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帝京(十一)
永宁王世子与霍高覃都带了自己的丫鬟婆子,一经入住,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房间。床铺被褥等都不用客栈的,全换上自己带的锦褥裘被。永宁王世子听说崔泽来得急,一应物是没有备置,特地命昆仑奴送来一整床铺设。
崔泽只带了十几个侍卫。糙汉子们自是干不来这等细活,好在永宁王世子考虑周全,随床褥又遣来几个丫鬟。
崔泽回来时,房间已经收拾整齐。领头一个高高个子,神情傲慢的丫鬟见到世子,笑得十分欢喜:“世子回来了?我们世子说,多谢世子在酒席上替他解围,又照顾他醒酒。这些东西,算是答谢世子的。世子且用着,若有什么短手不够的,尽管跟我说。哦,对了,我的名字叫做刘观海。世子可有什么吩咐?”
崔泽不由得失笑:“你叫刘观海?是你们世子替你取的?那你的同伴叫做什么?观山?”
刘观海眨眨眼:“世子猜错了,是我自己取的。我本也想让她叫观山的,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好姐妹,多好?那小蹄子不领情,如今叫做詹月。”
刘观海带着丫鬟走了,一直候在檐下的李冲六走过来,摇头讶异:“永宁王世子倒是有趣,丫鬟什么的,居然也称名道姓起来?”
崔泽嘴角含笑,轻声解释:“演世子已经发还了她们的卖身契,如今这两个丫鬟不再是奴婢,只算是受雇于人,自然有名有姓。”
李冲六望了他两眼。世子生得英俊好看,只是前些日子眉心罩着浓重的阴霾,看去总叫人心里沉甸甸地。如今却云散天开,光辉流照,如春日艳阳。
想起永宁王世子那副叫男人也转不开眼珠子的相貌,又想起世子抱着他的样子,再想想关于永宁王世子的传闻,李冲六心里冒出一点模糊的担心。
随即又想到,自己方才在路上回话的时候,刚起了个头,就被世子打断。可见世子心里仍是清明的,知道防范着这位永宁王世子,于是又放下心来。
跟着他进房,随口回了句,“原来如此。”一边又道:“小人按照世子的指点,去借了几柄钉耙,雇了一只小舟,沿岸搜了两遍,果然找到一具女子尸首。身上没有半片布头,倒是有无数血口子,已经泡得发白。皮肉翻着,看着像新伤。面目也被人用刀子割毁,情状实是吓人。”
“混账。”崔泽低骂了一句。
李冲六摇头道:“小人不知浩公子为何要弄死一个侍女,不过这手法倒是周全。不将她表皮脸面损毁的话,若是被人发现,便容易根据面容或是表皮的特征辨认出身份来。”
崔泽不好跟他详细解释,又问道:“我让你去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因着今晚就餐的人多,厨房上人手不够,临时叫了另几家客栈的人来帮忙,彼此间人面并不相熟。小人仔细问了几遍,才确定下来,做饭的时候,有一拨四五个娘子进过厨房,抗走半爿猪肉,说是瘟猪。她们来去很快,此后再没人见过她们。据他们回忆,为首有一个女子,似乎被叫做‘唐姑娘’。”
崔泽霍然回头看着他。
李冲六低下头,小心回道:“小人又与他们一一再三确认过,听她们的形容,那位‘唐姑娘’个子与小人差不多,比别的娘子白净,眼睛又圆又大,眉毛又黑又浓,长得十分齐整好看。”
“就算她是唐梅,可她一个人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她身边那些又是甚么人?”
“容小人再去打探。”
“算了,不用再问了。”
其实刚问出口的时候,崔泽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白日里,唐梅曾经让人去请过明义君。她如今又会骑马了,又有相熟的义军娘子,又对郡主向来不满,她又不知道那是别人假扮。
一切都对得上。
崔泽凝住眉头。唐梅向来脾性大主意大,受不得委屈,做事又冲动,不分轻重。他是她兄长,只好小意维护,遇事多多替她担待。
然而她一时气恼,胡作妄为,竟最终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却也实在太过了。
他又想到,如果阿滢没有提前脱身,如果今日被半爿生猪掷成重伤的是阿滢……
崔泽手抖了抖,一刹那间,眼睛被血红填满。
“世子?”李冲六轻声叫他。
崔泽回过神来,闭了闭眼,稳定一下心神,方道:“你找人起个坟,好生安葬她,不要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死后还要受这污浊世道的玷辱。”
李冲六笑道:“小人明白,一定挖个极深的坑,免得不小心被野狗刨出来,引起无关人等怀疑。”心里不禁埋怨三公子。如今正是世子做大事的关键时刻,他这个弟弟不说帮忙,反而干出些莫名其妙的污糟事来扯后腿,还要世子替他善后,委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不是这个意思,”崔泽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是道理。”
“可小人对死者一无所知,若是起坟,那碑上写什么呢?至少得有个称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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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陈小小,家在江南。自然,跟我的贺锦儿一样,这也是假母帮我们取的名字。多谢世子替她上心,只是我们这样的薄命人,受不起世子的厚遇。只一副薄薄木板,挖个坑埋了,也就算了。也免得折了她下辈子投胎的福气。”
贺锦儿在门帘内回话,没有出来见他。
隔着薄薄的纱帘,崔泽能够见到一个摘了帷帽的纤细人影匍伏在地。
“奴家替小小谢过世子,来世叫她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肩膀轻轻抽动,声音低低哽咽,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忍耐。
崔泽心里揪作一团,愧悔难当,却无法告诉她片言只语。
陈小小的死,是所有人共同促成。他的阿滢纵身逃脱,霍高覃不死心,寻了欢场女子替代。他妹子唐梅带了人来找阿滢晦气,却误打误撞,叫她做了替死鬼。最后又碰上他亲弟弟崔浩,狠辣无情,漫不经心地结果了她。
这里头涉及的人,全是他的至亲至爱。他纵然查出这一切,却不能替她姐妹伸张冤屈。他还不得不求她代为隐瞒,以保住阿滢的秘密。他甚至自私到一点都不愿让阿滢知道,以免她心里难过。
他能为那个枉死的女子所做的,不过就是一点点起坟安葬的后事。甚至就连这件简单的小事,也并非完全没有私心算计。
却已经让贺锦儿感动得五体投地,哀哀恸哭。
内心的愧悔快要将他压垮。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逼着自己说出一句:“你不用谢我。贺姑娘,是我对不起你。还请你节哀顺变。”
门帘里传出一阵紧迫压抑的抽气声。贺锦儿似是强行忍住了哭泣,再次拜伏:“世子请放心。奴家记得世子的嘱咐,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扮好郡主,不让旁人起疑。”
他很快告辞。
垂帘后,贺锦儿慢慢站起身来。她脸上并无泪痕,眼周也毫无红肿痕迹,眼睛亮着,深思地望着世子略显匆忙的背影。
她听出了他语气下的虚弱与愧疚。
“奇怪了,你要勾引世子。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正好成事。你怎么倒要隔着帘子说话?”春娘送完世子出去,很快折返,掀了帘子进来,坐在桌子旁,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贺锦儿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绝不会替自己叠被铺床。只好自己动手,口中淡淡道:“春姐姐不懂。要抓住男人的心,不能上赶得太急。假母教过我们,对付男人,要退二进一。什么时候进,什么火候退,心里得有个数。多少好处能让他见个影儿,多少好处能让他尝个味儿,什么时候松一点,什么时候紧一点,全都得拿捏清楚了。”
春娘揪着茶杯,冷眼看她费力地抖着被子,讥笑道:“难怪世人都骂你们是狐狸精,专吸男人精血。可不是么,别人学女红学持家的时候,你们满脑袋都在算计怎么揣度男人,怎么狐媚男人,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头了。自然男人见了你们,个个都烟迷了眼,屎糊了心,拿着家里开锅救命的钱往你们身上泼洒。”
她原本清秀的脸上肌肉扭曲,额头青筋跳动,嗓音喑哑,既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贺锦儿听:“你知道有多少男人为了讨你们的欢心,家里生病的老母也不顾了,饿得嗷嗷叫的小儿也不顾了,妻子堂客更是视若无物。恨不得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拿着卖儿卖女的钱,再去行院里头一掷千金?”
贺锦儿轻叹了一声,莲步轻移,上前两步,替她把茶杯斟满,柔声道:“虽说锦儿还没服侍过人,可也听她们说过,姐妹们里头,有那等狠心贪钱的,使尽浑身解术,恨不得把男人骨头缝里的每一个子儿都榨出来。其实在我们这一行里,也要瞧不起这样狠心人的,都要诅咒她,下辈子做牛做马,去向那男人家里的夫人娘子悔过赎罪。”
两三句话,顿时说得春娘心里回转三分,那份直冲着贺锦儿而去的刻骨恨意几乎消散。
她喝干一杯茶,决定冲着这句明事理的话,帮贺锦儿一次:“你想知道世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我告诉你罢,世子喜欢的姑娘,最好要长得健壮一点,大字不识,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还要像泼妇一样,会叉腰骂街会拿唾沫星子啐人。”
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你这样娇娇弱弱的,世子一定不喜欢。”
贺锦儿勉强笑了一下:“多谢春姐姐指点。”
回过头去,笑容立时收尽。
心里暗自咒骂:呸,不怕亏心的黄脸婆子,怪道你男人受不了你,宁愿花钱去花街柳巷找女人!活该你受这份磋磨。
亏她软语示好,刻意逢迎,这春娘居然拿这样拙劣的谎话来骗她。
好在送亲队伍里另还有几个从王府出来的,待日后慢慢套话,总能问出句真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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