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蓝莲花

　　柳絮完成了交配，北京就正式迎来了初夏。转眼间，漫天柳絮变成了蓝天白云。女生们第二天起床，迫不及待穿上了露腿露胳膊露背露脖子的夏装，担心耽误了任何一分钟曝光时间，大胆地往前走。

　　李欣上班这天就约陈姗见面，说是周五张佳蓓要来北京，想去潘家园淘点老物件，装饰新房要用。希望陈姗周六或者周日陪她一起去逛逛，李欣周六在公司有个重要的电话会议要开，暂时不能陪着她逛，希望陈姗能帮这个忙。

　　陈姗当然不推辞，老同学帮这个忙还是应该的，况且和张佳蓓上次聊得还很开心，就痛快答应下来。

　　李欣算是完成了一半陈达昌安排的任务，赶紧回电话过去汇报情况，

　　“昌娃，周六周日我让陈姗陪张佳蓓去潘家园逛旧货市场，应该能多交流一些信息，看看陈姗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有进展我会随时联系你啊，你莫慌。”

　　“我啥时候慌了，你们办事，我放心啊。多关心一下身体和个人感情状况。保持联系。”

　　清晨起来，弘泰电器的厂区这才看请了全貌。这个坐落在山下的一块平地，国道进来两公里左右的路，站在厂房楼顶能看到国道上来往的车辆。厂区用围墙方方正正围起来，正在建两栋5层高的制造车间、一栋两层高的实验大楼。厂区里栽了很多树，从小树苗，到移栽的大香樟，所到之处，满是绿色。还挖了一个大鱼塘，边上造了个凉亭，可以垂钓，可以喝茶。鱼塘上养的一群白鸭，悠闲地划着水。鱼塘边就是食堂，昨天晚上在食堂吃饭，出门居然没有注意到这里一池水，如果喝醉了，一定掉下去。

　　海林带着陈达昌参观了一楼已经在生产的车间，各种大小不一的除湿机在生产线上不断流动。噪音不大，也没什么刺鼻气味，车间里没有想象中的设备轰鸣，也没有工人挥汗如雨。人人都穿着工作服，站在工作区内，有条不紊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达昌，你看，这条生产线全部是给美国的一个著名品牌生产的除湿机，工业用途，全部出口到美国，国内不销售。在美国零售价3000美元一台，我们这台机器收到的订单是110美元一台。我们付出了最大的劳动，但确实整个产品供应链里获利最少的。为什么？我们技术落后。”海林指着包装完好的一台除湿机说，“我和梅林都是学制冷专业的，也就是除湿机的核心技术，做这个工厂和实验室，就是为了解决技术问题，自主创新，希望将有一天，我们中国也能在世界的除湿机市场占领一席之地。而这并不难，我们的技术已经在形成自己的壁垒。”

　　“你们夫妻俩，谁技术好一些啊？”陈达昌知道问了一个看起来不太专业的问题，他是想知道两个人在事业上的分工。

　　“技术没有好坏之分，有用处就是好技术。我主要负责新产品和新技术的研发，她只要负责公司的产品销售、财务和人事。论技术嘛，我们专业一样，学历一样，彼此说什么技术问题都能明白，这很重要。达昌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是学数学的。”

　　“这么高冷的专业？没看出来啊。您这也算是专业对口吧，学数学的来做投资，完全专业对口。”

　　“知道您是开玩笑的。数学的确有点抽象，但数学是各项技术学科的基础科学：工业、医疗、航天航海、物理研究，都离不开数学。我现在干这个投资领域，最多算数字和会计金融学专业，和数学关系太小了。呵呵，不好意思，我是误入歧途。”

　　海林带着他来到实验大楼，参观正在做实验的设备。

　　“这是我们完全自主开发的新技术，热回收动力循环系统。在很多需要保持湿度的场景，大量的工业除湿机必须长期工作。我们这套技术可以节省能源30%，对于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有明显优势。我们研发了三年，终于成功了。在世界上也是领先的。现在产品在测试阶段，发明专利已经在各个国家开始申请注册。”

　　陈达昌看不懂这些机器的真正效力，实验室不停测试的数据和认真的研发人员能使人感到严谨和进取之心。

　　“你们未来五年的目标是什么？”

　　“做中国除湿机商用市场第一名，做世界除湿机商用市场第一梯队。我相信，我们不断提升的技术含量，能提升我们的市场份额与利润。只是现在需要资本助力，获得更多的实验机会与市场营销机会。按照传统模式增长，我们的速度太慢。你看看浙江的商人，多努力多勤劳，但是没有资本助力，按照传统方式增长，就算做成世界第一的制造基地，也是利润最低的廉价劳动力。我们要拿钱来做实验，做研发。”

　　“是啊，中国制造业，如果大家都能有资本思维，从底层技术开始投入，一定能摆脱廉价制造的命运。我很理解，我尽力而为。”

　　“我在这里建厂房到现在，从一片荒地，到现在这样，我几乎把时间都耗在这里了，走出门就像本地村民。希望能坚持下去，但靠这样给人家贴牌生产，我们永远只能贴牌，赚人家剩下的钱。”

　　“您开越野车，是因为这里是山村吧。”

　　“是的，刚来的时候，我们厂区范围都是黄泥，施工车辆把路也压得稀烂，走路打滑，更别说轿车了。开这个越野车能爬坡，能过烂泥，车子有不贵，开习惯了，还不习惯开轿车。不过这车就是容易出小毛病。”

　　陈达昌想起了北京的王博士，“呵呵，是啊，开切诺基的都是修车高手。城里的人开越野车，其实和您的刚需不同，是因为内心揣着一股向往大自然的情怀，买了越野车，天天开在城市的道路上，假装在西藏。”

　　“哈哈哈，同意。我是假装在城里。”

　　吃了中午饭，陈达昌计划告辞了。车开到厂门口，梅林从传达室出来，后面保安一起拎着一个大大的编制口袋，两个塑料桶。

　　“这是山里的竹笋，刚挖出来的，你带点回去。塑料壶里是野生的茶籽油，炒菜很香。你有车，多带一点回去，慢慢吃。”

　　陈达昌下车来，把东西毫不客气放进后备箱里。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真不客气了，全部收下。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对这些东西太有好感，不是为了吃，看着就觉得舒服。”

　　陈达昌看着永远笑呵呵的海林，走上前去握了手，“海林，很高兴认识你和梅林，你们的生活真让人羡慕，有这么好的伴侣，这么好的合伙人，这么美丽的妻子，夫复何求？我祝你们永远幸福！后会有期，再见！”

　　上了车，从反光镜里，海林和梅林站在大门口，手牵手，目送他离去，直到车拐了弯，两人从反光镜中消失。车里的磁带开始转动，许巍的歌继续钻出喇叭，窗外：

　　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

　　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

　　站在这城市的寂静处

　　让一切喧嚣走远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

　　有一群向西归鸟

　　谁画出这天地

　　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

　　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总是要说再见

　　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重庆大学第四宿舍的大门忽然打开，学校的老师们，站在宿舍门口，笑脸相迎，告诉每一个同学，以后，这里可以随便进出，只要是学校的学生，无论男女，统统自由进出，晚上不锁门，不设岗……

　　回到公司，陈达昌给投资决策委员会提交了杭州弘泰电器投资建议书，把海林的项目排在会上第一个上会项目。他希望立即展开尽职调查，尽快给海林投入资金。这一切，陈达昌仿佛不是为了那些冰冷的除湿机机器，他知道，这是为了送给海林和梅林的一次欢呼，庆祝他们从大学就牵手的幸福人生。

　　熬到周六，陈达昌等着李欣和张佳蓓的消息。

　　到了快睡觉时间，李欣的电话打了过来，

　　“陈姗的确是一个人，单身。她和她的男朋友分手几次了，分分合合，每次都是到后来陈姗架不住他的穷追猛打，一个人在北京飘荡，真不容易。这次彻底分开了，陈姗为了躲他，特意换了一个住处。这是今天张佳蓓和她一天聊天的结果。再多的信息，我们还需要再花点时间。她身体好像也不太好，怀孕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贸然问，她一直也没说。再给点时间行不？”

　　陈达昌的内心一阵刺痛，难怪，她天天和同事结伴上下班，自己独居。

　　“好，知道了。让蓓蓓多抽时间再陪陪她吧。”

　　放下手机，陈达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周一要开投决会，陈达昌准时出现在会议现场。

　　第一个上会讨论的项目就是杭州弘泰电器有限公司的投资提议。陈达昌把自己的实地调查报告朗读了一遍，决委会的同事一一在自己的积分表上打着分，做这记录。他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多字，对一个项目也从来没有投入过这么多激情，这个项目，更像他自己的公司。

　　“各位同事，杭州弘泰的项目，我的基本汇报就是这样。大家应该已经很清楚这个公司的基本情况，我还想补充一些我个人的观点。我们纵观世界发达国际的工业化进程之后，发展非常稳健和健康的企业，很多都是家族企业。浙江的家族企业非常多，也很典型，但是大量的家族企业只是从小作坊到生意，传统方式慢慢扩张。弘泰电器也完全符合这个规律和现象，但这个公司的本质区别就是他们具备底层技术思维，是有技术基因的家族，两位创始人都是大学制冷专业的同学，一起创办了这家公司，在技术上有非常明确的方向，在感情上非常默契，可谓在事业和个人感情稳定性上都是非常高的。这样的企业，我们表面上看和其它家族企业差不多，但实质上的质地是不同的。不仅仅有家族企业的天然稳定基础，更重要的是有创建技术壁垒的能力。凭借这些原因，我个人非常看好这家企业。我完全支持按照现有估值进行投资。”

　　在座的同事都愣了一下，平日很少在决委会发言的陈达昌，突然口若悬河起来。陈达昌也发现自己比平时多了好多话，一时也有点尴尬，马上补充了一下，

　　“我好像话多了一些，不仅仅是项目本身的含金量让我激动，而是这样的人生组合，实在令人羡慕不已。人生，谁不希望和最懂自己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呢？”

　　大家相视笑笑，没想到陈达昌这个一脸书呆子的样子，还藏着那么多美好的憧憬和感概。

　　周二，海林就收到邮件，软银公司正式批准了对杭州弘泰公司的投资决策，正式进入尽职调查阶段。请他们准备好公司的相关知识产权资料、销售开票凭证、财务原始凭证，软银公司聘请的第三方尽职调查团队将在本周内进驻公司，会分别在建德厂区和杭州公司进行尽调。具体尽调时间表和人员安排表，请弘泰电器按照附件中的文件逐一核对后执行。

　　海林收到邮件，看到邮件中抄送的名单里有陈达昌，拿起手机拨通了陈达昌的手机，

　　“达昌你好，邮件我收到了，感谢你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努力把公司做好。”

　　“海林好，我也没想到推进这么顺利，不是我的信任，而是你的公司原本就做得很好，我们投资机构才有这个机会。您客气了。特别高兴能在生活中认识你们这样的人，把生活过成了梦想中的日子，回来一路上，我都在羡慕你的生活。对了，竹笋烧肉很好吃，野生茶籽油炒菜超级香。”

　　“有空再来我们山里玩吧，以后用私人的身份来，我带你去山里扎营。”

　　“一定一定。”

　　“不打扰了，祝你一切都好！”海林挂了电话。

　　陈达昌一下感到轻松起来，看看窗外的徐家汇中心，人来车往，人们匆匆走过天桥，车辆疾驰，对面美罗城的CDs办公室窗帘换了，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注视着这边的玻璃。那么多人，能成为手牵手相濡以沫的一家人，真实莫大的缘分啊。

　　在办公室感到无比的焦躁，陈达昌索性到楼下，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踩回了田林新村。下午的小区，安静得只有风吹过楼前的香樟树，沙沙作响。

　　陈达昌钻进切诺基，摇下车窗户，躺下靠背，打开磁带机，闭上眼，思绪在漫天柳絮的北京飘荡：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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