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安门

　　发带被正式命名为“加油带”，拿到样品那天，陈达昌和木丹都喜出望外。质量好，戴着舒服，还弹得远。

　　周四，他们找到朝天门批发市场专门批发气球、小喇叭、小塑料制品的摊位，这些都是球迷必需品。把加油带分发给他们，代销，先货后款，试试销路。卖不掉，可以退货。

　　这些批发商，主要的客户是各地的小商贩。小商品，1元进货，2元卖出，金额小，利润高，全靠数量制胜。陈达昌先货后款，还允许退货，唯一的要求就是固定售价：6元。结算价4.95元。小商品生意，全靠现金周转赚钱获利。可以先卖货，再付款，这对批发商是无法抗拒的诱惑。零风险，不干是傻子。

　　1万条加油带样品，只跑了几个批发摊位就铺完了。只等下一个主场比赛的到来，重庆大田湾体育场迎来上万的球迷，就能测试出这个加油带的市场反馈。

　　下一个主场比赛要等4周，这时间等不起啊，要马上测试球迷的反应才行。

　　陈达昌立刻翻出报纸，看看下周的比赛。

　　各个赛区都在轮赛，他查看了下一场比赛是重庆前卫寰岛队客场迎战北京国安队。

　　北京。

　　他一直默默牵挂的城市。陈姗已经没有再写信来了，四舍一别恍若昨天，但他的内心总是无法面对这阴差阳错的结局。

　　木丹提议，“达昌，加油带要尽快测试市场反馈，我建议你把重庆雄起发带送一部分给重庆的球迷协会，他们肯定是要跟着球队去助威的。再带一批客场球队的加油带，提前让当地的批发商试试货。到这个周六比赛结束，我们就知道结果了。你看看重庆队这周在哪里比赛？”

　　“北京。”

　　木丹毫不犹豫，随即说，“那你就先跑北京吧，联系一下当地批发商，代销货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要辛苦你跑一趟，正好，你可以抽空去看看你姐姐，还有同学。”她没有把陈姗的名字说出来，但他知道“同学”指的是谁。

　　陈达昌的姐姐叫陈达妮，前几年从上海去了北京工作，在一家新加坡外企做驻京办主任。木丹几次听他提起。只是姐弟俩平时天各一方，没啥机会见面。

　　“别再固执了，生意要紧。北京你也没去过，正好去帮我看看***，去天安门拍张照片回来。你这样，先跑一趟重庆的球迷俱乐部，我去给你买机票，晓慧在店里守着。”木丹说完自个儿走了。

　　陈达昌问了欣胖，重庆的球迷俱乐部在哪里？找谁？

　　球迷俱乐部是民间组织，重庆最出名的叫“大皮球球迷俱乐部”，扛把子的是一个中年球迷，外号“大皮球”，懂球，踢球，很有号召力。自从前卫寰岛队成立之后，他就成了重庆足球界的名人。那时候足球联赛刚起步，球队需要球迷，球迷需要球队，有组织有秩序地管理球迷也是政府所支持的。大皮球的名气渐渐大起来，一些民间组织赞助和球队也提供赞助，球迷俱乐部经营得相当不错。重庆球迷也比较团结，外出助威，说怎么穿衣服就怎么穿，说怎么喊就怎么喊。

　　李欣通过电视台体育频道的领导帮忙联系，陈达昌很顺利就找到了大皮球。说明了来意，大皮球爽快答应了重庆球迷全部佩戴“加油带”的提议。

　　“这个当然是好事了！我们过几天去北京助威，就可以戴这个了！这个东西设计得有意思，可以戴，还可以飞！哈哈哈，太安逸了。这样吧，你送我们500个，再留1000个我们帮忙销售，有需要的球迷我们就卖。”大皮球爽快提出了建议。

　　“好的。我可以送500个，这个发带成本是5元钱，我给你们6元一条，你们如果卖给球迷，价格固定：10元。这是个代销的条件，不然这个发带市场会搞乱。”陈达昌算好了帐，“你们全部卖掉还能赚4000元，我送你们500条成本2000元，赚你1000元，还亏1000元。但是账务清楚，吃亏赚钱都在明处。希望大皮球大哥能帮助推广我们这个加油带，如果好卖。我长期供应给你。”

　　陈达昌安排了晓慧第二天让人把1500条加油带送到了球迷俱乐部，木丹买了机票也回到店里。

　　“机票拿好，北京冬天冷，你要多穿衣服。我看你从来不给自己添置衣服，我顺路在新世纪百货给你买了一件羽绒服。你穿哈合适吗？”木丹把机票放在羽绒服的袋子里，一起递给了他。

　　“买这个干啥嘛，重庆冬天用不着，北京冬天到处都有暖气，其实不得冷。谢谢你木丹。”

　　“你是我们的大脑，要是生病了，我们都有损失哈。这个算公司支出嘛，不算我个人买给你的。晓慧，你记得提醒我哈，这个钱公司账上出。”木丹这么一说，陈达昌也没话了。

　　晚上，陈达昌给姐姐打了电话，说他明天到北京办事。他北京还没去过，也不熟，让她帮忙打听一下北京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在哪里，他要带货去谈生意。

　　陈达妮，从小在外婆家带大，和陈达昌虽然远隔千里，但感情很深。姐弟俩，每年见面的机会一两次，寒假暑假见个面，每次分别时，姐弟俩都很依依不舍。由于从小寄人篱下，她很乖很懂事，成绩也好。大学考上了上海大学计算机系。外婆外公是上海的国营单位职工，把陈达妮从小拉扯大，也不容易。她勤奋好学，很独立，性格开朗，人际关系好，加之成绩好，班上同学都和她关系不错。

　　毕业后，没有去分配的单位，而是去了同学推荐的一家新加坡外资机构驻京办。外资机构，薪资高，事情少，主要工作是接洽一些国家部委的资源。说是办事处主任，其实就几个人，而每个人都是主任。由于她英语好，在公司虽然就几个人，但大家在她的协调下，都相处很好。在北京这段时间，已经结交了不少朋友。

　　弟弟要来，当然很高兴。她一直担心陈达昌被学校开除影响到他的前途，没想到短短1年时间，陈达昌已经能自己撑起一个生意，走南闯北了。

　　“老弟，你来北京待几天啊？我明天来机场接你。行李多不多？需要车子来接吗？北京很冷，多穿点。”

　　“重庆飞北京，估计中午12点能到吧。我带了些货品，最好能有车接一下吧。哦，姐，我有驾照了，可以开车。”

　　“明儿见。”

　　飞机舱门打开，陈达昌走出舱门，一股寒风还是把他吹得有些意外。

　　推了一车的加油带，1万只，足足5箱。陈达妮在接机出口向他挥手。

　　“老弟！”

　　“姐！”

　　她还是像小时候见面那样，双手唰唰搓他的脸，“大帅哥了，当老板了，但是老姐还是要搓你的脸！哈哈，一路上顺利吧。”

　　“还行，就是这些货随机托运，稍微麻烦一点。姐，你还好吧？没找个姐夫来接我？呵呵。”

　　陈达妮挽着弟弟的手臂，一路走到了停车场。

　　“我把公司的车开出来了，你有驾照了，明天你自己开着办事吧。北京打车不方便。”陈达妮递过车钥匙，“你开吧，老姐歇一会儿。”

　　是一辆红色捷达轿车，这是北京公司的小老板的标准用车。

　　摩托车骑得很溜，这四个轮子的汽车，他还真没开过。

　　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摩托车换挡和离合器配合的原理，汽车发动机和离合器也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轮子多了两个，宽度多了三倍。点火，起步，走。

　　他感觉汽车比摩托车好开多了。

　　下午陈达昌自己驱车，去了北京天外天小商品批发市场。这里1990年开业，已经是北京著名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卖小商品的零售商贩们基本都在这里进货。

　　陈达昌找了几个比较对口的商铺，一拍即合，货留下，手机号留下，交易就算完成了。

　　搬完货，陈达昌开车去了姐姐办公室。

　　北京的道路，东南西北，横竖规整，陈达昌看了一遍地图，记住了姐姐的办公室和住址的位置。

　　他也在地图上找到了王府饭店在哪儿。

　　快下班了，他开着车，朝着王府饭店的方向驶去。不知不觉，停停走走，就到了王府饭店的门口。

　　戴着礼帽的礼宾员走过来，“师傅，您是到酒店的客人吗？需要停车吗？”

　　“我来找人，就停一会儿。”

　　“时间不长的话，您把车停大门口的空地吧。”礼宾员指挥他停了下来。

　　陈达昌坐在车上，开着暖风，没有熄火。

　　“自己到底来这里干嘛？真的要去见陈姗吗？上次她写信过来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再联系。这样突然去找她，一定让她吃惊吧。”

　　他是想念她的。

　　挣扎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下车了。他要去找到她，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能赚钱了，离开学校，没有文凭，他也能做得不错。

　　北京王府饭店金碧辉煌，传统设计与现代材料的运用，沉稳大气，这是北京最早的涉外五星级酒店之一。走进全大理石铺装的大厅，陈达昌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脚下还穿着那双跑步的鞋子。这身打扮，在奢华气派的王府饭店大厅里，显得突兀。

　　他只记得陈姗信里写的王府饭店，但并没有写在哪层楼，几号房间。他走到大堂经理对外办公的桌子前，问坐在那里的大堂经理：“您好，我想请问一下，美国SUN公司在哪里办公？”

　　“您好，请问，您找SUN公司的哪位？我先帮您电话联系一下。”大堂经理，一位训练有素的职业酒店管理人员。

　　“哦，我能自己去吗？我还没告诉对方我来找她。”

　　“先生，我们如果没有住户的同意，是不允许拜访的。要不您告诉我找哪一位，我联系一下？对方如果同意，您就可以上去了。”大堂经理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一个陌生的访客。

　　“好吧，陈姗，SUN公司的员工。”

　　“好的。您请稍等。”大堂经理拨通了内线，“您好，我是大堂经理，这里有一位先生想找贵公司的陈姗，请问她方便接电话吗？什么？刚刚下班？哦，好的，谢谢您。”

　　“先生，他们说，您要找的这位陈姗，刚刚离开。您要不联系一下她本人吧？”大堂经理耐心地转告这个消息。

　　“那不用了，谢谢！”

　　陈达昌有些失望，鼓起的勇气有点退却。他转身准备离开。

　　王府饭店大厅有众多的奢侈品商店，中国第一家LV、爱马仕、香奈尔，都在王府饭店的一楼大厅周围。陈达昌看到香奈儿的门店橱窗里，正好挂着一幅海报，是周放帮他PS的那张带着YIBOYO发夹的模特。陈达昌想进去看一看，正宗的香奈儿发夹和他的YIBOYO发夹，有什么不一样。

　　他从大堂经理这里，径直走向香奈儿专卖店。

　　“陈，达，昌？！”刚走到专卖店门口，他撞见了里面出来的两个人。抬头一看，对方已经惊呆了，看着他，不敢相信真的是他。

　　正是陈姗！

　　她还挽着一个小伙子的手臂。

　　惊讶的陈姗，盯着装扮格格不入的陈达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达昌看着依然美丽洋气的陈姗，和她挽着手的男生，相信了世界的真实。

　　“达昌！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姗你好，我来北京香奈尔看饰品样品，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啊。北京这么大，居然能碰到你。太巧了。”陈达昌相信自己的表情是镇定的，他语速的控制很慢很平静，没有快速眨眼，没有手摸鼻子，没有四周观望，他要用一切身体语言表现出镇静与平常。

　　但是他涨得通红的脸，出卖了他。

　　陈姗从男朋友手臂里抽出手，“这是张亮亮，我的男朋友。”

　　“亮亮，这是陈达昌，我的大学同学，数学系的高材生。保送生。是我们学校联合课题小组的核心人员。”陈姗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场搞得有点手足无措。连忙介绍两个男生认识。

　　“你好你好，我是张亮亮！很高兴认识您！您平时也在北京吗？”北方小伙子，高高的个子，英俊爽朗。

　　“你好，我是陈达昌。我也很高兴！我平时在重庆，这次到北京来考察几个国际品牌。真巧，能碰到你们。”

　　“达昌，我们一起吃饭吧？”陈姗真不知道该如何协调自己的情绪，梦萦魂绕的男人远隔千里，刚交的男友正在替代他的思念，一下，火星撞地球了。

　　“今天真不行，我姐和我的几个生意伙伴都在等我，我马上要去汇合。等我空下来联系你吧。”陈达昌勉强露出牙齿，做微笑状。

　　“那总要聚一下，你联系我的手机吧，97078777”陈姗看看他，“一定打给我，可以吗？”

　　“好的。一定。”

　　陈达昌不知道怎么离开王府饭店的。

　　开着捷达车，几个转弯，就看到了天安门。

　　捷达车，缓慢地行驶在长安街上，车轮压过地面上大块的地砖，发出咯噔咯噔有节奏的声音，戴白手套的交警用标准的指挥手势在疏导交通。

　　陈达昌经过天安门城楼***像，侧目看了看，终于见到天安门了，从小学的课本中到现实，无比神圣和高尚的天安门，竟然在这样失落的心境中相遇。

　　天已经黑透，天安门广场上依然有游客还在拍照留影。陈达昌绕到旁边路上停好车，锁了车，走向天安门。

　　冬日的北京，风刮得行人匆匆。天安门广场上依然稀稀拉拉有游客。陈达昌戴上羽绒服上的帽子，走到广场上正中心，看着偌大的广场，庄严肃穆的国旗，城楼上巨幅***像。心情像极了冰冷的地砖，扫过地面的每一丝风，都钻心的冷，从他的跑鞋中穿过。他裹在羽绒服里，仰头看着天安门城楼。

　　“哥们儿，拍张照片吧。来一趟天安门，一定不要错过留影的机会。一次性成像，10元一次。”

　　揽客照相的人，端着一次性成像相机，对着裹在羽绒服里的陈达昌，咔嚓。

　　天安门前，陈达昌久久伫立，他在思考，自己做对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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