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十月初一,魔族迎来长顺节。
长顺节的由来,与魔族第一任魔尊长顺有关。
远古时,魔族与神族分割三界疆土,两族水火不容,年年战事。
神族有天道降神威,使得神族的力量愈加强大,将魔族打得连连败退。魔尊长顺不得不带领族民逃离神族的攻击范围,最后寻至东荒的洈江附近,开疆拓土。
长顺死后,为纪念他带领魔族寻到庇护之地,特将他离世那日定为长顺节。
最初是为祭拜长顺,久而久之,就成了祈愿魔族兴旺昌盛的重大节日。
这日,魔族会选择就近的洈江边上庆祝,饶是常年隐于深野山林的族人,也会聚集到江边。
往年,魔尊会率船队驶入城内,祭司会在江面洒下当日清晨焚烧过的香灰,祷告来年风调雨顺。
族民则在江边折纸船,将香灰倒入船内,再置于江上,随风飘走。
风一吹,香灰散于江面,亦为祈福。
今日的长顺节,与往年一样热闹。
江边人潮涌动,不论男女老少,晚饭过后,陆续来此庆祝。
正值深秋,晚风掠过江面,捎带江水的凉意,拂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大人们带着孩子,找块空地,开始折纸船、写祝愿、倒香灰。大家沉浸在节日欢快的气氛中,哪里感觉到半点秋凉。
正当大家陆续将纸船推送江面,不期一声大喊响起:“魔宫的船队来了!”
大人们忽惊还喜,连忙停下手中的事。蹲着的站起来,站着的踮起脚尖,有娃的将娃抱过来,高高举起,跨坐在大人肩头。
众人目光跟随旁人手指的方向,眼中热烈,一派激动。
只见西南方向,火光攒动,遥遥生明,将晦朦的江面照亮。十余艘木船浩浩荡荡往这方乘风而来,激起哗啦浪声。
“魔尊来了!!”众人欢呼雀跃,拍掌喊叫。
不一会儿,木船驶过城界,进入城内的江域。十二艘木船依次停泊靠岸,唯独一艘暗红色的狮首龙尾船则抛下铁锚,停在江面。
大家翘首望向远处那艘大船,上层有个雕花的红漆舱门。
率先走出来的是陆逢生和蒙丘两位将军,他们分立两侧,一袭黑色大氅的魔尊从内踏出,与祭司一同出现在大家视线中。
甲板上的魔兵纷纷跪下,齐声高喊:“恭迎魔尊!”
江边的族民太过激动,只顾欢呼,忘记行礼。
直到有人连声提醒:“跪拜!快跪拜!”大人们忙不迭伏身跪拜。
有些小孩尚不懂事,奇怪的看着大人们的举动,还没咿咿呀呀说上一句,就被附近的大人给拽下来行礼。
“魔尊洪福!魔尊康顺!”
初意看向前方江边乌泱泱的人影,饶是在魔宫已习惯文武百官的行礼,见到这等万员跪拜的规模,震撼之余,难免几分心虚。
好在魔头已死透,不晓得有人冒充他。倘若还活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
即便是个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初意心中下意识一阵寒颤,单手将大氅的领口拢了拢,佯装风凉。
“叫他们起身吧。”她吩咐蒙丘。
蒙丘嗓门大,稍微用些法力,声音便洪亮如雷,能达百丈之远。
族民听言纷纷起身,视线却未离开大船,兴奋的朝魔尊挥手呐喊。
蓦地,东侧冷冷清清的逆风区突然亮起两盏烛灯,在漆黑的江面尤为显眼。大家视线一移,却才发现那里停着一艘曲柳木做的小船。
小船其实不小,船舱足以容纳七八人,但与魔尊的大船比,堪似小鸟偎大鹰。
“那是十公子的船吧?”有人眼力好,一眼就认出那船。
“听闻十公子上个月在魔宫的牢里受了些罪,还以为魔尊再不听他抚琴,看来都是谣言。”
“魔尊与十公子可是有上千年的交情,那些传言你也信?”
大家低头交耳,小声谈论起来。
却说站在大船上的初意,早在那艘小船浮在江面时,便瞧见了船影。
她不知原来的魔尊是不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但她既然许诺十辰,开琴之日就得应约过来。
“走吧。”她与陆、蒙二人道。
蒙丘皱眉立在原地,表情就跟吞了满口泥巴似的纠结。
初意早便瞧出他与十辰不对盘,遂没为难他,只叫他在船上待着,便一跃而下,飞向木船。
十辰已候在船舱外,只等她到来,躬身将她邀至舱内。
紧随而来的陆逢生不便打扰魔尊听曲,则留在外边。
他一手摁在腰间佩挂的刀鞘上,守在舱门旁,清秀的眉目倏添几分威严。
进入船舱,初意才发现里头还有两位女子,正低头跪拜。
等她们抬头,初意目光迅速扫过二人,皆是陌生的脸,未曾见过。只见她们一人手执长箫,一人端着陶埙,想来是一同奏乐的。
后面入舱的十辰问道:“她们是奉乐坊的乐师,尊上还有印象吗?”
初意落座案几后,轻摇头,即是回答。
十辰上前与她斟酒,一边道:“往日在奉乐坊,一直是她们与我伴奏。长顺节的乐曲复杂,一人抚琴,实难完成。”
他将酒壶放下,看向她,又问:“尊上若不喜她人奏乐,我叫她们出船就是。”
“无妨。”她只来听曲,何须在意几人奏乐,便示意他们开始。
十辰起身,回到自己位置,瑶琴早已搁在案上。
他与二人颔首,先是长萧起乐,悠扬婉转,静静聆听,犹如野鹰翱翔天际。陶埙在第二段时柔滑的接入,朴拙厚重的音色宛若飞鹰栖息林间,正闻山林兽鸣。
初意缓缓阖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化作野鹰,跟随乐曲领略魔域山湖风光。
忽而,萧停埙止,奏响瑶琴。
虽说换了琴身和一根琴弦,但其音色几乎未变,偶尔能听出几声略微清脆的琴音,是新弦尚未完全开声所至,并不影响整首曲调。
初意沉浸乐曲中。
以往她随师父参加过两次仙会,听过乐仙奏乐。那曲调如渺渺雾丝,将听者的心神拽住,脱离尘世,飘摇九天之上,驰骋云海之颠。
尽是镜花水月,睁眼幻灭成空。
此刻所听的魔族乐曲,在她脑中呈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景观——是心中深爱着的故乡,是与家人曾游玩的林野。
初意此时脑中所想,正是父亲带着她在山谷放风筝的场景。风筝的骨架是父亲做的,上头的图案是母亲描绘的。
那欢欣雀跃的心情,她至今仍能体会。
琴声骤然沉重下来,且变得奇怪,拖着冗长的尾音,毫无方才的利落大方。
初意警惕睁眼,蓦地发现眼皮沉重,像吃了迷魂药一般,脑袋也略微发昏。
她连忙撑住案几坐起身,警觉的盯着前方三人。
他们手中动作未停,专心致志的奏乐,看不出任何异状。
初意张口要叫陆逢生,惊觉喉咙发不出声,似乎有什么堵在嗓子眼。
她心中一惕,顾不得思索究竟何时中的毒,抬手将桌上的酒杯捏碎,一声脆响闷在她掌内,但淹没在乐声中。
初意将手中碎片扔出去,打在他们乐器上,即刻中断他们的演奏。
十辰不解的看着她,正要开口询问。怎料身旁两位女乐师瞬间变化模样,竟是由男子易容而成?!
“你们……”十辰惊住。
他话音刚起,舱外响起询问声:“主上?”
陆逢生听闻乐曲戛然而止,不太放心,遂敲门问话。
初意无法开口,又不能短时间将毒彻底排出,只能举起胳膊拍桌,以引起陆逢生的注意。
那两人眼尖的看出她有动作,将手中的竹箫、陶埙一晃,眨眼变成锋利的锥子矛、夺命的蛇形刀。
初意手掌落的快,在两人先发之前,猛的拍断案几。
喀嚓哐当,一阵响动。
二人惊了惊,才知她一直佯装虚弱,原来是在不动声色的恢复力气。
又听嘭一声,陆逢生果断将舱门震开。见两个男人各自手执兵器,气势汹汹的冲向魔尊,他急忙拔刀挥斩。
大刀刮起凌厉风刃,唰唰砍向那两人。左侧一人拿蛇形刀转起漩涡,将风刃尽数化解。
二人缠斗时,声音早已惊动大船上守着的蒙丘,火速赶向小船。
拿锥子矛之人,眼见机不可失,举矛发狠的刺向仍坐在案几旁的初意。
初意微眯眼,先前被她捏碎的酒杯粉末,于她掌中凝聚成两把薄薄尖锐的刀片。只等那人攻近,她火速弹出刀片,飞向他的脖颈、手腕。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素青色身影冲过来,挡在她身前。
初意愕了刹那,急忙施法弄一阵旋风,欲更改刀片的方向,却来不及…
刀片唰唰削过十辰的脖子和大腿,同时,锥子矛自他后背刺入,贯穿身躯,从胸前刺出。
那人也没料到十辰会突然冲出来,吃了一惊,回过神,使劲将矛拔出,鲜血喷涌而出。
十辰咚的跪下来,跌在地上,生死未卜。
初意惊得两眼大睁,气都岔了一口。
她咬牙吃力的站起来,冷冷瞪向那举起锥子矛又要砍来的男人。右手凝力,正要出掌。
“主上!”赶来的蒙丘闪身过去,凭借身形和力量的优势,直接将那人扑倒在地,一拳打断他的右臂。
那人一声惨叫,锥子矛掉落在地,蒙丘又欲挥拳打碎他脑袋。
“留活口!我要亲自审问!”初意阻止道,语气不容置喙。
蒙丘来不及收拳,挥在他额头,将他震晕。
恰时,斗出舱外的陆逢生,也将另外一人制服,走入舱内。
环顾四下,他快步行至初意身前,见她面色苍白,道:“主上先回船,叫苦老诊看?”
初意没回话,转身走向躺在地上的十辰。
陆逢生和蒙丘这才注意到躺在血泊中的十辰,他脖子和胸口仍在骨突突的冒出血来,几乎将那一身素青色的衣裳染透。
“他也是”蒙丘下意识将他列作叛贼。
初意打断他的话,一句:“他救了我。”便澄清事实。
她沉着脸蹲下来,弯身将他扶起来。
自从爹娘离世,她实在不喜有人为救她而丧命。师从佑圣真君的八百多年,她苦练仙术,从不懈怠,为的是让自己尽快变强,强大到足以在身处险境之时自救,亦有能力救下亲友。
师父带她去凡界历练,每每遇到恶妖厉鬼,能战她便战,不能战就战立刻逃,绝不轻易置身险境拖累师父。
还是累及旁人……
纵然十辰要救的其实是大魔头,于初意而言,她如今与魔体相融,等同于救她。
初意将手贴在他心口,惊喜的发现,他尚有心跳,只是十分虚弱。再贴在鼻端,气息也似游丝,稍不注意便察觉不到。
她连忙抱起十辰,因毒性未解,身形不稳的一晃。
陆逢生和蒙丘连忙扶住,道:“交给末将吧!”
初意摇摇头,抱着十辰离开船舱。
陆逢生交代护卫将两人扛走,侧身见蒙丘仍盯着魔尊离开的方向,劝道:“虽说主上无需他救,但他仍会不顾性命的救主上,往后你可别再给他脸色看了。”
蒙丘觑他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咕哝:“说得好似我不会舍命救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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