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山里多雾，陆江离从窄小的山洞中出来的时候，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雾，夜色混着雾气，更加朦胧不清。
陆江离从靴子内侧抽出一把短刃，小心翼翼沿着羊肠小道往下走去，走到下面之后便一眼看到了抱臂靠在树上的傅云川，见到陆江离下来之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走到陆江离面前，墨色的眸子中一片淡漠：“走吗？”
陆江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随你。”傅云川眼中闪过几分恼怒，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了浓重的雾气里。
“…………”陆江离近乎崩溃的看着他消失，不是，这林子弯弯绕绕的，你好歹给我带回原来的地方啊喂。
“真不知道陆江白是怎么忍得了有这么个狗脾气的副将。”陆江离嘟囔着自己一个人摸进了林子里。
好在她方向感还可以，走错了几次之后，最后还是回到了台阶旁边的林子边缘。
李明璟见到她从浓厚的雾气里走出来，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大步上前，将人拥进怀里：“你去哪了？起了这么浓的雾，遇到危险怎么办？”
嗅着鼻尖熟悉的草木香，陆江离心里一酸，接着被欺骗的愤怒便涌了上来，她强忍住，低声道：“你一直没回来，我不放心，便四处找了找。”
说完，她便听到李明璟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
“李明璟……”陆江离将脸埋在他怀里，忽然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建议走山里吗？”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怕你也像李明煜一样会在陵安的边界处遭到刺杀，命悬一线。”
李明璟搂着她腰的手忽然收紧，半晌，他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李明煜遭到了刺杀，他当初藏了身份，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陆江离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望向他：“这不重要，你去台阶上面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少女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李明璟心里有些不安，却仍一脸平静的说道：“上面是不知是谁训练了一些私兵，规模不大，应该不足为患。陵安的事情要紧，我们还是先尽早赶过去吧。”
陆江离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如坠冰窖，她缓缓松开环在李明璟腰上的手，低声笑道：“台阶上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不远处还有人把守，你到底藏到了哪里才看到了这一切呢？”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陆江离轻轻挣脱出他的怀抱，她后退了几步，直视着李明璟的眼睛，接着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上面的人认识你，会主动放你进去，或许还会……尊称你一声公子？”
李明璟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他轻声说道：“你……都看到了？”
这句话在陆江离看来无疑是默认了一切，她微微颤抖了一下，问道：“李明璟，你告诉我，养这么多私兵，钱粮是从哪里来的？”
他仍旧没有说话，陆江离闭了闭眼，轻声说道：“这些钱粮，都沾着陵安百姓的血泪。”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李明璟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底缓缓升起，陆江离看着李明璟这张精致漂亮的脸，从进了山洞开始就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留了下来，她看着李明璟：“那个位子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无视无辜百姓的鲜血和尸体，重要的哪怕你重活了一辈子，也要重蹈覆辙，用自己的性命去争抢是吗？”
李明璟抬起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江离，我是个皇子，是一个已经丢了一次性命的皇子，这次，我要做到万无一失。如有必要，我可以牺牲一切。”
“万无一失……”陆江离低声重复了一遍，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脸，明明那么熟悉，现在却让她觉得无比陌生。这才是真正的四皇子，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可以牺牲一切的皇子。
她眼中还带着泪，却忽然笑了：“如有必要，也可以牺牲我是吗？”
李明璟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我永远不会让你处在可以牺牲的位置上。”
听着他的话，陆江离心里却乱成了一团，她一直以来的价值观在今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甚至发现她倾心相爱的人，仍旧固执的往那条不归路上走着，一瞬间，巨大的无力感和迷茫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
过了许久，她才低低问道：“你说你要对付王家，是骗我的吗？”
原书中的李明璟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王家割裂过，不管是皇后被废，王家在朝中的官员获罪，都是李明煜的手笔，和他毫无关系。怎么重活了一世，他就愿意在关键时刻自断臂膀呢？
“我没有骗你，但是在对付王家之前，我必须把我的利益扩到最大。”李明璟放低了声音，在雾气弥漫的树林里，却让陆江离生出丝丝冷意。
眼前的人和那个暴雨中自戕而死的皇子慢慢重叠，她开始害怕，害怕无论她怎么做，李明璟还是会起兵造反，还是会死在那场大雨中，鲜红的血沿着白玉石阶缓缓流下，很快就被大雨冲刷干净，就像这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李明璟看着眼前低着头没有再说话的少女，眼中闪过几分无措，活了两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哪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他也不愿意看到她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
但是他最想隐瞒的一面，如今已经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展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走上前，将人再次拥入怀中，侧脸轻轻吻上她的发丝：“江离，我这个人很固执，不管达成目的的那条路多么肮脏，我都会踏上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你的目的，就是皇位？”陆江离将额头轻轻抵在李明璟肩膀上，低声问他。
“只有坐到那个位子上，我才能做更多的事，让更多的人付出代价。”
陆江离抬起头，看着他：“所以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吗？”
李明璟没有正面回答她，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陆江离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天色不早了，前面有个还算干净的山洞，我们去凑合一晚上，明天绕过山谷，就到陵安了，等到了陵安……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陆江离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残存的理智荡然无存，她狠狠拨开李明璟的手，神色仓惶：“李明璟，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去争那个位子了呢？”
李明璟身体一僵，他抿着唇看了陆江离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江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但是这件事，我不能。”
陆江离当然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那个位子是李明璟活了两辈子的执念，让他放弃这个念头无异于天方夜谭。她低声笑了笑：“是我问了多余的话，我们走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林子里走去，方才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才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平日里不说是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打算李明璟要是想争，她便竭尽全力的去帮他。
可是，自从知道李明璟为了争权夺利，也将人命视作草芥无视，她心中便总觉得难受。长久以来，她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触到的认知，都在告诉她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人人生而平等，人命更无贵贱。甚至她从小学的历史，都在告诉她，为君者，当爱民如子。
可是在这个世界，她的想法却显得这么幼稚和愚蠢。
陆江离抱着腿看着李明璟点起的篝火，火苗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格外的明显。
李明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没再多说，只低声说道：“我去外面给你找点水喝，夜深了，别乱跑。”说完，便起身走出了山洞。
陆江离没有动，仍旧盯着眼前的篝火。
忽然，洞口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陆江离循声望过去，只见早该离去的傅云川正抱着剑站在洞口，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愿意跟我回北境吗？你该知道，有侯爷和江白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陆江离摇了摇头：“我要去陵安。”
傅云川几乎要被她的固执气笑了：“这位四殿下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做出这样的事还能让你紧跟着不放？”
为什么？陆江离也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李明璟不该这样，既然他说去陵安就明白了，那么她就去陵安看看。
跳跃的火光将陆江离的脸映照的微红，她抬眼看了看傅云川，语气淡然:“他既然说了，那我便信。”
“信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冷心冷情的人？”
陆江离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火光上:“他不是。”
傅云川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去不去北境？”
“哦？我倒是很好奇，阁下为什么要试图带走我未过门的妻子？”李明璟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突然在傅云川身后响起，他缓步从浓雾中走出来，满目冰冷，神色森然。
傅云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他转过身，墨色的眸子直直看向李明璟：“臣，傅云川，见过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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