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手环
男孩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山林间，繁茂的枝叶将银白月色遮挡，周遭暗得叫人心里发慌。可男孩还是不管不顾地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忽然眼前树干上的记号让他停住了脚步。这是他刚才留下的记号，这条路他已来来回回走了数次，可就是怎么都走不出去。
不对劲！
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他却总是在原地打转。
他迷路了？可这条路白天他走过，他也留了记号，为何…为何现下却如鬼打墙一般？
男孩背脊一震，目光冷峻地盯着眼前的一片夜色。下一瞬，他忽然拔出配剑，朝着面前一片郁郁葱葱挥剑砍去。
凌厉的剑气如疾风般向着前方呼啸而去，却在触及某一处的时候陡然一转，竟直接掉转了方向朝着男孩汹涌而来。
好在男孩早有感知，身体迅速躲闪，避开了剑气。
男孩仔细望去，眼前茂密的树木，带着潮湿气味的泥土和天空，明明看上去普通又真实的场景，陡然间仿佛一幕画卷在眼前晃动弯曲了一瞬，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叫人发现。
果然如他所想，有人在这里设下了结界！
不用问他也能猜到，肯定是那个人，那个被这里的人称为北棣尊的男人。
男孩又不死心地挥了几剑，可结果却都一样。
最终男孩无力地垂下手臂，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强烈的愤怒和失望涌上心头，如同有一团火焰在身体里燃烧，烧得少年眼角忍不住红了起来。
他想要呐喊，想要发泄，可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男孩立刻做出反应，转身看向身后，呵斥道：“谁？谁在哪里？”
“我说过天黑了不准下山。”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借着月色少年终于看清了来人。
正是北棣尊，尹慕尘！
尹慕尘双手背于身后，半倚在树上看着男孩，脸上没有半点愠色，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气：“翟肃，你不乖哦。”
翟肃激动喊道：“放我出去！我要回山庄！”
尹慕尘无奈一叹：“回去做什么？”
“我要回去找我阿爹阿娘，他们在等…”翟肃说到一半鼻头猛地一酸，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天剑山庄早就已经毁了，他的阿爹阿娘也已经死了。
根本没有人等他回家。他，早就没有了家。
想到这里翟肃再也忍不住，痛苦地蜷起身子，哭了起来：“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尹慕尘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明明才只有八岁，个头还没有尹慕尘的一半。可那么弱小的一个孩子，却承受了太多常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和劫难。
尹慕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日在天剑山庄发现翟肃时的场景。翟肃怀里是早已失去气息的父母，身后的天剑山庄已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翟肃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仿佛生命也随他父母的离世，一点一点从他瘦小的身体里抽离。
翟肃是尹慕尘大师兄翟致远唯一的孩子，如今师兄夫妇惨遭劫难，尹慕尘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后来，尹慕尘便将翟肃带回了北棣山。
刚到北棣山的日子，翟肃每天都想着离开，他想回家，即便那原本的‘家’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今夜已经不知道是翟肃的第几次出逃，可尹慕尘却并没有生气。他慢慢走到翟肃身边，心疼地抚摸着男孩的头发：“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阿爹阿娘也希望你能向前看。”
翟肃猛然抬头，紧紧攥上尹慕尘的手，问道：“是谁杀了他们？告诉我是谁干的？我要杀了那个人，我要给我阿爹阿娘报仇！”
尹慕尘苦笑：“你现在连离开北棣山都做不到，又遑论报仇？”
翟肃低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离开这里？”
尹慕尘：“我答应你，待你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打破北棣山的结界时，我就放你下山，让你去寻找你想要的答案。”
翟肃灰败的眸子总算亮了起来：“真的？”
尹慕尘含笑点头：“真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只能把你的怨恨和愤怒埋在心里，逼着自己往前看。你能做到吗？”
翟肃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变强，强过所有人！甚至是…打败你！”
尹慕尘失笑出声。倒不是因为这小孩的狂妄自大，而是因为他觉得翟肃真的很像小时候的大师兄。不愧是师兄的孩子，一样的固执坚韧，一样是个武痴。
“好，我等着那一天。”尹慕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翟肃肉嘟嘟的脸颊，“不过现在有一件比打败我还重要的事情。”
翟肃微微皱眉，不解的眼神里还带着略微警惕。
“就是回去睡觉！”
尹慕尘嘴角微扬，朝着翟肃摊开手掌：“我说小祖宗，你下次出逃能不能别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我年纪大了，醒了就很难再入睡的。你就当照顾照顾我这个老人家，好不好？”
翟肃一愣，垂眸看了眼对方宽大厚实的手掌，手指和掌心交界处还有着明显的茧子，是用剑之人道象征。
忽然间，翟肃没来由地觉得耳根很热，这让他觉得陌生又尴尬。他习惯性地低下头，将情绪再次隐藏起来，直接略过尹慕尘的身体，重新走入月色中。
尹慕尘盯着翟肃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分不清那是孩童翟肃，还是儿时的翟致远。一股烦闷压在胸口，尹慕尘苦笑摇了摇头，随后才提步追了上去。
翟肃果然和他父亲很像，在剑法上有着极高的悟性。再加上身背血海深仇，翟肃成了整个北棣山派上最勤奋的孩子，短短五年不到的时间里，翟肃点剑术便可与陆放不相上下，甚至眼看着就要超过。
翟肃还是一如即往对北棣山的结界有着执念，隔三差五地就要偷偷跑出来试一试。一开始尹慕尘还试图阻止，每次发现都罚他在山门口跪个半日。可翟肃偏偏性子比他爹还轴，一边领着罚，一边照旧执迷不悟。
慢慢的，尹慕尘也懒得管他了，除非陆放告状告到了跟前，不然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那晚尹慕尘在睡梦中感知到结界的异动，这一次似乎格外剧烈，隔了许久也不消停。
尹慕尘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出门，打算亲自把那小子给揪回来。
可当尹慕尘赶到结界边境的时候发现翟肃并不在。
周遭弥漫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气味，熟悉的气味。
是血的味道！
尹慕尘的心骤然缩紧，不敢去想任何一种可能性，只能循着血迹在林间疯狂寻找。
最后，他终于在一堆被砍断的断树断枝间发现了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因为夜里太暗，他看不清倒在血泊中人。可他忽然又不敢走近去看，生怕是他不想看到的。
尹慕尘自己也忘了他是如何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到那满身鲜血的身体旁的，只觉得每走一步，身体里的血液也被抽走了一般。
好在待走近后尹慕尘才看清地上的尸体并非翟肃，而是两具陌生的成年男子。看两个男子的衣着打扮似乎是玄门中人，手里还拿着带血的长剑。
玄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此？他的结界破了？可他刚才明明看到结界还在，这两人又是怎么上山的？
而且是谁杀了他们？翟肃吗？
可翟肃在哪儿呢？
尹慕尘焦急地四处张望，总算在不远处的草堆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翟肃。尹慕尘这才猛然身子一松，让空气深深吸入胸腔内。
只见翟肃双手抱膝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两具尸体的。
尹慕尘一下子气血上涌，指着翟肃劈头盖脸一顿骂：“臭小子，你活腻了是不是？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晚上跑出来，听不懂人话吗？真当我不敢打断你的腿吗？！”
可翟肃没有任何反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埋在□□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明明是一副暴戾残忍的样子，可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仿佛下一瞬身体就要撑不住，分崩离析。
一通怒火发泄过后，尹慕尘又突然心疼起来。他慢慢靠近，在翟肃身边蹲下，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受伤了吗？”
翟肃发出闷闷的声音：“他们骂我阿爹，说他是疯子。所以…我就杀了他们。我杀了人！”
尹慕尘心头一惊，翟肃竟然能在两名成年修士的围攻下逃脱。
不，不仅是脱身，而且是反杀。
尹慕尘心里最柔然的一处又再次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着。他心疼地摸上翟肃点脑袋，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
“你受伤了吗？”
翟肃微愣，满是血迹的小脸上竟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我破不了结界。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破不了。我太没用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尹慕尘安抚地拍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去？若不是我出来找你，你还打算在这坐一整晚不成？”
翟肃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找不到…找不到回去的路。”
尹慕尘一怔，对方的回答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待回过神来，尹慕尘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宠溺地摸了摸翟肃的脑袋，笑道：“你可太逗了。”
谁能想到一个十几岁就单挑干倒两名成年修士的翟肃，竟然还是个路痴。
翟肃耳根微红，低声道：“天太黑，路太难走。”
尹慕尘：“好好好！不是你的错，都怪北棣山，都怪我！”
说着尹慕尘起身而起，随手在一旁扯了一把花草。
在夜色中自带微光的小草在尹慕尘手中翻折摆弄，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串发亮的手环，用野草编织而成的手环。
尹慕尘拉过翟肃点手就要把手环戴上去。可翟肃却本能地一缩了，不明所以地看向尹慕尘。
尹慕尘：“这是还魂草，夜里会发出微弱的光。”
翟肃：“我知道。”
尹慕尘又解释道：“除此之外，还魂草还自带灵性，能互相感应到同伴的存在，即便是被摘下，这种通灵的效果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翟肃仍皱眉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全然听明白。
尹慕尘笑道：“说简单点就是，我将它编成手环，一个给你，一个我自己留着，以后你若再遇此情况便可通过这手环感应到我，我也能找到你。”
翟肃有些不相信：“靠着它你就能找到我？”
“我骗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孩子了。”尹慕尘强硬地拽过翟肃点手腕，“来吧，翟大小姐！还害什么羞啊！”
替翟肃带上还魂草手环后，尹慕尘满意地点点头：“你看，戴好了。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翟肃迟疑地看着腕间发亮的手环：“那其他人戴着此物你也能感应到，你又如何分辨哪个才是我？”
尹慕尘低头凑近，一点一点将翟肃脸上的血迹抹去。
“不会。这个法子我只告诉你一人，这个手环也只有你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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