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初意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将十辰送走,既然她没法满足他那方面的需求,就没必要将他耗在宫里。
责任她已履行,满足他要嫁给魔尊的心愿,但两人的关系到此为止。她可没法为了负责就装眼瞎,当作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她寻思,假若换做大魔头,早在推门的一刹那,就会杀了十辰。保他的命,也算还他的恩情,往后二人再无瓜葛。
是以,淮舟说‘斩首’,她哪里会同意。何况她来魔域的初衷是劝魔放下杀念,怎可能主动拿起屠刀。
她遂以刑律已修订为由,否决了淮舟的提议:“十辰所犯之事不足以要他倾命。”
淮舟道:“免除了死罪,活罪还得受。”
活罪…
“没有罪可定。”初意找理由继续否决。
修订的刑律里,的确没有列明,王妃若对旁人举止不妥,应当判什么罪,又该受什么罚?
她只想尽快将王妃之位废黜,让十辰离开魔宫,往后她专心致志办正事。
淮舟却坚持:“背叛主上,无需依据刑律,直接抓去大牢施刑。”
“既然定了刑律,一切就该按罪论罚,如若我对他擅自用刑,无理不公,如何令众臣信服?”初意拿出魔尊的威势。
她要罚他,也该将他定为玷污之罪,如若属实,这是重罪。
但她昨晚询问楼百尺,她说十辰只是将她手腕扣在桌上,什么也没做,身子甚至与她隔着距离。
她的衣裳是自己挣扎扭动时弄乱的,至于十辰的衣领为何凌乱,楼百尺却不知:“我没看见他拽衣裳,当我喊叫时,才发现他的领口松动。”
而十辰的回答只有那一句‘尊上不愿与我同房’,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要么他心里有愧,说不出口。要么他心里有气,真想做些什么,却最终没法下手?
不论原因如何,初意不想再深究。只等废妃一事落定,再不淌这男男女女的深水。
淮舟的话将她问住:“主上想要大家信服,却又要为他编造个理由否决他的罪过,这不自相矛盾?”
她沉吟道:“你以为该如何罚他?”
淮舟捋捋胡须,道:“主上念及王妃的恩和情,不愿将他昨夜所作所为据实谓与众人,微臣理解。但这罪他还是得受。以往宫内有不可声张的犯人,皆由祭司带去私罚。依臣之见,这次也由祭司裁定吧。”
初意只好听取他的意见,先将祭司请来。
祭司建议将十辰关入魔宫东隅的骨岩峰,洞窟内供奉着一枚可吸□□元的噬灵珠。
关个十日,元气大伤。关半个月,功力尽废。倘或超过一个月,筋脉尽断,随时顷命。
听着格外惊悚,但祭司说小作惩戒,六日即可,初意才勉强同意。
她哪里晓得,从建议召女侍入宫开始,淮舟便一步步设好局,只等将她骗至骨岩峰,用魔尊掌心的鲜血打开石门。
里头根本没有噬灵珠,而是初代魔尊长顺死后,尸骨灵力凝聚而成的骨灵珠。
次日,初意与祭司来到骨岩峰。
等将厚重的石门打开后,初意正要抬步进入。
“主上且慢!”箬无将她喊住,道:“力量越强,越容易受到噬灵珠的侵袭。主上暂且留步此处,我将他带进去。”
初意即刻止住步。她与魔体重新融合不久,倘或进去,遭噬灵珠吸食灵力,只怕会导致魂魄与魔体之间再出差错。
这洞窟,她去不得。
初意侧过身,瞥向自始至终沉默的十辰。
这几日他一直如此,淡漠得有些不寻常。哪怕她昨日告诉他,受罚后就得马上离开魔宫,永远不能再踏入宫门,他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神色不见懊悔和内疚,也没有不服和慌张,就连听到自己要被废黜后应该有的伤心欲绝也没有。
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怕吗?”初意尚未思考,脱口问出。
说完,便暗暗咬住舌尖。都这时候了,她还关心他害不害怕,吃不吃得了里头的苦。
十辰一怔,只是将她睇着。
瞧这冷淡的样子……初意再不管他,转身离开。
看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十辰也突然开口:“我若说怕,尊上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这话刹那喊住初意的脚步。
旁边的箬无也不由诧异。按照计划,主上本该直接进入洞窟,却转头问‘魔尊’能不能带他走?
军师可没说主上要在这里演一场央求原谅的戏码。
箬无只怕计划生变,扯着十辰的袖口往里走。哪晓得他双足似扎了根,半点都拽不动。
“主上…”箬无压着嗓子。
十辰未作理会,只是默然看着前方还未回头的初意。
等她总算回过身,却是问:“你可是认错?”
这句话,就像冷冬腊月的丽水潭,兜头浇下,令他瞬间清醒。
而正等待回音的初意,却见他掉转头,随祭司踏入洞内。看来他宁愿受苦遭罪,也不愿认错。
初意心头窜出无名火,将袖恼然一甩,御风离开骨岩峰。
洞窟内,二人沿着通道往里走。
“她方才若准主上离开,主上真就走?”箬无突然问道。
十辰的视线定在前方,一句淡淡的:“也许”逸出唇边。
也许跟她走?也许不会?
箬无不是淮舟,实在猜不准他半句话要表明的意思,也没敢继续追问。
少时,两人行至一间半圆拱形洞屋,里头供奉着历代魔尊的牌位。
再往内走,有道旋转阶梯,走过十二道阶梯,便来到一处四面平整的空间。东西南北墙体各嵌一枚夜明珠,将空间照得明亮。
中央凹陷处内置一口暗红铁木棺椁,十辰上前将棺椁打开,幽幽的水蓝色光芒即刻泄出,充斥整间洞。
正是骨灵珠。
骨灵珠蕴含初代魔尊的灵力,若将其吸纳,可极大的提升力量,助他夺回肉身。
正因灵力强大,箬无不适的蹙眉,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辰察觉她的异常,吩咐:“你先离开。”
箬无即刻离开,守在洞外。
初意心里窝着一股气,扰得她烦闷不已。
又是一宿未眠,她大为自责,自己不该将心思过多的放在一个本不该有牵扯的男人身上。
她遂叫上雀凄,一同去往魔城,将注意力放在手头的任务上。
魔城的城主叫付劳,事实上,雀凄才是幕后城主。
付劳原本是她的得力下属,雀凄升为护法后,时常难以两头兼顾,便提携付劳掌管魔城。
初意暗访魔城,一来是要确认她先前命各臣将养精蓄锐、收敛斗性的宗旨传达下去,是否执行到位。二来,是想了解城内是否落实新修正的刑律。
所谓暗访,定然要掩去真实的面容,先来城内最热闹的地方瞧瞧。
魔城最热闹之处,原来是美酒绝佳的闻香楼。近日,因为十辰被魔尊招入宫,打响了奉乐坊的招牌,是以奉乐坊日日门庭若市,夜夜亮烛满座。
初意和雀凄就坐在大堂的二楼。
她只需小施法力,便能将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的讨论声尽收耳内。
听逾一个时辰,魔城的情况令初意分在惊喜。
虽说仍有部分魔族记恨鬼族和仙界,绝大部分还是因多年的争端所致。
譬如与仙界之间矛盾,正是自初代魔尊离世后才爆发。魔族认定是天帝派仙杀了魔尊,天庭断然否认,并称魔族野心勃勃,以此污蔑他们,正好有理由挑起战事。
真相至今是个谜。
两族因此开始了旷达百万年之久的对立和争端。
这百万年间,魔族变得越发跋扈、凶狠,尤其在六代魔尊的率领下,凶残到令三界发指——见到不服的仙者、鬼族、妖族、精怪,只要认定对方意图不轨,直接开杀,哪怕折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情况,在第九任魔尊九夜清上任后,得到了遏制。
九夜清曾颁布法令,禁止魔族独自在外与外族发生不明缠斗,若有血仇,则与城主或护法申请,带兵杀去。
虽说还是主张武斗,但比前几任收敛许多。
初意也是没想到,九夜清竟然算是个稍微有点理性的魔尊。
她曾在天庭听其传言,说的皆是:暴虐恣雎、横行三界,面如鬼刹、目露凶光。就连师祖的册子也尽是凶神恶煞之类的描述,看起来……就像一头毫无人性的兽。
而真实情况,恐怕只有与魔尊接触最多的魔族才知。
初意一边端杯饮茶,一边忖量。
若要彻底转变魔族好斗的性子,其实只需借用魔尊的身份,亲自露面,与众魔好生宣扬致力修身养性的益处。
毕竟从今日听取的情况来看,大部分魔族还是想安分过日子。战事太多,损兵折将,势必又得大量招兵,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引导魔族从良倒也不会太艰难。
正琢磨法子,不期听到楼下的议论声。
“奉乐坊可真有意思,少了十公子,就招了位小十公子,说来也巧,那小十公子擅长的也是抚琴。”
“哦?你见过?”
“我哪里有资格进雅苑听曲,只是听见过的人说起。还说啊,小十公子的样貌也与十公子有几分相像!”
他们声音不小,初意和雀凄皆听清楚。
雀凄心思细腻,察言观色几许,小声问道:“主上要不要去会会那位小十公子?”
初意道:“你我如今暗访,如何进雅苑?”
雀凄笑道:“奉乐坊的坊主是属下的义妹,与她实说也无妨。”
雅苑。
初意也不知怎的,正犹豫要不要瞧瞧小十公子是否与十辰长得相像,人就已来到此处。
屋内只有她,和一位恭敬的跪坐在下方的琴师。
果如外头传言,他们眉眼有六七分像。
既然来了,索性听两曲,饮两杯,也当放松心情。
小十公子琴技其实不错,但与十辰相比,音律间的转换有些生硬。显然是为了贴合十辰的弹奏方式,而强迫自己使用不擅长的弹法。
曲罢,他上前帮初意倒茶。
初意随口问道:“什么名字?”
他将茶杯递过去,莞尔一笑:“离雾。”
“离雾……”初意又问:“分明是个好名字,为何要用十辰的名。”
离雾默了会儿,却反问:“魔尊可想过纳妾?”
初意眉梢一扬,他问得过于突兀又大胆,像十辰一样大胆。
她轻笑:“为何要纳妾?心中只许一人不可?”
离雾道:“妻妾成群,君王一向如此。”
初意一边颠着茶杯,讥诮道:“他们要么是想要更多子嗣替自己稳固江山,要么……根本不懂情是何物吧?”
怎料离雾突然握住她的手,媚态毕显,语调娇软。
“小的想服侍尊上,即便不做妾,哪怕只是个侍从,也毫无怨言。”
初意冷冷将他瞪着,不觉半点感动。
“他虽有阴柔之美,却也有阳刚之魄。你学了他三分姿态,尽是矫揉造作,无他半分摄人心魂的魅惑。”
说罢,她甩手将他推开,起身朝门口走。
未走几步,她脑子一阵眩晕,踉跄两步,跌跪在案几旁。
“尊上!”离雾上前扶住她。
初意怒不可遏的掐住他脖子:“你胆子不小,竟敢对我下药!”
离雾看着她,忽而勾着嘴角,笑意几分瘆人。
“只要能与尊上良宵之际纵欢一次,离雾死而无憾。”
初意双目大瞠,骂道:“真是个疯子!”
她抬掌猛的打在他腹部,将他振飞。离雾未防备,后背撞在墙上,呲牙咧嘴爬不起来。
初意撑住案几站起来,摇摇晃晃快步离开。
是夜,雀凄扶着初意回到魔宫,不期撞见正来蚀天殿的淮舟。
淮舟见状,忙询问情况,雀凄便将前情大概说明。
等雀凄送初意回屋后,淮舟想了想,脚步一转,去往骨岩峰。
洞窟内。
“主上”淮舟看着前方正盘腿敛息的十辰,小心翼翼开口。
十辰未动:“说。”
淮舟道:“那位女仙在城里遭人下了药。”
十辰缓缓睁开眼,原本漆黑的瞳孔,因方才吸纳灵力而泛着淡淡水蓝色。
“什么药?”他问。
淮舟摸着下巴,思索道:“她面颊通红,浑身发热,该是什么药呢?”
十辰眼波一动,不自觉泄出几分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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