃使劲，满意地笑笑，说道：“说吧，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不惜冒死前来？是遇到厉害的妖精，难伏的厉鬼，还是打不过的恶魔？”

悟尘和尚闻听此言，不禁愣住，看着眼前的玄壬子，虽然他此刻满面笑容，却暗藏万种杀机，令人胆寒。

云虚道长放下还剩三分之一的仙桃，把嘴巴里的嚼干净，咽下去，很小心地说出悟尘和尚想立老龙做青远县龙王的打算，和僧道监事张海要挟六大乡绅交出童男童女的消息。

“什么！”

玄壬子闻言脸色大变，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后背着手，紧皱眉头，在桌旁踱步，掐指排卦，仔细推算。

金童玉女见状，连忙拿出团扇，一左一右，给玄壬子扇风消气。

云虚和悟尘愣住，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神仙是为哪件事发怒。

半刻，玄壬子又坐回椅子上，余怒未消道：“无耻鼠辈，竟然算计到老夫这里来了！”

“老神仙怒为哪桩？”云虚道长看着玄壬子，谨慎地问道。

玄壬子看看云虚和悟尘，淡淡一笑，拿起个仙桃，细说从头。

人间的龙王，有两个来历。

一个是本来就占着某片海域，从上古传下来，被百姓所熟知，历代人皇都认可，天庭里无可厚非的龙王；另一个是，说不清楚是谁的海域范围，民间以某个龙的形象，塑化雕像，自行建个龙王庙，地方父母官赠以符印，与僧、道或者大儒，共同主持开光大典，享受百姓祭祀供奉，受封成为龙王。

不管是哪路龙王，位列仙班，享有乐受供奉的权利，便都要遵守仙界不成文的规矩。

仙界的规矩很简单，那就是，无论是谁，祭祀和供奉断了，一百年内没有续上，便永久失去了辖地乐受权，自愿退出，让位于有缘的后者。

如果后人因为某种机缘，又重新供奉先神，新旧祀神在辖地里有冲突，则另有规矩。

同一个地方，同一种神祗，出现不同的祭祀对象，或者以多胜少，或者听地方社稷神安排，如果出现争抢供奉和信众，扰乱仙界秩序的恶劣情况，则褫夺双方一切神权，削去仙脉，永除仙籍，流放至蛮荒之地，不入轮回，不入地狱，饱受饥寒之苦。

因此，好不容易登入仙班的，大都是各随缘分，一旦真的失去了乐受权，便去当个逍遥散仙，不与世间有染。

现在，青远县乃至附近县城，都没有龙王，有几个原因。

其一是，青远县及附近县城，自古以来，是流放之地，上古时代更是镇压魔兽的监狱。

北到蓬莱仙岛，东到毓璜顶，西到三仙岛，南到二劳山，设有天地法阵，布下种种神器法宝，堆土成山，封印各路妖魔，有地仙镇守。

直到贞观盛世以后，青远县及附近的人口才初具规模，达到可以专置衙门的程度。

但是即便如此，人皇封赏龙王，也还到不了县境，顶多，到达府地。

其二是，青远县入海口在县境之北，属于勃海。

勃海的归属，东海龙王和北海龙王相互争夺了几千年，也没有个结果，二王都想把自己的龙子封到勃海当龙王。

但是即便争到天庭，玉皇大帝的态度也是非常暧昧，并没有明确表示应该给谁。

毕竟人间的事情，天庭也不便插手，民心所向，愿意供奉谁，才是成为龙王的硬指标。

二位龙王，都不屑于讨好地方社稷神，因此，勃海海域一直没有安排进正系龙族来担任龙王，民间的龙王之职，便长期空缺。

其三是，盛唐时期，民间兴起建庙立祠之风，勃海南岸沿海居民，为求风调雨顺，也建个龙王庙，封了一个勃海龙王，香火一度传遍如今的莱州、青州和登州府境内。

青远县境内，在唐武宗以前，都受勃海龙王辖制。

会昌灭佛期间，突然冒出一批四处捉龙炼丹的道士，除了四海龙王以及其直系龙子龙孙的龙王庙，其他龙族，无论是藏身于寺庙道观，还是被封为一境龙王，都惨遭屠戮。

那时的山东省内，被毁的龙王庙，将近一百个，半数左右都是勃海龙王的祠堂。

勃海龙王携带家眷，逃至济南府神通寺琨瑞潭，仍然没有躲过追杀，一家十二条性命，都被个姓李的道长率众斩杀取宝。

从那以后，没有龙敢到勃海湾境域内，担任龙王之职。

其四是，龙王之职，虽然有很大的自治权，但是降雨施水，却要严格遵守上界的施雨令。

下多少雨，往哪里下，下多久，施雨令上都有明确的规定，不得有丝毫偏差。

私自降水，不但要罚褫夺龙王之位，还受万雷劈心之苦，道行浅的，只几道雷就已经魂飞魄散。

民间所封的龙王，如果不是四海龙王及其直系龙子龙孙，因为血脉不正，虽位列仙班，享有乐受祭祀和供奉的权利，却不是正神。

不是正神，便不能与天庭对话，不能直接请到施雨令，需要经过四海龙王或其正系子孙龙王转达。

这就需要与四大家族保持极好的关系，将那本就不多的供奉，再分出一部分来打点正系龙王。

或者，祭祀和供奉的户数，达到甚至超过正系龙王的规模，消息便可以直达天上，自己请来施雨令，根据土地需水情况和当地民众的善恶得报程度，按令降雨。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要想得到民间的支持，都需额外付出很多，还要担心请不到施雨令，不能随意降雨，而被民间嫌弃。

出力不讨好，辖地户数有限，正系龙王不屑来，民间封的龙王又多不好使，所以，纵然有龙王的空缺，几百年的时间，也没有小龙愿意当这里的龙王。

最后，可以说是龙王一事的关键，这就关系到玄壬子的镇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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